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鸟社系列-第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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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弥陀佛,欲穷千里目,更上一层楼。”事先说明比较识相,以免惊扰了沉睡中的好朋友。
绕珍移动猫咪似的轻灵脚步,静静踏上大理石梯的起点,上到阶梯的转角处。
突然蹦出眼前的人影几乎吓掉她半条小命!
绕是她艺高人胆大,这厢也不得不骇出一身冷汗。
“赫!”绕珍跌伏在楼梯上告白。“我……并非有意闯……闯闯闯……闯入……”
良久,对方一丝反应也没有。
她凝聚起胆囊内的分泌物,偷偷挺直身子查看──人影也默默回望她。
对方慌张忙乱的黑眸,深镌在雪白的鹅蛋脸上,看起来彷佛扩大了两倍,菱形的红唇失去血色,使得整张清丽的俏脸更显年轻而仓皇。基本上,这张面孔并不难看,甚至可以归类为“秀净顺眼”的安妮式长相,而且与她自己生就得一模一样……
“他奶奶的,镜子。变态!”任何人会把镜子悬挂在楼梯间,不是变态是什么?
绕珍啐了自己的映像一口,继续往楼上进发。
空屋的隔局设计与附近的别墅群相同,她依照自家的路线,停在右侧第一间房门前。
若她猜得没错,房内应该布置成主卧室,与她家的房间恰好遥遥相对。只要屋内驻扎着人家,有事没事还可以拉敞窗户,两方隔着各个儿的庭院对话。
来到重点地带了。
绕珍的手心掬着一把冷汗。
一般而言,恐怖片的精采桥段都发生在大房间内。窗帘可能会无风而拂动,收音机自个唱出声调,杯子、茶盘浮在半空中──“天哪,酷翻了!明天上学,非炫耀给阳德那家伙羡慕死不可。”她激动地握紧拳头。
阳性公孔雀打着“海鸟社社团助教”的名号,公然对她行“抽成”的恶迹,早就让她牙痒痒很久了。幸亏大伙儿还算合作愉快,而且阳公子也满有一手的,往往接下够社员们吃穿好几年的大案件,出手颇为慷慨,所以她才能容忍他这些日子。
进入第三重危险境地的时间到了,她深吸一口气,缓缓扭转门把。
嘎吱……
久未上油的门发出特殊音效,完全切合目前的幽冥。
“可惜!”房间里并未出现她期望中的异象。
一切都普普通通的,大部分家具依然披覆着白布,四根床柱垂下典雅的纱帘,幽暗中,透出古老的维多利亚风情。
“没什么了不起嘛!”
她悻悻然地踱到唯一开放的家具──大床前,准备坐下来歇歇腿。
触目的影像截断大探险家正常的呼吸频率。
一具完整的男性躯体陈躺在白床单上。
“啊……啊……”绕珍刹那间哑掉了。
尸体!惨遭谋害的尸身!
“死……死人……要命!”她连滚带爬地钻出房门。
见鬼了!“预计”发现恐怖现象与“确实”目睹死亡场景可是两码子事。她啥不好撞见,却去冲上一具尸首的煞。
绕珍委顿在走廊上喘气,距离口吐白沫只有两秒钟的时间。不行,她吩咐自己千万要镇定下来,现在的情势非同小可,她目睹了一桩谋杀案的发生,这种机会千载难逢,平凡人说不定一辈子也遭遇不到一回。再说,屋子里处处印着她的指纹,倘若现下不声不响地跑了,日后更是跳入石门水库也难以洗得干净。
叶绕珍呀叶绕珍,千千万万要三思。
“死人就死人。”她用力吞下一口口水。“反正又不是没见过尸体,干嘛紧张兮兮的!不怕、不怕!”
自我说服了十分钟,她决定再度进入命案现场。
这一回她心理已经有所准备,即使惊惶的心态依然存在,却也逐渐恢复往昔的敏锐观查。
首先侵入她认知系统的,是一串绵绵长长、几乎无法听闻的鼾声。
会打鼾的死人?这可稀奇了,值得冒险一看。
她四肢着地,龟行到床畔,抬眼偷瞄“尸体”的肚子。
平坦的腹肌微微起伏着。
他活得好好的,只不过睡死了。
“幸好。”绕珍吁了口气,虚脱地瘫坐在床侧。“幸好老兄他不是死人──”
且慢!
倘若这家伙不是死人,自然就是“主人”罗。那么她又算什么?
绕珍悚然忆起自己的特殊身分──闯入者,英文叫BURGLAR或INTRUDER,依据中华民国刑法第三百零六条:无故侵入他人住宅,处一年以下有期徒刑、拘役或三百元以下罚金。
苗头不对,先溜再说。她埋头钻向房门口。
“想跑!”轰隆隆的闷雷自她头顶上炸开来。
铁钳似的硬臂擒获她的蛮腰,模拟老鹰抓小鸡的姿势,居高临下将她提起来。
“强盗!放开我,放开我!”她死命挣脱对方的掌握,无论如何也要逃出犯罪现场。
“恶人先告状!”“尸首”严酷的低骂声从她上头三十公分的地方流转下来。“我问你,你偷了我多少东西?”
显然“死尸”足足高她一颗头。
绕珍霎时察觉自己陷入极端不利的境地。敌人自身后制住她的双手,两臂随便一抬就把她临空举起来,她一身的防卫绝招根本英雄无用武之地。
“我不是小偷,放开我。”
说来真是蹩脚,缠闹到目前为止,她连人家的长相是圆是扁都摸不清楚。但也幸好如此,对方亦没能瞄清她的外貌,以后在警察局指认的时候才不会穿帮。
“废话,你不是小偷,只是想闯空门。”“死尸”的语调属于男低音,一旦声带震动起来,胸膛便跟着咕隆咕隆作响。
在她记忆中,高中时期记她小过的军训教官就配有相同的嗓门。显然她跟声音低沉的男人天生相克。
“我哪有闯空门?”她奋力澄清自己的无辜。
“否则你如何称呼自己擅入他人私有土地的行为?”他质问。
“……闯空门。”她不得不附和“尸体”的观点。
瘦扁的娇躯倏忽被转了一圈。
“你是哪户人家的小孩?”“尸体”冷沉着恶狠狠的口吻吓问她。
绕珍反抽了一口怨气。小孩?她长得像小孩吗?她堂堂大姑娘,好歹脸蛋俏丽美观,上围纵使构不着三十六寸的圣母峰之流,可也称得上“挺有肉”的,僵尸先生居然唤她“小孩”!亏他们俩现在还面对面贴得紧紧的……
“啊!”她忽然发出惊天动地的尖叫。
“嘎?”僵尸先生冷不防被她吓松了箝制。
绕珍扑通跌坐在地毯上,暂时得到自由。
这个杀千刀的登徒子居然碰到她的酥胸!她紧守二十二年的美丽防线!绕珍哪还跟他客气,一记“倒铁拐”钩向僵尸先生的小腿。
僵尸先生吃了第二记闷招,雷峰塔似的大块头哗啦塌下来,当头压向她娇瘦的躯干。
山崩了!
她四肢并用,忙不迭爬开“尸体”着地的定点。
此时不溜,更待何时?绕珍把握契机,一个箭步窜出主卧室,三步一大滑、两步一小跌地滚向楼梯口。
“别跑!”猎人迅速拉近追杀的距离。
脊骨的神经告诉她,僵尸先生打算重演方才制伏她的手段,再度从身后偷袭──她的足下猛地踏中一颗圆硬的物体。
天助我也!滑倒的姿势凑巧解救她避开僵尸先生的擒抱。
绕珍在一秒钟内领会到拯救自己的物体是啥玩意。棒球!
她完全凭直觉反应,垂手捞起拳头大的武器,摆好POSE,投出──“哎呀!”敌人应声倒地。
好球!
武器依据作用力与反作用力原理,弹回她的手心。
僵尸先生三阵出局!
“BYE──BYE!”她施展出“前田径队队长”的本领,迈开飞毛腿,头也不回地冲出华宅。
薰凉的晚风拂起她宽大的球队T恤,公牛图案皱起狰狞的眉头,狠狠瞪望着二楼窗台。
中原标准时间,七点整。
夜,才刚揭幕──※※※头好痛!
“噢……”
次晨,忙碌了半个夜晚的探险家扶着抽痛的额侧,跌跌撞撞地踏下榉木楼梯。
晨阳彷佛嘲笑她的狼狈,明知她的眼睑酸涩得无法眨开,却一股劲儿透过玻璃窗,大剌剌地迸射在她脸容上。
“难怪后羿要射太阳。”她发出怨恨的低喃。
楼梯转角的立身镜映照出她的落拓和缺眠。
原来她家楼梯间也有镜子,可见变态者不只昨夜的僵尸先生,她的天才双亲也高明不到哪个等级去。
“阿珍,赶快下来吃早点,你九点不是有课吗?”她娘操着台湾国话咆哮。
“小声一点啦。”绕珍支著作痛的螓首,慢吞吞捱向一楼正厅。
牛皮沙发辐射出无限的欢迎,她哼吟几声,瘫坐进去,昨晚随手摆放在茶几上的棒球彷佛化身成一张圆脸,讥嘲她探险过度遗留下来的筋骨酸痛。
“臭球,还不是为了你!”无辜的球被她捏进手心。
那个邪恶的僵尸先生也脱不了关系,明刀明枪攻击她还不够,夜里竟然闯入梦中纠缠她。整个晚上她脑中不断浮现一对锐剑般的浓眉,和两只深不见底的眼眸,暗幽幽的,犹如诡秘的太空陷阱“黑洞”。
“昨晚我们去吃喜酒,你是跑到哪里玩了?怎么会玩出一身伤?”叶母从厨房门口探出圆嘟嘟的福相。
“也没什么,说出来你一定不信。”她有气无力的。“我只不过被一颗棒球整惨,和僵尸打了一架,又摔了三跤,再从私人的玩具反斗城脱逃,然后就回家了。”
叶母膛瞪着她,良久。
“吹牛也不打草稿。”脑袋忽地缩了回去。
“我就说你一定不信嘛!”她拉平自己委靡的身躯。
“散塔露琪雅”的音乐门铃弥漫空气间。
奇了,早上七点半就有访客上门。
“阿珍,去开门。”叶母的鸡猫子嗓门透天作响。
“我已经死了。”她舒适安泰地陷入沙发中,拒绝移动身体的任何一处关节。
“猴死囡仔!”叶母唠叨着,认命地离开厨房应门去。“一定又是你那个老头子,明明提醒他出门晨跑不要忘记带钥匙,他就是会忘记,非要麻烦老妈子帮他开门……啊你是谁?”
陌生人哩!
绕珍瘫平在沙发里,隔着椅背没法子瞧见门口的方位,不过聆查母亲大人的语气,俨然好奇超出危机意识,对方的仪表应该非常正派。既然如此,就不烦劳她起身了。
“对不起,敝姓袁……”彬彬有礼的男低音钻入她耳膜。
怎么如此耳熟?
“……我住在隔壁那栋洋房。”
隔壁的!这会儿她浑身的寒毛全部站起来窃听。
“啊我们隔壁明明没人住。”叶母包打听的情操立刻冒出头。
“是这样的,我前几年一直驻守在欧洲,昨天下午才搬回来,因为房子疏于照顾,水电和瓦斯已经被人停掉了──”陌生人以悦耳的低音吐露着恳求之意。
绕珍的心当场凉了一半,另一半未凉的芳心也处于水深火热之中。要命!僵尸先生想做什么?莫非她昨夜遗落了任何物品,引导他调查到自家门口?
不会的,不会的,先静观其变再说。
“──我必须拨一通紧急电话到欧洲去,可是家里线路不通……能不能先向您借用一下,等电话帐单寄到的时候,我再将通话费付给您?”
原来僵尸先生只想借电话,她悄悄舒了一口气。太好了,显然她的处境依然无比安全。
“当然可以,敦亲睦邻,人人有责。”叶母相当阿莎力。“电话在客厅茶几上,你尽管打,没关系。”
拜托!绕珍险些晕过去。茶几就在她脚边,更该死的是,她身上还穿着昨天那件公牛队T恤,手中更掌握用以攻击他的武器,僵尸先生或许不会认出她的眉目,但是这一身装备若能瞒过人家的雷达,她可要怀疑对方的心智聪明度了。
现下该怎么办才好?
快闪!
“妈咪。”她捏住鼻头,怪腔怪调地叫着。“请你过来一下好吗?”
“啊你是没脚是不是?”叶母吼出河东晚娘叫。“来,袁先生,请进。那个丫头是我女儿啦!”
绕珍可以感受到陌生人张望的焦点烧穿椅背,射入她的心脏。
“哦。令媛多大年纪了?”陌生人保持礼貌的社交应对。
天灵灵,地灵灵,太上老君急急如律令,千万要让老母大人提前三步到达她的定点。
“她这个学期升上大三,成天只懂得蹦蹦跳跳的,跟一匹猴子一样。”叶母埋怨。
“猴子是‘一头’、‘一头’算的。”她忍不住再捏住鼻尖纠正。
“你再吵就没早餐吃!”
她的祈祷应验了,叶母杵在沙发尾端,中年发福的身形正好遮住她的上半身。
绕珍突然扑进母亲怀里,充满无限娇怜。
“妈咪,我肚子痛。”快快护送我上楼吧!
“这样喔……”叶母疑惑地审视女儿的温情主义,打从自幼稚园毕业开始,绕珍就拒绝让大人们继续对她搂搂抱抱。“好吧!你休息一下,我去替你拿胃药。”
“我跟你一起去。”她坚持不肯从母亲怀中抬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