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历史]汗血宝马-第20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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鬼手道:“你就照我说的回他,错不了!”
跳跳爷抹去汗,提起胆捞起了幕布一角,直见场子上的麻大帅脸色铁青着,在大声吼问:“说!这细绳早不乱晚不乱,本帅一坐下,细绳怎么就乱了?”
跳跳爷脸上堆起笑,道:“大帅问得好!天下早不乱晚不乱,您麻大帅一骑上马,天下怎么就乱了?”
麻大帅一愣。
邱雨浓看看麻大帅的脸色,对着跳跳爷厉声吼:“放肆!”卫后打开了手枪机头。跳跳爷的脸色发白了。麻大帅对着跳跳爷道:“你把刚才的话,再说一遍!”
跳跳爷又壮起胆,呐嚅道:“天下早不乱晚不乱,您麻大帅……一骑上马,天下怎么就……乱了?”
“不想活了!”邱雨浓喝道,掏出枪,对着挂着的戏牌子猛地打出了一串子弹。麻大帅把目光移向木牌。木牌上“汗血宝马”四个字,变成了四个黑窟窿!
“啪”!邱雨浓脸上重重挨了麻大帅一个耳光。麻大帅对卫兵们摆了下手:“收起家伙!”
卫兵们收回了枪。
麻大帅对跳跳爷道:“你说得好!谁都会说天下大乱,可谁都不知道天下怎么会大乱!能看出本帅一骑上马,这天下就大乱了的人,就是你!”
邱雨浓捂着半个脸,看着跳跳爷,一脸懊丧。
麻大帅又看了看戏牌上的人名,对着跳跳爷问道:“你就是跳跳爷?”
跳跳爷回话:“在下就是!”
麻大帅道:“谁是鬼手?”
幕布揭开了一角,一脸媚笑的鬼手露出了脸来,拎着乱成一团的木偶马,笑道:“小女子便是鬼手!”说罢,她故意移开眼睛,朝邱雨浓丢了个眼风。
邱雨浓一惊。显然,他从来没有见过世上竟还有这般绝色的美女!
通往军营的道路坑坑洼洼,麻大帅骑在马上,身边是骑马的邱雨浓。
“邱副官,”麻大帅道,“要不是你当着本帅的副官,刚才在天桥你打烂了‘汗血宝马’四个字,本帅会一枪崩了你!”邱雨浓道:“雨浓知罪!雨浓知道,帅爷正在找着汗血宝马,这几枪,打在帅爷的心尖上了。”
麻大帅道:“是啊,刚才那四枪,你就是打死了四个人,本帅决不会生气,可这四枪,枪枪打的是本帅心里的宝物!”
邱雨浓道:“对了,下官打听过,溥仪的御马,还在宫里。”
“那个小顺子亲眼所见?”
“是的,亲眼所见!可是,据宫里眼线来报,小顺子被人扔下了井,死了!”
“谁杀了他?”
“据说是小顺子见了一条神秘的马影子,不几天就死了。”
“马影子?”麻大帅冷笑起来,“这条马影子来得可不是时候!听着,一定要弄明白马影子是谁!”
“是!”邱雨浓道。
麻大帅笑了笑:“现在,本帅倒是对天桥的这一匹木头做的汗血宝马,有了点儿兴趣!”
石雕场的一间破棚里,一口盛满豆油的石臼拖着四根粗大的棉绳,燃着四团火苗。石臼灯旁,索望驿的一双干瘦的手握着锤子和钎子,在凿着那匹未完工的石马。石屑在他的手边飞溅。棚子里只有他一个人,他停下手取过茶壶,喝了几口水,往手心吐了口唾沫,又用力凿起来。
棚外,脚步声沙沙地响起,有人朝棚子走来。
索望驿的手没有停,继续一下一下凿着。棚子的门推开了,一条长长的人影投了进来。索望驿的手仍在凿着。“为什么不问来者是谁?”身后响起一个陌生声音。索望驿的手慢了下来,渐渐抬起了脸。
“你是谁?”他没有回头。
“片爷。”
索望驿的身子一震:“片爷?”
“那是从前的叫法,现在我叫跳跳爷!”
索望驿站了起来,猛地回身,手中的铁钎已经抵在了来人的咽喉间。“说!为什么找我!”他沉声道。
站在门边的跳跳爷丝毫没有吃惊,一双带酒的眼睛看着索望驿:“你出手还是这么凶狠!”
“你如果出手,比我凶狠十倍!”
“那是我从前给人行刑的时候。”
“你现在来找我,不也是来给我行刑的么!”
跳跳爷笑起来,一把推开铁钎:“如果我真要对你行刑,你这会儿还能和我说话么?”
小酒馆里只有索望驿和跳跳爷两个吃客,桌上一壶酒两个菜。
索望驿道:“说吧,为什么找我?”跳跳爷喝干盅里的酒,从腰间解下两样东西,轻轻放到桌上。放下的是一面小叫锣和一支小唢呐。
“什么意思?”索望驿看了看桌上的东西,抬起脸问。
跳跳爷道:“这是一面小叫锣,也称狗叫锣,这是一把小唢呐,也称吹不死。这两样东西,出殡人家要用上它,迎亲人家也要用上它。能给死人和活人一同用着的东西,世上不多。”
索望驿道:“你是想告诉我,你片爷如今改了行,既替死人在办事,也替活人在办事?”
跳跳爷道:“片爷这辈子办的事,哪件不是既为了死人,也为了活人?”
索望驿道:“没错,你是大清国下刀最狠的刽子手,刑部差下凌迟犯人的活,十有八九是你操的刀,你的这个行当,自然是既在替死人送行,也是在替活人办差。如今,你莫非还在干着这个行当?”
跳跳爷道:“自从大清亡了,我就没有再使刀割过人肉。我把这两样东西让你过目,意思就是告诉你,我改行当戏班的吹打手了。”
索望驿道:“戏班的吹打手,替活人干活还说得通,怎么是在替死人干活呢?”
跳跳爷道:“戏里演着的,不都是死人的事儿么?”
索望驿道:“你大可不必绕这么个弯子,说吧,找我什么事?”
跳跳爷道:“索大人,你在马神庙里跟曲宝蟠王爷说的那档子事,可是当真?”索望驿一怔:“你怎么知道马神庙的事?”跳跳爷道:“那天晚上,你和曲王爷坐在马神庙里说故事,我就在二位大人的身边。”索望驿怒上脸来:“放肆!本大人的眼睛还在,你要是在庙里,我岂能视而不见?”
跳跳爷道:“索大人可能还不知道,那马神庙,是我跳跳爷和我的相好过夜的地方。”索望驿想起,那天在马神庙的供台上,那马神移开了,一脸诡媚的鬼手走了出来,手里提着两头木马,缠着线的十个手指上是十个通红的指甲……
索望驿道:“那个从马神后头走出来的女子,就是你的相好?”
跳跳爷道:“正是!天桥的戏客都叫她鬼手。”
“我与曲王爷的事,与你何干?”
“当然相干!——请上车!”
索望驿回脸看去,店门口停着一辆马车!
奔驰的马车里,索望驿问跳跳爷:“你请我去天桥干什么?”
跳跳爷道:“我想请索大人看一出戏。”
“停车!”索望驿喊。马车停下。索望驿道:“本大人从不看戏!”跳跳爷并不急,只是笑了笑,道:“我要是告诉索大人,我跳跳爷请你看的这出戏,戏名就叫《汗血宝马》,您也不看么?”
索望驿怔住了。
天桥戏场一隅戏棚子打起一块破门帘,“索大人请!”跳跳爷对索望驿道。
索望驿迟疑了一下,走进了戏棚子。
棚子里便是木偶戏班的全部家当,简陋的木箱戏台架在两根木撑上,箱后垂着块脏兮兮的蓝布,算是布景;一根大绳横贯着棚子,绳上挂着全本《汗血宝马》的木偶人马。
鬼手见索望驿进了棚,丢出个极媚的笑眼,抬起了两只手。索望驿看见,这两只手的十个手指都戴着黄铜指套。跳跳爷取过一个瓷盘,托在这双手下,只见十个手指一弓,接着便是一阵叮当脆响,黄铜指套落进了盘里,露出十个涂满鲜红寇丹的尖长的指甲。鬼手斜着脸对索望驿又笑了笑,从大绳上取下一具木偶马,十个细长的手指叉开,像蜘蛛结网似的绕起了木偶丝线,绕线的动作令人眼花缭乱。“背过脸去!”鬼手笑着对索望驿莺声道。
索望驿没有动。
鬼手道:“咱们的戏棚子,跳跳爷可从来没有让男人进来过,你是头一个。”
索望驿道:“我索望驿的靴子,也从来没有踏进过戏子的窝棚,今日是头一回。”
跳跳爷从挂着的布帘后走了出来,身上令人惊愕地挂扎了十多样乐器,有大鼓小鼓,有大锣小锣,有二胡板胡,有长笛短箫,有檀板铜镲,那小叫锣和小唢呐,系着同一根绳,挂在脖子上。
索望驿道:“这就上演你说的《汗血宝马》?”
跳跳爷道:“全套行头都在了!”
索望驿道:“你可知道什么是汗血宝马么?”
跳跳爷对鬼手道:“告诉他!”鬼手一笑:“唱还是说?”跳跳爷道:“唱,你嗓眼儿好!”
鬼手道:“你那开锣吧!”
跳跳爷的双膝突然一抖,挂在大腿上的一面大锣“汪”地一响了,接着便是大鼓小鼓、二胡板胡一齐鸣奏起来。鬼手把手里的木马往一盏汽灯下一提,尖着嗓子唱道:“俺说汗血宝马从天来,不是凡品是仙品……”
木偶马在丝线的牵动下做着各种穿云破雾的动作。“哗”地一声,索望驿打起门帘,走了出去。跳跳爷停住了手。鬼手却还在边演边唱着:“这仙马,吃了天宫还魂草,饮了瑶池长生泉……”
“别哼哼了!”跳跳爷一声大喊。鬼手停住了口,回过身来:“他人呢?”跳跳爷道:“走了!”
“那还不快追!”
两人奔出了棚子,大声喊:“索大人——!”
索望驿站在场子里,站得一动不动。“在这!”鬼手笑道,“他没走!”两人跑到索望驿跟前,嘿嘿嘿笑了。“说吧,找我到底什么事?”索望驿冷冷地道。
跳跳爷刚要开口,鬼手将他拉开,对着索望驿笑道:“索大人,你是不是要遭难了?”
“是的。”
“你遭难了,是不是想到过死?”
“想过。”
“你想到死的时候,有没有想不死?”
“没有。”
“你没有想不死,那你有没有想过你非得去死?”
“我死不死,与你们何干?”
“当然有干!今晚上咱们找你,就是趁着你还没死,让你给我和跳跳爷留下一句话!”
“留句什么话?”
鬼手笑着说:“你死了以后,我和跳跳爷能用你的真名唱戏么?”
“你说什么?”索望驿惊愕,“要用我的名字唱戏?”
鬼手道:“就是啊!你为大清国的皇上送来了一匹汗血宝马,也就是说,打自汉武帝起到如今,共二千零六十四个年头,你是最后一个给皇上送汗血宝马的人,你的英名,不该唱到戏里去么?”
索望驿真正震惊了!
鬼手抬起手里的木偶马,手指一动,从马嘴里发出了一阵可怕的笑声,两颗浑圆的木头做的马眼珠从马眼里滚落出来,滚到了索望驿的脚下。
索望驿拾起马眼珠,看了看,似乎什么都明白了,冷声一笑,道:“看来,我真的是该成全你们了!”他把马眼珠扔给跳跳爷,沉步向着马车走去。
跳跳爷和鬼手诡谲地笑了起来。
也许是冥冥中的感觉,离去的索望驿的耳边开始绕响起挥之不去的鬼手的唱戏声:“……那草原,本是姹紫嫣红开遍,尽是天下宝驹好家园!哪禁得,大漠起狼烟,血雨腥风遍地卷,全将那马儿魂魄颠!……”
索望驿心里一阵抽紧。他知道,今天该是自己被剜去眼睛的日子了。他狠狠心,快步走到马车边,对车夫重声道:“去租马局!”
狗眼换人眼
“租马局”院子里的一把荞麦秆点着了火,天色也跟着亮了。曲宝蟠坐在一个大瓦盆前,手里执着烧着了的荞麦秆,往瓦盆里抖着。荞麦秆烧成了一堆灰,落在了瓦盆里。他用葫芦瓢舀了一瓢清水倒进瓦盆,使一根棍子搅了几下,将瓦盆端起,往一个蒙着麻布的瓦缸淋去。
他利索地做完了这些活,把一匹浑身长着疥癞的老马牵到瓦缸旁栓了,拍拍马背道:“癞皮马,曲爷给你把疥癞洗去!洗上三回,你就又是一头能拉车的辕马了。”说着,他用木碗从瓦缸里舀起一碗灰汁,往马身上浇去。马跳了一下,站着不再动弹。马的头顶上,高挂着曲宝蟠的那只蒙着黑布的鸟笼。
院门被推开,索望驿出现在院门口。他的腰间挂着一副墨晶眼镜——显然,这是在剜眼后用得上的东西。
“你来了。”曲宝蟠没有抬脸,不紧不慢地淋着灰汁,“我知道你会来。”索望驿回脸也看了眼病马,道:“你该往荞麦灰里添一把石灰,淋一回就不用再淋了。”曲宝蟠的脸仍没有回过来:“我早就知道,你索望驿也是治马病的行家。”
索望驿道:“我来找你,是来干什么的,想必你也早就知道了?”
曲宝蟠道:“你是来用人眼换狗眼的。”
“借你一样东西。”
“什么东西?”
“烟锅。”
曲宝蟠的脸仍没有回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