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历史]汗血宝马-第2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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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借你一样东西。”
“什么东西?”
“烟锅。”
曲宝蟠的脸仍没有回过来:“你是想抽上一锅烟,再让我下手?好吧,你成全你这一锅烟。”他从腰带上解下烟锅,连同烟袋一起朝身后的索望驿扔去。索望驿接住烟锅,抬起一条腿,将锅里的残烟往鞋底嗑尽,又解下烟袋子扔地上,对着曲宝蟠的后背道:“不想看着我么?”
曲宝蟠道:“我从不看人吸烟。”
“很好!”索望驿笑了一声,“多谢你没让我看见你的嘴脸!”说罢,他抬起手,将红铜烟锅对准自己的一只眼,重重一拍!
他将烟锅对着另只眼扣去,又是重重一拍!
只是一转眼工夫,索望驿已将自己的一对眼珠抠了出来。他取出一块布,将眼睛包扎了起来,然后取下那副墨晶眼镜给自己戴上。“换吧!”他对着曲宝蟠道。
曲宝蟠的身子一震,缓缓回过身来,看向索望驿。他看到的是墨晶眼镜下淌着的两道血迹!“你……”曲宝蟠惊呆了,“你自己下手了?”
索望驿嘿嘿嘿地笑了起来。曲宝蟠的脸变得苍白,好一会才道:“其实,你该想到,我之所以不回脸看你,是因为我不想再要你的眼珠了。”
索望驿冷笑一声:“这不该是王爷说的话。身为王爷,你不该在一名大将军面前说假话。”曲宝蟠突然暴声:“本爷说的是真话!自从知道你在凿一匹石马,本爷就打消了取你眼珠的念头!”索望驿哈哈笑起来:“你不是要用我的一双人眼,去换回套爷的那本《宝马经》么?曲宝蟠,什么也别说了!拿上一只碗来,接我的眼珠吧!”
曲宝蟠看着索望驿,再也说不出话来。他把手里的木碗递了过去,递到了索望驿的手背下……
索望驿走出院门的时候,已经是个瞎子了。他伸着双手往前摸索着,走向停着的马车。他身后,曲宝蟠捧着木碗,在怔怔地看着他。
索望驿摸到了马车,拉开车门,爬进了车厢,重重关上了车门,车夫打响了一鞭,马车驶动。“等一等!”索望驿对车夫道。
马车停下。索望驿从车窗里回过脸来,一副墨晶眼镜看着曲宝蟠,道:“曲王爷,命中不该是你的东西,就别再去想。”
曲宝蟠道:“什么意思?”
索望驿道:“我只是想告诉你,如果我在八年前就想到会有今天,就不会有那趟天山之行了!——请曲王爷好自为之!”
车轮驶动。马车里传来索望驿的大笑声,车驶远。
曲宝蟠的牙帮肉渐渐咬得铁紧。
圆明园废墟如累累巨骨。夜的流雾覆盖在这片残剩的宫苑废墟上,不知从哪儿传来陶埙的呜呜声。依然是那只夜游的狗站在乱石间吠着。
从断垣间慢慢走来了布无缝和他的那匹满脸是疤的黑马。
狗对着走来的布无缝和马狂叫。
“我来了!”残柱后头,一个蒙面人从流雾里走了出来。
布无缝站停,依然像头一回那样没有回过身来,沉声道:“曲王爷,取下你脸上的黑布。”
曲宝蟠怔了一会,抬起手,把脸上的蒙布摘下,笑道:“我本该想到,你不会不知道我是谁!”
布无缝道:“再说这些,已经没有意思了。索望驿的眼珠,你已经带来了?”
曲宝蟠把一只小木盒从怀里取出。黑马低声嘶鸣了一声,回过身,抬着蹄子走了几步,在曲宝蟠身边站停。马鞍上,也扎着一只木盒。曲宝蟠把木盒取下,将自己的木盒塞到绳下,黑马这才走回布无缝身边。“为什么不打开看看?”布无缝道。曲宝蟠道:“我可以信不过任何人,可不能信不过你布无缝。”
“你我还会有见面的机会么?”
“不会有了。”
“为什么?”
“一个死了的人,怎么还能和活人见面呢?”说音刚落,一支短枪出现在了曲宝蟠手中,枪口对准了布无缝的后脑。
两人谁也没有发现,就在不远处的一堵残毁的照壁前,“影子马”默默地映在墙上。
布无缝轻轻笑了一声:“为什么要杀我?”
曲宝蟠哈哈笑起来:“你以为我曲王爷是个瞎子,不知道你一直在跟着我和索望驿么?”
“这也在我的意料之中。”
“既然你在跟踪,那么,索望驿讲当年盗取汗血马的事,你也全知道了,是不是?”
“是的。”
“知道索望驿为什么要告诉我这件事么?”
“他想借这个故事劝你从善。”
曲宝蟠大笑出一声:“你相信我会从善么?”
“不会。”
“为什么?”
“因为你准备打死我。”
曲宝蟠道:“是的,我准备打死你!因为我已经猜到,套爷让你跑这趟镖,绝不是单单为了让你取一对人眼,而是为了让你把宝马带回天山去!”
布无缝道:“你不愧是聪明绝顶的曲王爷。在枪响之前,你想听我说出你的一个秘密么?”
“说!”
“你想劫下汗血宝马!”
曲宝蟠又是一阵大笑:“布无缝!你说对了!本爷早就瞅上这匹宝马了!做人一世,不就图个胯下有名马么?哈哈哈!”
布无缝道:“可你或许没有想过,一匹只能供皇上一个人骑的马,要是能让它走出皇宫,让它重返人间,这对它来说,就是一次重生。这对我布无缝来说,也是一次重生。”
曲宝蟠道:“我曲爷骑上这匹马,不也是让我曲爷重新做人了么?”
“你是想要占有它!像皇上一样占有它!”
“这话你说对了!”
“可是你记住,你不会如愿的!”
突然,黑马“魏老板”的脑袋往左一偏,咬在嘴里的嚼铁牵动了一根铁丝,挂在鞍旁的一支枪口朝后的火枪被扣动了板机,一声枪响,一篷火顿时喷出,射向了曲宝蟠那只拿枪的手,曲宝蟠的枪落地,一股血涌出了手掌。
没等曲宝蟠清醒过来,布无缝已经牵着魏老板,慢慢向着黑暗走去了。
曲宝蟠捧着血手,跺脚大骂:“布无缝!魏老板!你俩不得好死!你们死定了!”骂毕,他走到树边解下马,骑上了马鞍,打开了手里的木盒。
木盒里放着的一本发黄的书,书上三个字:“宝马经”!曲宝蟠对着书发出了一阵疯狂的大笑,策马狂驰而去。
残毁的照壁前,“影子马”收拢了身形,站在月光下的已是一个披着白袍子的鬼手。
鬼手回过脸,目送着消失在黑暗里的布无缝。她摘下了马脸面具,脸上布满了冰冷的寒光。
寒雨淅淅沥沥地下着,高高的城墙上雨水淋漓。按约定,布无缝该在这儿见索望驿。大概是来得早了些,他站在淋水的城墙边,脸埋在篾帽阴影里,默默地等了好一会,这才见到从雨里驶来一辆马车。
马车在布无缝身边停下,车窗的油布帘子打起,露出眼睛上包扎着白布的索望驿。布无缝看着索望驿的眼睛,好久才不无伤感地道:“我本该保下你的这双眼睛。可我没有想到,你竟然自己去找曲宝蟠,自己把自己的眼睛剜了出来。”
索望驿道:“得到了什么,就得付出什么。这就是天意。”
“告诉我,你的石马,什么时候能凿成?”布无缝问道。
“我已经凿成了。”
“我不信。”
索望驿从车窗里伸出了自己的一双手,手上一片紫血。
布无缝动容:“你真的凿成了?”
索望驿点了下头:“这匹石马就在车上,等会,我要把它送到马神庙去。”
黑马魏老板长嘶了一声。布无缝朝车后看去,果然见到一匹石马捆扎在木架上!
两人心里都知道,他们的告别之地注定会是在一个与马有关的地方,这个地方自然是马神庙。
大瓦盆里盘升着大股大股的青烟,不知是谁已在马神庙里点起了这把草香。
布无缝和索望驿对着马神菩萨跪下,脊背上染着血迹的石马被摆放在马神菩萨的身边,样子威不可当。两人磕了三个头,站了起来。
布无缝道:“你的心愿了结了。”
索望驿道:“不,没有了结。等你把那匹汗血宝马送回了天山,我的心愿就算是真的了结了!”
马神菩萨后,站着鬼手和跳跳爷,透过垂帏默默地听着。
“你怎么从宫里把马接出来?”索望驿道。
布无缝道:“这不用你操心。”
“你不会成功。”
“为什么?”
“就算洪无常能帮你进宫,可你出不了宫。没有人能从紫禁城里牵出一匹御马来。”
“会有办法的。”
“但愿老天会帮助天马。”
布无缝的声音很低:“既然是天马,老天一定会帮助的。”
索望驿沉默了一会,又道:“布先生,如果一切顺利,你带着汗血马离开京城的时候,能让我见一见它么?”
“你已经没有眼睛了。”
“没有了眼睛,可还有手指。”
“是的,你可以摸一摸马。”
“我记得……它的皮毛像缎子一样……光滑。”说罢,他回过身,向着庙外摸去。
布无缝道:“就这么走了?”
“是的,走了。”
“为什么不说一声告辞?”
“这两个字不该让一个快死的人说出口。”
布无缝沉默了,魏老板向着索望驿走去,在索望驿身边站停。索望驿似乎明白了黑马的意思,伸出手扶住了黑马的鞍子。
魏老板领着索望驿走出了庙门。
索望驿坐进马车的时候,他对站在车旁的布无缝道:“能打听一个地方么?”
布无缝的身影落在车架上:“请说。”
“你有没有去过一个叫马牙镇的小镇子?”
布无缝没有回答。许久,他道:“你打听马牙镇干什么?”
“只是随便问问。”
“不,你一定要想打听马牙镇的什么人。”
“我想打听的,不是人,是酒。”
“酒?”布无缝感到意外。
索望驿笑了笑:“如果你去过那个小镇,你一定知道,那儿的酒,有一股马尿的味道。”
布无缝也笑了:“是的,马牙镇的人烧锅造酒,一缸酒里得添上一碗冒热气的马尿。”
索望驿道:“真想再去那儿……喝一碗这样的酒。”
马车驶动,很快远去了。布无缝望着索望驿的马车消失在黑暗中,自语:“是啊,这样的酒,只有在马牙镇才能喝到……”
马牙镇的空气中飘浮着一股马尿味。如果没有这样的气味,这儿就不该叫是远近闻名的马牙镇了。“酒”旗在一家家小酒店的门外挂着。天在下着大雨,街面上行人稀少,到处横流着发黄的尿水。
一队骆驼商队从绞架旁走过。
绞架上,挂着的已是四个人。墙上贴着的布告被雨水淋得模糊一片,依稀可辨红圈里写着的“盗马贼”三个字。棕红色的绞绳上雨水流淌。
一双破旧的靴子在雨水里走着,靴子在一幢木屋前停住了。木屋上着“马牙镇邮局”的牌子。
“靴子”走进了邮局。一只湿淋淋的手把一块湿淋淋的银元递进柜台木栅。
坐在柜前的中年职员抬起脸,看了看木栅外,笑道:“又是你,我替你再查查,看有没有你的电报。”他从抽屉里取出一个夹子,翻看了一会,抬起脸摇了摇头:“没有你的!”
“这可说不好。北京的电报拍不到马牙镇来,要先拍到洗马河,那儿有个从前英国人开的邮局,在那儿把电报接了,再由邮差往这儿送。”
“邮差得走几天?”
“要是路上没遇到打劫的,也没碰上风沙暴雨,少说也得走个七八十来天。”
“有了我的电报,替我送到马袋子客栈。”
“放心,电报一到,立马就送到你手中。”
木栅外的声音在问:“从京城拍一份电报到马牙镇,得走多少天?”
邮局的木头弹簧门来回撞动着,那双破旧的靴子从邮局里走出来,踩着雨水快步离去。这双靴子的大皮底踩到路面积水里的时候,两只挂在靴跟后头的铁环便会随之跳动一下,铁环上泥水淋漓。
“马袋子客栈”芦棚里,一盏长明灯和两支白蜡烛点在一块架空的床板前,板上躺着被杀死的银圈圈,白烛的火苗在风里颤着。
隔着一个小院的正房便是店主人桂花的屋子。此时,金袋子盘腿坐在炕上,擦着一支木柄手枪。两人似乎心里都紧紧的,都在想着自己的心事。
“我说,”金袋子垂下脸,把咬在牙上的大烟卷搁在桌上的一只倒扑着的碗底上,对坐在马鞍车上的桂花道,“这到底是怎么回事?我才出去遛几天马,店里就出了杀人的事?”桂花不作出声,眼睛里含着泪水。金袋子又垂下脸,把碗底上的大烟卷重又咬在牙上,“知道是谁杀了他?”
桂花抬起眼,狠声:“是你!”
“是我?”金袋子的脸抬了起来,“你是说,我杀了你的店小二?”
“他不是店小二,”桂花淌着泪道,“他是我的远房表哥,就是他把我从牢里赎出来的!他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