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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部分

千堆雪-第18部分

小说: 千堆雪 字数: 每页4000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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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跟朋友在外头吃饭呢还是跟银行的同事开夜工”

杜青云望我一眼,说:“二者皆是。”

“啊!”对方茫然地应着,随即急问:“青云,青云你是跟个女同事一起晚饭吗”

“妈,你怎么知道”杜青云故作惊骇,随而哈哈大笑:“好了,好了,回来再谈,你别紧张!”

紧张的人其实是我。脸上稍稍飞红,杜青云开朗而幽默的举止言谈,微带着半分挑逗,直指我心。

我当然不便说什么。  

“第二个要交代的女人是我秘书。”

杜青云又按动电话,随即传来一个娇柔的女声:“杜先生办公室!”

“芸妮吗”杜青云问:“有没有重要口讯留给我,我今晚不回银行来了。”

“有。杜先生,刚才蒋帼眉小姐来了两次电话找你,她请你有空回个电话,她已经下班回家!”

杜青云微微一愕,问:“蒋小姐有没有说,找我什么事”

“她说想约你吃顿晚饭。”

“嗯!”杜青云不置可否地应着:“还有什么事吗”

“营业部与电脑部的联席会议,由明早十时延后至下午三时。”  

“说过什么原因吗”  

“他们那边还未预备好交到电脑部来的客户资料。”  

一般情况下,那个有关营业部工作效率的问题应更值得我关心。

然,这次例外。

我听到芸妮说蒋帼眉主动打电话约杜青云吃晚饭,竟有点意外的震惊,且不悦。

随即,我否决自己再朝这感觉往下想。  

杜青云并投有打第三个电话。

他只是默默地开着车,由深水湾,驶向赤柱。  

我们把汽车停在海边的一条小横街上,一下车来,仰头就望见一幢欧陆式洋房的餐馆,有着专门代客泊车的侍役走过来招吼  

我们走进去后,另外迎上来一位洋人领班,笑着问:

“先生,你们订了台子吗”  

杜青云答:“对不起,我们忘记了要预订台子。”  

“要说对不起的是我们,今晚台子已经订满了!”  

我们一时间,不知所措。  

杜青云尴尴尬尬地捉住了领班的手臂,说:“请帮我这个忙!我跟女朋友闹别扭,刚和好如初,约定在这儿摆和头酒,我大概是太开心了,竟忘了嘱咐秘书订台子。如果不能在这儿吃晚饭,可真大煞风景了,我和女朋友的第一次约会,就约在这儿的。请帮帮忙!”

杜青云故意地把声线压低,然,我仍然听得清楚。

洋领班拿眼看我,随即说:“先生,不能怪你紧张,让我想想办法去!”

他很快地转了个圈回来,就领着我们到一张摆放在露台角落的桌子上去。为我拉椅子时,洋领班温文而礼貌地说:“希望这儿能带给你们无比浪漫而甜蜜的回忆!”

我还能怎么样红了脸,微笑称谢。

“你常到这儿来”我问。

“如果每个星期都带不同的女孩子来,刚才那一招就使不出来了。”

我望向窗外刚看到一个个小浪,涌至岸上来,溅起一条细长的浪花,气势不如我家花园悬崖上经常卷起的千堆雪,却别饶风味,深得我心。

“你曾来过这儿”我回望杜青云,问。

“是的。很久以前。我跟我的第一个女朋友。”

“很诗情画意。”

“还有离情别恨,更添滋味。”  

“没有和好如初吗”

“没有。她已别有天地。”杜青云说:“当年,我要到美国去求学,是她在这儿为我饯行的。那阵子,我连一个余钱也没有,还是她结的账。”

这些天来,听爱情故事大概听上瘾来了。

我那么地留神倾听。

“她姓陆,叫湘灵。”

“很美丽的名字。”

“我们从小相识,她跟她的父母住在我父亲看守的那幢大厦的一个单位内。”

我不期然地答:“青梅竹马,两小无猜。”

杜青云点点头:“可惜有缘无分,造化弄人。”

“怎么分开的”我其实不应问这问题,大概当惯福尔摩斯了,又或者,今次的答案对我很重要。  

“她家穷!我们都穷!”

杜青云望住我,突然之间以一种奇怪的眼神望住我。

无法形容那眼光的怪异。  

我只感到战栗。  

然,这是多没有理由支持与解释的一种感觉。  

也许,贫穷令一个人受尽了刻骨铭心的苦,他对面前的富贵中人有种油然而生的奇特反应。  

杜青云缓缓地垂下了眼皮,一个字一个宇,清清楚楚地说:“一九七三年香港股市大崩溃,湘灵的父亲押在股票与生意上的资金,全军尽没,兼遭逼仓,走投无路,从大厦的二十三楼寓所中跳下来。隆然一声巨响,我冲出门口一看,见他整个人卧在血泊之中。不知道过了多久,湘灵跑下楼来,呆望着尸体,再抬起头看到我。就在那一刻,脑子里电光一闪,我们知道,要缘尽今生了。”  

天下间感人的爱情故事,难道必要欠缺一个大团圆的结局事隔多年,仍能令听者震栗不已,可想当年……  

“那时,我仍在念香港大学。穷学生帮不了什么忙。她家的困难,她独力解决。世界上没有逼良为娼这回事,都是在深思熟虑之后,心肯意愿的。”  

我的心像被人连连捶了几下,清晰地觉着痛楚。我仍算是个听故事的不相干的人吧,那些局中人的沉痛呢  

连想都不敢想。  

“对不起,今晚我们不致于要对洒当歌,然,也不应让过去的事再烦心。来,我们想想要吃点什么好”

我没有做声,由着杜青云去跟领班研究。  

他给我点了个烧鹅肝,再来一客挶鱼。没有要酒,因为我和他心上的哀愁,大概都不是一樽酒就可以消弭得掉。

杜青云没有再把他的故事说下去。

我当然也不便苦苦迫问。只不期然的,在吃甜品时,说:“你有多久没到这儿来了”

“今晚是第二次。”杜青云稍停:“最近,有一个星期天,携了湘灵的女儿,来逛赤柱街市。我们都没有重临旧地的意趣,现今,彼此是老朋友了,情怀已变,不再适合到这种情调的地方来了。”

呷着的咖啡,额外的甜,大橇是糖加多了。我骨碌骨碌地把它饮完。

“还要一杯吗”杜青云问。

我微笑着摇摇头“该走了。”

“好,我送你。”

睡到床上去时,仍细味着杜青云的那番说话。

覆来翻去地想,直至朦胧入睡。

床头的电话响起来,我翻了个身,按熄分机的铃,重新再睡去。

忽又有叩门声,听见菲佣轻喊:“小姐,你的电话,杜先生找你!”

我坐起来,看看表,七时半,平日早已醒过来,今天竟睡得烂熟。

我抓起电话来,对方况:“到外头去吃早餐如何我已得着了好消息。”

“好。”我一叠连声地答,睡意全消。

“我把车开来接你。”

十五分钟后,坐上了杜青云的车。他竟又没有问我意见,就把车子开向石澳。从深水湾到石懊,清晨的这一段路,如许地清幽雅致。特别是浓雾轻散,微风吹拂,迷檬若梦,几重的韵味,洒落心头。

杜青云把我带到石澳沙滩旁的一间小茶室去。两人坐到硬梆梆的木凳上,我要了奶茶与咖啡混合的一杯鸳鸯,以及油占多士。

这儿比起高尔夫球会来,别饶趣味。

连眼前人说的话,所持的理论,都另树一帜,教人觉得精神奕奕,分外地醒目。因为杜青云问我:“你喜欢把两种截然不同的味道混合起来品尝吗”

“为什么不呢”

“我不喜欢。咸是咸,淡是淡,爱是爱,恨是恨,我喜欢清清楚楚,绝不混淆。”

我笑,欣赏这种男儿本色,英雄气概!

“事情解决得了吗”我问。

“大致上应不成问题。今天中间人就找程立山说项去!”

“谁愿去险这次浑水”

“黑白两道上均吃得开的一个人。他答应替我们出头。

这姓程的近年来失意,把心情都寄托到赌桌上去,因此,或多或少地很晓得一些黑道上的人物,只消大阿哥好好地劝他一劝,应该会得些好处须回手,何况张佩芬人都不在本城,他能怎么样”

“他仍胡言乱语呢”

“他敢若真如此放肆,程立山如今要交代的人可不是好惹的,姓程的并不笨,他只会欺凌孤弱,不会以卵击石。”

“青云,你怎么能找到这种人来帮我们一把”

我不是不骇异的。身家清白的我们,从不跟旁门左道的人有来往,无端求了他们帮这种忙,会不会更添麻烦,得不偿失不能不教我有点心慌意乱。  

“放心!我们是从正途,以友情,请他帮这个忙的。陆湘灵初出道不久,他是她的客户,曾有一个短时期,香港不容他藏身,而要暂避到台湾去,那段日子,湘灵照顾了他的母亲和家小,直至他重出江湖。”

于是欠了陆湘灵一个人情。

我茫然地应着。不经一事,不长一智。

世上竟也有不是金钱所能解决得了的困难,而要由三教九流之徒帮了亿万富豪的手。程立山来意不善,无了期的纠缠下去当然不是办法,他既已走上歧路,更只能以其道还治其人之身,没有别的更妥善的办法了。

“我也欠了陆小姐一个厚人情了。”

“以后有机会再谢她。”

“我能见她一面吗”

我是真心诚意,见陆湘灵的愿望,自昨晚已油然而生,更非自今晨而始。只是杜青云并不知道。

“我试问问她,如果她不愿意的话,可别勉强,你不要见怪才好!”

“她有不愿意跟我交个朋友的理由吗”

“有的。”杜青云差不多冲口而出。

我们竟不约而同地快快把西多士塞进嘴里去,忙不迭地掩饰心上的尴尬。一边嚼着早餐,一边偷看这小小茶室一眼,依楼面的情况估计,必是家庭式的经菅,却竟然在简陋之中散发一种光鲜整齐的气氛,教人坐下来,不单不觉局促,且心上暖洋洋,自由自在的,甚是难得。杜青云怎么老是把我带到另一种奇异的境界来了

一回利通去,周围的环境立即使我回复身分。

我要康妮给我把电话接到嘉扶莲·怀德的办公室去。

嘉扶莲从前是加拿大驻港专员公署的移民外交官,我们在业务应酬中相识之后,十分谈得来,她这女人很有生童头脑,去年干脆辞掉了稳如泰山的一份政府工,自行创业,开设了一家移民顾问公司,生意好得她废寝忘餐,还是应付不来!

“嘉扶莲,有事请教!能够到加拿大去才办移民手续吗”我在电话里问,为张佩芬铺路。

“不成,申请移民表必须在加境以外递进去。六四之后,在香港申请,要轮候空两年,才获处理,如果心急成事的,不妨在新加坡,日本甚而美国入纸,八个月左右便获处理!”

“把一件移民申请交到你手上做,肯帮这个忙吗”

“什么话了求之不得昵,客户是你什么人”

“跟随父亲多年的秘书,认真来说,她还未足五十五岁退休年纪,然,我无限度支持她的移民申请,你看着办呢!

只是人在这一、两天就要先飞加拿大,让她在纽约递申请表成吗利通在纽约有办事处,易于照应。拜托,容日面谢了。”

“要说多谢的人是我呢!”

嘉扶莲固然客气兼有礼,实况也真如此。最心急移民的人大概是能力财力仅仅攀得上资格的人家。完全没有条件的,压根儿就不去想移民这回事。

因此,移民申请的案子不是每一桩都容易办理。如今。

我江福慧无限度支持张佩芬的话,等于将手续简化,变成门面功未,嘉扶莲赚的就不是伤透脑筋的钱了,如何不谢我

午膳回来,康妮就给我报告:

“已替程太订好了后天赴温哥华的机票。程太亦会在今天上嘉扶莲·怀德小姐的写字楼去办理一切手续。”康妮一直以清楚而愉快的语调交代公事。脸上的表情是淡定之中,隐隐见着兴奋。

这是不难理解的。程张佩芬的请辞,造就了她踏上青云的大路。原本是偶然的替工,谁知竟有机会落地生根,且是块肥沃宽敞的土地,如何不乐透了心

康妮是否能胜任为利通银行主席室的秘书,那真要看她的表现了。机缘骤然而至,是幸运若仍是志大才疏,只会在仕途上加速其反。她当然要好自为之。康妮跟着还说:

“蒋帼眉小姐在你刚离去后到访,蒋小姐说是路过,希望你刚巧闲着,可以约你和杜先生一同午膳!”

“杜先生呢,他今天可是跟我一样有午膳之约”

“没有,幸好杜先生有空,不然,就更令蒋小姐失望了。”

看样子,康妮未必能坐稳张佩芬的宝座。在她看见美丽的玫瑰园之前,必须勉力走完一条满布荆棘的崎岖山路。

举凡跟在老板身边的人,勤奋之外,要加添甚多的聪敏。看懂了眉头眼额,还只是二流功夫。要摸清楚成功人士很多虚则实之,实则虚之的心意,非要多年道行不可。对于初出道的人,倒有一条秘方,非谨记不可,就是在没有迫在眉睫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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