永乐风云-第12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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纲,还请师傅教朕!”
永乐娓娓道来,姚广孝一直默然静听。待他述毕,广孝仍迟迟不语,良久方眼光一闪,不无挪揄地道:“陛下何以有此虑?当初奉天靖难,便是为着恢复洪武祖制!既有言在先,萧规曹随便就是了!”
永乐脸一红,自失一笑道:“自是以洪武祖制为准!然祖制虽佳,亦有不尽详备之处,若能在其上有所增益,使之更加有利于国家,也是善莫大焉!何况朕身为继任,自当百尺竿头更进一步,将太祖基业发扬光大!若仅是墨守成规,固步自封,那未免太过庸碌,绝非贤君之道,太祖在天之灵亦未必欢喜!不知师傅以为然否?”
姚广孝会心一笑。尽管永乐话语间遮遮掩掩,但道衍却立刻就明白了内中的深意,并由此看穿了永乐的心机。
姚广孝追随永乐二十年,早已将这位皇帝的内心揣摩得淋漓尽致。在他眼中,永乐虽然城府颇深,但究其实却是个心气极高、志向极远、欲望极强之人。当燕王时,他便是亲藩中的翘楚,功业远超其他兄弟;如今做了皇帝,他自然也不甘为一平庸之主,而必要有一番作为。尽管永乐口口声声说遵从洪武祖制,但广孝清楚,以休养生息为宗旨的太祖朝旧制,根本无法满足永乐的欲望,无法满足他的雄心!只有奋发有为,建立不世伟业,才是他内心的真实渴望和追究。何况广孝还知道,永乐这个皇位终究来得有些名不正言不顺,若无所作为了此一世,将来少不了被人腹诽,留下个“篡位”的难听骂名。要想改变这种结果,唯一的办法就是效法逼父弑兄的唐太宗,做一个大有为之君,打造一个冠绝古今,足以为万世楷模的辉煌盛世,如此方能堵住天下悠悠之口。而这,绝不仅仅是一个与民生息就能做到的。
当然,永乐绝不能否定洪武祖制,至少表面上不能。这不仅是因为祖制乃太祖高皇帝所定,照章遵行乃孝子应有之义;更重要的是当初永乐就是以建文悖离祖制为名起兵靖难,进而夺下这万里河山。否定洪武祖制,就是抽自己的嘴巴,就是摆明了告诉天下人:所谓奉天靖难实乃欲盖弥彰,他永乐内心所觊觎的,一直都是这顶金光闪闪的皇帝冕冠!
但表面上不能,并不代表内心不想。洪武祖制已成为横在永乐面前的一大阻碍。要想有所作为,要想缔造永乐盛世,就必须开拓进取,就必须突破洪武祖制的限制。尽管永乐口口声声只要什么“有所增益”,但姚广孝已经明白,永乐其实是想从根本上改变这个在他看来已不合时宜的洪武祖制,改变这个已在大明推行了三十年的国政大纲。眼下他所为难的,只是废除旧制后如何举措方能实现心中理想,以及如何使这改制之举不给人留下话柄这两条而已。这,就是永乐今天召他进宫的真实用意!
姚广孝陷入沉思。自永乐朝建立以来,他便逐渐淡出了权力的核心。这一来是他自觉功成名就,二来也是他年事已高,不愿再为俗事羁縻。但姚广孝毕竟是实际上的靖难头号功臣,在那场决定天下命运的战争中扮演了至关重要的角色。他这样的人物,要想完全与红尘断绝往来,实在是太难了!何况,姚广孝也明白,自己的千秋功名,全系于永乐一身。永乐若真缔造出一个辉煌盛世,那他姚广孝就是大明朝的房玄龄、杜如晦;而若永乐果真无所作为,只在后人心中留下个“篡位”印象,那他姚广孝在史书上的评价,也不会比李斯、杨素之流好到哪去。如此一来,他毕生心血反就生生铸就了一个笑柄!念及于此,姚广孝觉得应该再帮永乐一次,为这位迷津中的皇帝指出一条明路。
不过尽管心有所动,但姚广孝也不愿在此事上太着痕迹。一直以来,尽管已不问世事,但永乐却一直没有放弃请自己再度出山的想法。正所谓盛情难却,每每面对皇帝或明或暗的邀请,姚广孝尽管坚持不为所动,但心中亦难免有所愧疚,他不想通过此举,给永乐一个自己尘缘未尽的印象。思忖再三,姚广孝从椅子上起来,却是一言不发,只缓缓地走到书案旁,拿过一张宣纸放到案上。
“先生这是要做什么?”永乐见状有些奇怪,遂要凑上前看。
姚广孝摆了摆手,阻住了永乐,随即转过身,提笔在宣纸上一阵挥毫。待写毕了,他小心地吹干墨迹,方将纸折好,递到永乐手中,微微一笑道:“老臣一时有感,作了一副对子,还请陛下御览!”说完这些,他又躬身行了个佛礼,道:“老臣年老体衰,无法久侍御前,先请告退,还请陛下勿怪!”说完,他也不待永乐答应,便转过身悠然而去。
望着姚广孝离去的背影,永乐怔了好一会,方将手中笺纸重新展开,只见上面工工整整的写着一副对联:
“昭中华文明藻海内升平,纳万国冕旒显朝圣仪方”。对联上方,还有一个四字横批,“慎言笃行”!
永乐看了,先是一阵沉思,继而似有所悟地点了点头……
“昭中华文明藻海内升平……”此时,永乐将那日姚广孝留下的句子又重新默念几遍,旋即将目光对准面前的解缙,亲切地道:“解爱卿,朕心中一直有个想法。这天下古今事务,多散载于各类典籍之中,篇帙浩繁,不易检阅。朕身为天子,处理天下事务,每有疑难之处,想查阅典籍竟这般费事,如此怎能不出差错?为天子者,当博览群书,通晓世间万事,方能治理好国家。所以,朕想悉采各书所载事物,聚到一起,依《洪武正韵》隶事,这样查考、检阅便如探囊取物,岂不方便许多?”说到这里,永乐觉得口渴,遂啜了一口茶,再接着对解缙道:“爱卿学识超凡,通阅古今,朕想命尔为监修,从翰林院、国子监选些才学好的士人出来,将经史子集,百家之书,至于天文、地志、阴阳、医卜、僧道、技艺之言,勿加择别,俱聚到一起,备辑为一书,以供朕参阅。此书内容宏大,编起来颇为麻烦,尔可愿去做?”
永乐说话时,解缙一直洗耳恭听。待他说完,解缙已明白,皇上竟是要自己将古往今来的所有书籍收集到一起,编一部规模空前的类书!
编辑类书,自曹魏时编《皇览》开始,历朝历代多有做过,建文年间,方孝孺也曾受建文之命,于武英殿南廊设馆,修纂《类要》一书,只是后燕兵进京,孝孺受戮,故不了了之。此刻永乐提出修类书,倒也算不上新鲜。但所有类书,无论规模多大,总会有个限数,且免不了删减增益,有所选择。可按永乐的意思,这位天子竟是要将天下所有之书全数尽录,这就太了不得了。
古今类书,以宋太宗时编撰的《太平御览》为最,全书共五十五部、一千卷。可要照永乐的意思,解缙粗略一估,恐怕连一万卷都不止!
解缙心潮澎湃!皇帝将这么一件前无古人的盛典交给自己去编,自是对他的才华欣赏到了极致!而对解缙本人而言,编辑这本类书,必然是震烁古今的壮举。一旦该书编成,作为监修,他解缙也必将和此巨作一起名扬天下,成为万世敬仰的硕儒文宗!
万世师表!解缙立刻想到了这个老词。这种事解缙以前不是没想过,但也就是想想而已。尽管他也自信自己才华当世无人能比,但成就却远没到独步古今的地步。可现在,这个机会却不知不觉的就来了!想到这里,解缙激动得几乎不能自持。
不过激动过后,解缙冷静了下来。沉吟许久,解缙抬起头,向永乐道:“开国升平,修纂盛典,历来为帝皇右文稽古之雅事。欧阳文忠公曾言:‘窃以右兴文化,乃治世之所先;著录藏书,须太平而大备!’而今天下太平,正是修典之时;陛下气魄之恢宏,更是古今未有!此书之辑,必为华夏千古未有之盛事。臣微末之能,竟能蒙陛下垂青,担此重任,实是惶恐无地!”说到这里,解缙话锋一转,又道,“只是陛下明察,若将天下之书辑至一处,未免繁缛纷杂,纵然精华俱在,但杂流也难免充斥其间。尤其是一些旁门左道之说,与经史背离太甚,于治国更是毫无裨益,至于佛、道等学,于经世亦无大用。因此臣斗胆进言,可否收录之时略加甄别,择其不善者而弃之?”
解缙说这番话,也是经过权衡考量的。古往今来,无论是修史编典,莫不要讲究个遴选甄别,从未听说过不加甄选便一股脑儿全收录的。之所以如此,一是要将旁门左道之类的杂流摒弃在外,避免所修典籍鱼龙混杂;二来也是出于为尊者讳的考虑。毕竟,不管哪朝哪代,无论君王开明还是昏聩,对文章都多有苛求,凡不合心意者大多弃之如履;若有离经叛道,蛊惑人心者,那更是视之如淫邪,从没有不厉行禁止的。永乐说要勿加择别,这也就是说无论正谬与否,俱都收录其中,这种编修类书的方法解缙可谓是闻所未闻!这万一要是收录妖言惑众的进来可怎么着?想来想去,他觉得还是循规蹈矩,按着历来修典的传统路子来做比较踏实。而且解缙还隐约猜到,永乐之所以要编这本类书,除了要彰显文治之外,或许也是想通过此盛举,洗刷他去年铁血屠不降的建文文臣所带来的恶名。有这层计较,解缙愈发觉得不能无所顾忌。
不过解缙之言并没有起到作用。待他说完,永乐不以为然地否决道:“爱卿过虑了。有益无益,朕自会判断。为人君者,若连书之益损都判断不出,还如何治理天下?何况诸般杂学,纵然不能引为正道,但也未必就百无一用;其间或有可取之处,若能择善而习之,于天子亦是所有裨益,弃之不录,岂不可惜?何况古今之书,失传者不计其数。作者泉下若知自己一生心血无存,岂不痛心?且于国家也是一大损失!朕将它们收集起来,妥善保存,也是一桩善举!”
“可是陛下……”
“爱卿不必再劝。尔之心意朕心里清楚。不过此事朕意已决,就按朕的话去做吧!”
话说到这个份上,解缙也不便再多说了。一年多的近身随侍,他对永乐言出不悔的脾气已十分了解。何况从永乐的话语中,解缙已隐隐听到了一丝不悦之意。这更让他赶紧把嘴巴闭了个严实。若再争下去,永乐不满之下将监修之职换人,那他解缙可就欲哭无泪了。
“阿!”解缙躬身领命。不过尽管嘴上答应,但在心里,解缙却仍打定主意,要按自己的想法来修。别的不说,最起码像那些记载着诸如初唐“玄武门之变”是“以弟杀兄,篡夺皇位”之类言论的书籍、章句可万万不能收录。他解缙又不是傻子,万一触动了今上的那块禁脔,天晓得他还会不会如此大度宽容?
不过解缙的这点小九九永乐并不清楚。见他应允,永乐十分高兴。接下来,君臣又就修书之事讨论许久,直到过了酉时,两位侍臣才告退出来。
之前在乾清宫时,永乐有叫黄淮拟诏给北京行部尚书洛佥,命其加紧从山西迁移人口充实顺天府。出乾清门后,黄淮遂撇下解缙,独自急匆匆地去文渊阁誊写诏旨。解缙此时无事,便一个人晃晃悠悠地顺着甬道往外走。刚行到中左门前,前方遥遥过来一人,待走得近了,解缙才看清,来者正是工部右侍郎金忠。
见金忠过来,解缙先是一愣,随即赶紧往右手边挪了几步,站到道旁侧身拱立。这是洪武朝时定下的官场礼仪。凡低品官员路遇高位者,需让道侧避。解缙虽是内阁之首,但论品秩不过从五品,金忠却是正三品的工部侍郎,两人之间有足足五级之差,可谓尊卑有别。
本来,内阁阁臣地位超然,解缙又极受永乐宠信,故平常莫说侍郎,就是尚书也不敢受阁臣们的退避之礼。但文官们不敢受,并不代表靖难功臣们不敢。自永乐朝建立以来,丘福、火真这帮子靖难勋贵自恃功高,大都不把归附的建文旧臣放在眼里。解缙虽说是内阁之首,皇帝身边的红人,但仍与这些追随皇帝打江山的功臣们全不能比。为避免惹麻烦,解缙平日里但凡撞见燕藩旧臣,都是小心应对,绝不敢落下半点把柄。对于这位刚从北京回来的金忠,解缙以往并不了解,但既然他也是战火里摸爬滚打出来的靖难功臣,那解缙自也不敢有丝毫怠慢。
金忠走到近前,突然停下脚步,对着解缙一笑道:“解学士可是从乾清宫出来?”
解缙没料到金忠会和自己搭讪,先是一愣,继而忙一小揖,客气地笑道:“回金大人话,方才皇爷召臣絮叨些文章之事。”
“解学士何必如此客气?”金忠呵呵笑道,“内阁七学士海内闻名,解学士更是文坛翘楚,仆已是景仰多时。无奈先前多在北京,故一直未得亲近。此番仆奉召回京,正欲借此机会多多请教,还望学士莫视忠为外人!”
阁臣中,只有解缙的官职是“侍读学士”,其余皆是侍读、侍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