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国的迷失 作者:叶曙明-第2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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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过吴佩孚不是张勋那种武圣人,他是什么马屁高帽都照单全收,但原则立场却是雷打不动,所谓一条鞭主义,决不通融。真正令他的名声一落千丈的,是“二·七罢工”事件。段祺瑞打不倒他,张作霖打不倒他,直系的政客也打不倒他,但他自己打倒了自己。
由于吴佩孚的默许态度,两三年间,京汉路工人运动的发展,蓬蓬勃勃,各路段工人陆续成立“工人俱乐部”,1922年春,全路准备就绪,于4月9日在长辛店召集全路代表,决定组织总工会,并把总工会地点设在全路中心——郑州。定于1923年2月1日在郑州召开京汉铁路总工会成立大会,遍邀各工团各界到郑参加典礼。
当时谣传总工会一旦成立,即发动全国铁路工人联合大罢工,各地路政、军政当局异常紧张,函电交驰,向吴佩孚告急,请制止总工会成立大会。吴遂下令不得在郑州开总工会成立大会。工会坚持如期开会,并派代表赴洛阳,向吴佩孚作当面说明。
吴佩孚在洛阳接见工人代表时,工人向他保证,成立总工会只是为了统一沿线各段的工会组织,并无其他不良企图,亦与路政无碍,所谓总罢工,不过是谣传而已。吴佩孚则表示,工人的事,他没有不赞成的。但空穴来风,其来有自,他既已下令不准在郑州开会,就不能收回成命,工人如果同意改时间改地点开,则无不可。
代表返回郑州后商议,国民党籍的工运领袖认为,吴佩孚对工人开会,并无不准,只是误信谣言,命令既发,不能变更,亦属可谅,故主张接受吴的劝告,从长计议,改日易地开会。但共产党的工运领袖,则宁为玉碎,不为瓦全,坚持寸步不让。头可断,血可流,在郑州开会的计划不可变。
工人们群情激愤,纷起附和,气氛有如火药,遇火即爆。2月1日清晨,郑州全埠紧急戒严,军警荷枪实弹,沿街排列;商店闭门,行人断绝。前来开会的工人和警察发生冲突,2月4日,哄传中的京汉铁路全路总同盟罢工,终于见诸现实。
京汉铁路是直系的生命线。吴佩孚决不允许京汉铁路瘫痪,他命令萧耀南立即解决工潮,不惜采取武力。2月7日,全面镇压开始了。江岸工会遭到军队围攻,工人赤手空拳,与手执长枪大刀的士兵搏斗,死伤无数,血流满地。一名工人领袖手持罢工指挥旗,带头向士兵的队伍冲去,被子弹击中头部,倒在血泊之中,口中仍高呼“杀呀”。被捕的工会领袖,在街市当众“枭首”。武汉实行大戒严,各工会被封,工联会遭劫;军警密布街市,捕拿工人领袖。
邓中夏
共产党工运领袖邓中夏记述,在“持枪带炮的军队”血腥镇压中,工人当时死者40余人,伤者数百人,被捕入狱者40余人,被开除流亡在外者1000余人。邓中夏《中国职工运动简史》。人民出版社,1953年版。而国民党工运领袖马超俊则痛心疾首称,惨案发生之后,“工人如丧考妣,重入深受压迫无可告诉之境……‘工会’二字,工人再不敢提及,实为全路工运之彻底摧毁时期。”马超俊《中国劳工运动史》。引自《中国工人阶级历史状况》(第一卷第二册),中共中央党校出版社,1993年版。
在此之前,广东的陈炯明与洛阳的吴佩孚,恒被社会舆论并称为“南北两秀才”,一度被视为中国未来的希望所在。然而,陈炯明因与孙文分裂,立即从“革命的马前卒”,变为“千古罪人”;而吴佩孚因镇压“二·七罢工”,也从一个“爱国进步军人”,立变成“帝国主义忠实走狗”。世事沧桑变化无定,荣衰俄顷,亦莫过于此矣。
平心而论,把独裁专制的鹰犬、反革命、军阀这些罪名送给吴佩孚,均无不可,但说他帝国主义的走狗,则有欠公允。“二·七罢工”的悲惨结局证明了,吴佩孚的办公室白挂了华盛顿的画像,这种军阀,是不可能成为现代民主政治先驱的。血腥镇压发生一个月后,胡适公开宣称:“国人对吴佩孚早已非常失望了。”胡适《武力统一之梦》。《努力周报》1923年3月18日。
从此,知识界与吴佩孚之间,语言道断。
中国的官僚集团无法放弃几百年来,作为四夷宾服的天朝帝都的自豪感和文化优越感。不仅在政治上,他们已经习惯于以天潢贵胄自居,习惯于对一切化外之民施恩加礼,用示怀柔,而且在文化上,也自以为经承正统,不得不保持着维护伦常名教的责任。
中国自由民主的追求、民富国强的希望,在这沉重的历史负荷下,显得苍白无力,奄奄一息。吴佩孚即令有心救世,终于无力回天,“内圣外王”的梦想,至此亦难乎为继了。
第三部
西北,固守着千年土围子
◇第七章土皇帝们
◇第八章农夫的政治
◇第九章“军事北伐,政治南伐”
第七章土皇帝们
【壹】大西北,是贫苦农民的地狱,是刀客和盗匪的乐园。和南方会党不同,西北的刀客并非革命的同盟者,他们只是一群由破产农民啸聚而成的破坏者和掠夺者。
在一望无际的荒原上,干燥的热风时而贴着山岗的脊背呼啸而过,时而又卷起巨大的尘柱,向混浊的天空升腾而起。狭窄而干涸的河床在赤色的土地上蜿蜒伸展,河岸两侧是一片荒凉,几株营养不良、枝叶稀疏的乔木,在风中瑟瑟颤抖。
落日红红的,黯黯的,使每棵树和向西的山坡都染上黄黄的颜色,愈往高处看,黄色就愈显著,色调优美、浑厚,透着无限的苍凉。
在高旷的天空飘着几缕淡淡的白云,凝然不动,那几乎没有热力的太阳在深邃的天空中发着光。
侧耳远听,胡笳互动,牧马悲鸣,吟啸成群,边声四起。这就是大西北。是中华民族最初诞生的地方。
如果说中国北方确实存在着一种根深蒂固的官僚文化,那么,它的发源地是在这片遥远而荒凉的西北黄土高原。
这里是世界上最大的黄土高原,面积达40万平方公里,跨越山西、陕西、甘肃、青海、宁夏、河南等省区。
从历史上看,它是中国古代文化的摇篮,六千年前,太昊伏羲上观天象,下观地法,中观万物,画出八卦图像,成为中国文化思想的神髓;轩辕黄帝发明创制了舟车、文字、音律、医学、算数、冕旒、衣裳、釜甑等等,以显赫的文治武功,被后世尊为中华民族的人文始祖。伏羲、黄帝相传都是西北人。
中国的古都多在西北。尧都平阳,舜都蒲板,禹都安邑,均在山西汾河下游一带。周朝的首都设在陕西;而秦朝也是从西北东征中原,最终统一中国。从周开始,先后有十多个王朝在西北定都。
中国的官僚体制,就是在西北萌芽发育的。所谓以北京为核心的北方官僚文化,和植根于黄土高原的西北文化,有着惊人的相似之处。血统相承,一脉互通。
在漫长的岁月里,黄土高原备受雨水侵蚀,沟壑交错,塬峁起伏,举步维艰,满目荒凉。“邻国相望,鸡犬之声相闻,民至老死不相往来”。而西北文化也像它的地理一样,凝固、封闭,和土地紧密相连。
西北人从来没有改变这种状况的欲望。相反,交通的闭塞倒成了他们保存固有文化传统的有利条件。20世纪西方文明虽然像潮水一样涌入中国,但在海拔1500米的黄土高原面前,也只能望“土”兴叹,徒呼奈何。
除了大西北,中国没有一个地方会如此完美地保存着五百年前的风貌,也没有一个地方会让人感受到人和土地的关系是如此密切。西北的工商业依然停留在非常原始落后的阶段。西北有丰富的煤矿和铁矿,但由于交通不便,即使开采出来,也不易运出去。
人们靠土地生存,日出而作,日入而息,在恒古不变的循环之中,孳息不绝,进进不已。
西北是沉默的,但是,它对中原影响之巨大,也许再过几个世纪也无法磨灭。一曲“信天游”,就像周灭殷商,秦灭六国一样,它将改变中国的命运。
西北一向是秘密帮会、教门横行的地区,清代影响最大的收元教,主要就活跃于山西、陕西、河南一带。据清雍正年间的统计,山西有白莲教、混元教、混沌教、龙华会、皇天教等教门的流行;在豫西地区也有桥梁教、哈哈教、悟真教、大成教等五花八门的秘密教门,成为教案频发的地区。
哥老会是下层社会的真正主人。自从清末废科举之后,传统的入仕之途断绝了,乡村的士绅精英纷纷跑到城里,因为只有在城里,才有机会爬到社会的上层。而他们在乡下的空缺,就由土豪、恶霸、流氓、黑社会填补了。辛亥革命时,西北会党、刀客、盗匪串合纠结,群起啸聚,到处抢掠。陕西的军政府几乎全被哥老会控制,军政府张贴的布告,除了盖有兵马都督关防外,还要一律加盖“洪会公议”的戳记,方才生效。帮会的码头,直凌驾于地方行政之上,“但闻有洪会命令,几至不知其他”。陕西革命先烈褒恤委员会编《西北革命史征稿》(中卷)。1949年版。哥老会根本不理会什么民主,什么共和,只知道革命就是会党打天下、抢码头,就是会党出头之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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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节:第七章土皇帝们(2)
民国以来,因战乱困扰,地方长官频频易人,造成政治上混乱不堪。各小军阀分割防区,就地筹款,陕西省1926年已经预征了1929年的钱粮。苛捐杂税的名目数不胜数,牲畜税、斗佣、秤佣、血税、门牌捐,还有各县驻军直接勒索的维持费、修造费、粮秣费、犒赏费、购置军械费、棉袄单衣费、鞋袜费、年节费,五花八门,不一而足。田租本身也是重得惊人。农民无路可走,只好以土地、窑洞作抵押,借高利贷。
据华洋义赈会在1923年10月至1924年3月间的调查,农村每一人口至少拥有四亩至五亩田地,才能生活;较沃的田地也要三亩。但1922年,山西的农民平均每人才有1。46亩,甘肃只有0。8亩。河南、陕西的情况比较好,每人可有3。3至3。8亩。李大钊《土地与农民》。《李大钊选集》,人民出版社,1959年版。照统计数字看,河南、陕西两省完全有能力自给自足,但事实上这两省的情形比山西还糟。
究其原因,三分天灾,七分人祸。由于连年战争,各省军队数目激增。1925年河南省有案可考的军队,就有15个师14个旅,全年军费近两千万元。而河南全省一年收入,仅够军费开支。军队就地勒索、竭泽而渔,把大量土地用来种鸦片。
冯玉祥当陕西督军时,宣布严厉禁烟,他说:“真的饿死也是可以的,鸦片却非禁种不可!你们若定要种,请先用手枪把我打死!”但实际上,冯玉祥自己的军队,就是靠强迫种植罂粟,征收鸦片税养活的。军阀们的所谓新政,大抵如此。
在西北地区,当兵似乎是无地农民唯一的合法出路,但军队生活十分艰苦,饷银常被克扣,人身也没有自由,并不是人人都捱得住的,于是便纷纷逃跑,据说民国初年军队开小差的比例,大约在15%~30%之间,[英]比林斯利《民国时期的土匪》。中国青年出版社,1991年版。许多逃兵都当土匪去了。和中国历代王朝一样,破产农民的不断激增,最后必会酿成大乱。这是古老的循环法则。
河南省是华北平原和秦岭山脉接壤的地方,黄河由西向东,贯穿全省。这里是西北人问鼎中原的必经之路,亦是草寇的天下。当地有一句谚语,“男子不当刀客(强盗)不算好汉”。一位在河南当过县长的人慨叹:“士绅富户,无不通匪,否则无以保其身家。其桀骜者更为土匪作掩护,坐地分赃。于是匪风益炽,绑票的案子,几乎天天发生。”当人们的生活无法维持下去时,当土匪便成了还有一线生机的出路。
1912年,豫西农民白朗(又称白狼)揭竿暴动,先后攻占禹县、新野、邓县及湖北随县各地,然后又回师占领河南唐县、方城、卢氏等县,1914年横越京汉铁路,取商城、固始、光山及安徽的六安、霍山等地,再杀入陇南,连克十三州县。
白朗起义震动中原,乃至在国际上也引人注目,南方的共和派革命党与白朗联络,北方的帝制派宗社党也与白朗联络,大家都想借刀杀人,打击袁世凯。俄、美、英、法国先后派军事人员到信阳等地观战。段祺瑞调动了20万大军,对白朗军进行围剿。大军所过之处,只见白骨高于太行雪,血飞迸作汾流紫。
1914年8月,白朗起义失败,但乡间的骚乱,却此起彼伏。1914年至1915年,环县农民暴动,杀死县知事,分了乡间豪绅的财物。先后响应有几万人,震动了陕甘宁边界上十几个县。1923年至1924年间,河南庐县十几万红枪会、硬肚会、守望社、保卫团的人马,三次围攻县城,把陕西军队赶走。1926年渭南有几万农民因征税太重,发起“交农”运动。就是把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