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诸葛亮到潘金莲-第20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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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分析心理学家荣格认为;每个人的心目中都有一个〃理想的异性形象〃;称为〃内我〃;男人的〃内我〃(心目中的理想女人)叫做anima;女人的〃内我〃(心目中的理想男人)叫做animus。凌波是个女人;她所反串的梁山伯是个痴情男子;当她尝试以自己心中的〃内我〃来呈现一个痴情男子的形貌时;她同时也呈现了大多数女性心中的〃内我〃;也就是她们心中的理想男人;只有女人才晓得女性心中的理想男人是副什么模样!这种情形就好像梅兰芳男扮女装演杨贵妃;而令张季直、蔡元培、梁启超等男人击节叹赏一样;因为梅兰芳演活了他们心目中的理想女人。
第二;女观众着迷凌波;不只是因为凌波演活了她们心目中的理想男人所产生的〃移情作用〃;同时因为凌波是个女人;在现实社会里;〃女人捧女人〃并无道德上的禁忌;她们可以堂而皇之地大捧特捧;但在这种〃捧〃中;女观众所宣泄的主要仍是对那虚无缥渺的理想男人的爱意。
性别角色的混淆;现实与虚幻的混淆;俗世男女所需要的大概只是一场梦幻式的浪漫爱吧?〃此情只应天上有;人间哪得几回见?〃天上是没有这种浪漫爱的;而人间有的是什么?我竟一时糊涂了!
古典今看第四部分
潘金莲的〃药死〃武大郎与〃淘死〃西门庆;都在彰显淫妇的可怕:淫妇不仅是〃丈夫孝服未满;就嚷着要嫁人〃而已;更会把丈夫的灵堂当做阳台——在武大郎的丧礼仪式中;潘金莲竟在房间里与西门庆幽会;而在西门庆的丧礼仪式中;她又和陈经济云雨不歇。〃性〃与〃死〃的诡秘结合;让人不由得想起〃黑寡妇蜘蛛〃〃血腥玛丽〃等令男人颤栗的、阴森而诡异的雌性本质。
《子不语》中的灵魂物语(1)
对儒家思想的补偿与反动
袁枚(子才);清乾隆年间进士;多才多艺;是大家所熟知的一位才子;他和同年代的纪昀(晓岚)齐名;时人称为〃南袁北纪〃。无独有偶;纪昀著有《阅微草堂笔记》一书;〃诡奇谲;无所不载〃;而袁枚亦著有《子不语》一书;〃怪力乱神;游心骇耳〃。
袁、纪这两位才子;虽非儒学大师;亦饱读四书五经;乃杰出的〃孔门弟子〃;《论语》里明明说:〃子不语怪力乱神〃;他们为什么要违背圣人的教诲呢?传统的说法是〃其大旨悉系于正人心、寓劝惩〃;但这恐怕是一厢情愿的看法。笔者以为;《子不语》与《阅微草堂笔记》;乃至五百年间的明清笔记小说;之所以充斥怪力乱神;更可能是对儒家思想的一种〃补偿〃、甚至〃反动〃。
作为一种入世哲学;儒家重视的是在此尘世的正心诚意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是〃先天下之忧而忧;后天下之乐而乐〃的;这本是好事;但当它上下两千年;成为一个民族读书人的基本信仰时;〃敬鬼神而远之〃〃不知生焉知死〃〃不语怪力乱神〃的立场;却使它严重缺乏了宗教信仰中的某些基本要素;以及对奇异现象的探索精神。袁枚说:〃昔颜鲁公、李邺侯;功在社稷;而好谈神怪;韩昌黎以道自任;而喜驳杂无稽之谈;徐骑省排斥佛老;而好采异闻〃;可见儒者私底下喜欢搜神探秘;是有其历史传统的。在儒家〃忧患意识〃的笼罩下;豪迈不拘之士进德修业之余;心仍有所未盈;意犹有所不尽;于是另辟蹊径;〃采掇异闻;时作笔记〃;正所以借此宣泄郁积于他们心中的〃宗教感情〃和〃幽暗意识〃也!
袁枚的《子不语》;当视为此类作品。但像大多数的明清笔记小说;他只是〃妄言妄听;记而存之〃;并未尝试赋予这些怪力乱神某种理论架构;甚至亦未加以分门别类。《子不语》中近千则游心骇耳之事可谓包罗万象、芜杂异常;笔者这篇短文自是难以面面俱到;而只能就中择取某一类题材来伸述之。笔者所选者名曰〃灵魂〃;它正是最困惑人心;也最为儒家学者所忽略的问题。
事实上;在中国民间信仰及佛、道思想里;是有〃灵魂〃的理论架构的;袁枚不可能不知;也许为了避免和儒家抗礼的嫌疑;他舍而不用;但笔者在下面的论述中;却不得不使用这些架构;来钩沉、排比《子不语》中涉及〃灵魂〃的故事;然后赋予他们一些意义。笔者将这些故事分为〃魂离〃〃僵尸〃〃鬼〃〃附身〃〃前世〃几大类;分述如下:
灵魂出走——魂离
《庄生》是一则〃魂不附体〃的故事。话说庄生为陈姓家西席;某日课毕归家;路过一桥;失足跌倒;起而复行;到家扣门不应;乃返陈氏宅。见陈家兄弟弈局;乃闲步轩后;睹园亭中一临盆孕妇;色颇美。庄生自觉非礼而退;返观陈氏兄弟弈局中;并代为指点;主人张皇似惊而不采;忽而灯熄;庄生复归家;至桥;又一跌;再起而复家扣门;入则罪其家人前次扣门不应之事;家人曰:〃前未闻也。〃次日赴陈家言昨日观棋、见孕妇、灯熄之事;主人骇言并未见其复至;亦无孕妇;同至轩后;则见菜园半亩;西角一猪圈;母猪适生小猪六口耳。
故事中的庄生〃悚然大悟〃;他认为自己过桥一跌;〃灵魂出窍〃;返家扣门与至陈家观棋、见孕妇都只是灵魂的经验;是别人无法感知的;当脱窍的灵魂过桥再一跌时;魂才又附体;恢复能思考又有血肉的自我。
在西方;也有很多〃灵魂出窍〃的故事。譬如德国大文豪歌德有一次和友人结伴回威玛;在途中忽见另一友佛瑞利德克;居然身穿歌德睡袍、头戴歌德睡帽、脚拖歌德拖鞋出现在马路上。歌德大惊;但因身旁友伴〃什么也没看见〃;歌德很快认为这只是〃幻觉〃;并担心佛瑞利德克是不是〃死了〃。回到家后;歌德一进门就看到佛瑞利德克居然就坐在客厅里;他还以为又看到了幻影。佛瑞利德克向歌德解释说;他因在路上成了落汤鸡;而狼狈地来到歌德家中;脱下湿衣服;换上歌德的睡袍、睡帽、拖鞋;刚刚在摇椅上假寐时;居然梦见自己走出去;在路上看到歌德和其友伴;还听到歌德和友伴的对话!
歌德和佛瑞利德克都为此而大惊失色!佛瑞利德克认为自己在梦中〃灵魂出窍〃;而歌德则认为自己在路上看到了他出窍的〃灵魂〃。歌德此一离奇经验;其实较类似《唐人小说》中的《三梦记》;但它同《庄生》一样;都需以〃灵魂存在说〃为前提;事实上;这也是很多民族、很多文化所共有的信仰。这个信仰反映了人类的不朽渴望;肉体会死亡;而灵魂则是不朽的。儒家也有立德、立言、立功〃三不朽〃的说法;但这跟〃舜何人也;予何人也;有为者亦若是〃;希望大家做圣人的想法一样;是让一般老百姓感到为难的;民间百姓宁可相信自己生来就具有某种不朽的本质;那就是〃灵魂〃。
灵魂是附身在肉体上的;人死时;灵魂脱离肉体;这种观念很自然地导致如下想法:生时若遇到类似死亡的情境;灵魂也可能脱离肉体。这些情境包括睡梦时、暂时丧失意识(如跌倒、车祸、手术麻醉等)时;庄生与佛瑞利德克的〃魂离〃都符合这个模式。
魂飞魄不散——僵尸
《子不语》中的灵魂物语(2)
《南昌士人》一文;则是一个讲述人死亡时灵魂与肉体关系的故事。话说南昌士人某;寺中读书;与一学长甚相友善;学长归家暴卒;死者夜来;登床抚士人背;与之诀别。士人怖;死者慰之;以老母寡妻及未付梓文稿相托;言毕欲走;士人见其言语近人情;貌如平昔;乃泣留之;死者亦泣;重叙平生。俄而士人见死者貌渐丑败;惧而促之去;尸竟不去;屹立如故。士人愈骇;起而奔;尸随之奔;追逐数里;士人逾墙仆地;尸则垂首墙外;口中涎沫涔涔滴到士人面上。天明;路人饮以姜汁;士人始苏;而僵立之尸亦舁归尸主家成殓。
故事里的〃识者〃说:〃人之魂散而魄恶;人之魂灵而魄愚。其(故事中的死者)始来也;一灵不泯;魂附魄以行;其既去也;心事既毕;魂一散而魄滞。魂在;则其人也;魂去;则其非人也。世之移尸走影;皆魄为之。〃此一见解更进一步反映了中国的民间信仰。中国人认为;灵魂有两大类;精神性的灵魂称为〃魂〃;物质性的灵魂称为〃魄〃。活人是魂、魄、体〃三位一体〃;而死人则是魂飞魄散的尸体;介于活人与死人之间有另两种〃存在〃状态;一是〃僵尸〃;一是〃鬼〃。本节先谈〃僵尸〃。所谓〃僵尸〃;大抵是无魂有魄的体(尸体);《南昌士人》一文;很难得的又为我们提供了介于〃活人〃与〃僵尸〃之间的另一种过渡性的〃存在〃状态。
《子不语》中有不少僵尸的故事;就像前述观念所透露的;只有〃魄〃的僵尸是〃恶〃而〃愚〃的;它的六亲不认与如蛆附骨;甚至比鬼还可怕;我们从时下流行的僵尸电影即可知其梗概。但袁枚也为我们提供了几个别饶趣味的僵尸故事;《飞僵》一文中说某村中出一僵尸;能飞行空中;食人小儿;村人探得其穴;深不可及;求道士捉之。道士请一村人于夜间伺僵尸飞出后;入穴大摇铃(尸闻铃声则不敢入);道士与村民则在外与僵尸格斗;天明;僵尸仆地而倒;众人举火焚之。《两僵尸野合》一文则说;某壮士于荒寺见僵尸自树林古墓出;至一大宅门外;有一红衣妇掷出白练牵引之;尸即攀援而上。壮士先回窃其棺盖藏之(据闻僵尸失棺盖;即不能作祟);俄而僵尸归;见棺失盖;窘甚;仍从原路踉跄奔去;至楼下且鸣且呜;楼上妇人则拒之上。鸡忽鸣;尸倒于地;壮士同人往楼观之;楼停一柩;有女僵尸亦卧于棺外。众人知为男女僵尸野合;乃合于一处而焚之。
这两个僵尸故事;比时下的僵尸电影更恐怖也更有趣;它们不仅有异于流俗的克制僵尸方法;而且指出僵尸在成为一种〃长期存在〃状态后;只剩下食、色与攻击等基本欲望。从精神分析来看这种安排;饶有趣味:中国人认为是〃魄〃驱使僵尸作祟的;而〃魄〃是〃物质性的灵魂〃;它跟弗洛伊德所说的〃原我〃(id)有几分类似;因为德文里的id正有英文里it的意思;是指心灵中〃物质〃的成分;〃魄〃与〃原我〃同样蕴涵了人的本能欲望:食、色与攻击。而〃原我〃平日被压在潜意识的底层;就好像〃魄体〃(僵尸)白天躲在棺材里或藏在深穴中;克制僵尸的方法是〃入其穴摇铃〃或〃掀走它的棺盖〃;精神分析治疗法则是要〃让自我进抵原我的巢穴〃或〃一无遮拦的表白〃。这种类似性不得不让人联想到〃僵尸〃可能是我们心中〃恶魔〃的化身之—。
灵魂的兴奋剂——鬼
如果说人死后;〃无魂有魄〃的是僵尸;那么〃有魂无魄〃的大概就是鬼了。这个分类当然是粗枝大叶;笔记小说里的〃鬼〃;其实相当多样;它们的特质也因叙述者的不同而异;甚至互相矛盾。《子不语》中的鬼故事相当多;但也有这种毛病。让笔者感兴趣的并非鬼的现象与本质;而是它除了作为灵魂信仰的一种必然产物外;是否还具有其他的功能?冤鬼求人代为伸冤;厉鬼作祟而让人吓破胆的故事;大家都很熟悉;以下笔者挑选另一类鬼故事;来阐述它隐而不显的功能。
《煞神受枷》一文说;李某病亡;已殓;妻不忍钉棺;朝夕哭。迎煞之日;妻不肯回避;坐亡帐中待之。二更见一红发鬼卒持叉绳牵夫魂从窗外入。红发鬼卒放叉解绳;坐而大啖酒馔;夫魂走至床前揭帐;妻哭抱之;如一团冷云;遂裹以被。红发鬼卒竞前牵夺;妻大呼;子女尽至;鬼卒踉跄走。妻以所裹魂放置棺中;尸渐奄然有气;天明而苏;后为夫妇二十年。
《鬼逐鬼》一文则说;左某妻病卒。左某不忍相离;终日伴棺而读。七月十五日;忽有缢死鬼披发流血;拖绳而至;直犯左某。左某慌急拍棺求救;其妻勃然掀棺起;挥臂打鬼;鬼踉跄逃出。妻魂谓左某曰:〃汝痴矣!夫妇钟情;一至于是耶?盍同我归去;投人身;再作偕老计?〃左某唯唯;不逾年;亦卒。
这两个棺材边的爱情故事;因为棺材、尸体、红发鬼卒、缢死鬼的布局;而使夫妇间的情爱增加了一层魅惑的色彩。李某妻是抱着如〃一团冷云〃的夫魂;而左某则拍棺急呼〃妹妹救我!〃最后;一个是死者还阳;重续旧情;另一个是生者归阴;再作夫妻。因为鬼的介入;而使我们对〃问世间;情为何物?直教人生死相许〃有了更深刻的体认。棺材与鬼让我们的情绪骚动;而这种骚动是有助于我们体验爱情的深度的。
《子不语》中的灵魂物语(3)
《赠纸灰》一文说;某捕快偕子缉贼;其子夜常不归;父疑而遣徒伺之;见其子在荒草中谈笑;少顷;走至攒屋内;解下衣;抱一朽棺作交媾状。徒大呼;其子始惊起;归告母曰:〃儿某夜乞火小屋;见美妇人挑我;与我终生之订;以故成婚月余;且赠我白银五十两。〃取出怀中银;则纸灰耳。访诸邻人;云〃攒屋中乃一新死孀妇〃。
这个棺材里的性爱故事;也为我们提供了另一种诡异的激情;〃抱一朽棺作交媾状〃跟〃抱一棉被作交媾状〃;所激发的情感反应是很不一样的;前者将〃性〃与〃亡〃、〃恐怖〃做了诡秘的结合;似乎更能触及我们最黑暗、最深远的灵魂。
这就是我所说鬼的其他功能。鬼虽是灵魂信仰的产物;但它也会反过来触动我们的灵魂(心灵)。在恐怖的气氛中;我们的灵魂因鬼而战栗;这种灵魂的战栗抖落我们习以为常的钝感;而对与此情境相关的事件产生更敏锐的异样感受。在爱情与性方面如此;其他方面也是如此;鬼是〃灵魂的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