幻:镜花水月缘-第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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却说什么也叫不出声,耳边除了鬼啸、碎物落地声,似乎听到墙角的老王爷口中仍絮絮的说着,同时老人挣扎着把手伸向墙壁上、一幅字画的背后,艰难的摸索着什么。
支嘎嘎——一阵机关枢纽闷沉的声响,接着,墙壁上一扇暗门徐徐开了,璀璨晶莹的光芒骤然迸射出来,在这阴暗屋中极其刺眼。那女鬼畏光,一下收了手闪向一旁,两只血肉模糊的眼眶仍透过发丝,努力的朝光亮处望去。
第八节
第八节
“——这样……你便知,我没有骗你。”
墙边的老王爷微笑起来,却再也支撑不住,委顿到地。
杨栩惊呼起来,他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那是毕生难忘的奇景——
那扇门后的暗室中,赫然站立着一个玉人儿,浑身散发着莹润光彩。白玉凝脂的肌肤,容貌身形,赫然便与冰玉一模一样。只是,眼眶中镶嵌着两粒漆黑莹亮的玉石,便像两只秋水明眸,较之杨栩所见的盲女,更为美丽。
“我广搜天下玉石,铸成你的模样。夜夜与之相对,便像……便像见了你一般。冰玉,你,……你喜不喜欢?!”老王爷虚弱的喃喃道。
女鬼避过一边,白衫子笼在那珠玉光华里,良久不动。
当年他识得她,缠绵情话也不知说了多少,那日赠过了玉,当夜他便要赶回京去,两人依依话别,他说的,定会回来为她赎身,“天下间再多奇珍异石,也不入我的眼……你便是我这一生中,最珍重的宝贝。”她微笑着只是不信,急得他要赌咒发誓,她急忙拦住他,却忍不住回身去拭那汹涌而出的泪水。
杨栩趴在地上只见那白衫簌簌发抖,显见得此刻女鬼心绪起伏不定,不知又在动着什么念头。他见识过这女鬼的凶恶狠毒,加上此间屋中闹得天翻地覆,竟无一个仆役兵士来救,不知那女鬼用了什么法术。他此刻便屏住了呼吸不敢动弹。
女鬼竟转过身,直直的向他走了过来。
“杨公子。”声音娇柔婉转,与适才的凄厉凶残截然不同,正是他曾听过的那位抚琴的柔媚女子、冰玉的温柔语音。
杨栩不敢接口,又见女鬼弯腰对他福了一福,问到:
“杨公子,那玉石……当真便是我的模样?”女鬼侧过了头,趴在地上的杨栩向上仰视,正可看见那披散的长发下两只渗血的黑洞,紫黑色浓稠的液体流过苍白泛青的皮肤,又向下点点滑落到衣襟上。他不禁又是一阵头晕欲呕,勉强着答道:“是啊。”
“多谢公子。”女鬼竟不再为难他,转身向着墙角款款走去。适才满涨的戾气似乎已消散了大半,整个举动已变得颇为柔和。
老王爷却惊叫了起来:“为何,冰玉你看不见?你的眼睛??莫非……那些强人辱了你,还弄瞎了你的眼睛,令你做鬼也不得安宁?”他强忍着剧痛想要站起身,却又颓然坐倒。
女鬼摇手制止,长发仍旧遮挡着面皮,她楞楞的站在原地思绪翻涌——适才的重逢,王爷他心绪至为激动,竟丝毫未发现她不能视物,而当年听闻噩耗,只怕他也是在悲痛之中万事都不曾留心罢?一口一个“强人”,他对此种说辞看来是深信不疑的了,本是有着千言万语要去质问他——问他当年可曾见过自己尸身?可曾去找人探问过原由?还有,郊外那间宅子,可曾去仔细翻查过?!……此刻却哽在喉中,什么也说不出口。
那墙洞处仍散发出阵阵璀璨光芒,透过发丝刺在眼眶中、钻心疼痛,脓血一直不断的流,而在世时的那些光阴,也从空洞的眼前一点点掠过去——
相遇。
相爱。
分离。
等待。
十年修得同船渡,百年修得共枕眠。那样漫长的等待,却像是分隔了一生一世,她看着天边连绵起伏的山峦,觉得怎么也望不到尽头,望不到他身边的烽火。害怕、担忧、疑虑,还有多年深藏心头的自卑,像那栏边暗绿的苔藓,一寸寸自心底滋生起来。
堪堪熬了一年,揽镜自照时,她惊得呆了:秋水无暇的眼眸边,竟然生了一条细细的纹。
红菱镜从手中滑落,跌得粉碎。突然听得楼下门声响动,杂乱浊重的脚步声踏进院中来。
——是他?不,不对,他定是单独见她,断不会带人滋扰。
一步步自梯边上来的,是一张与他酷似的雍容脸孔。
他的影象早已深深烙进心底,而这张脸,更是她死了、做了厉鬼、化了飞灰也忘不了!!
她忘不了,那张脸上竟挂着那么温柔的笑容,说出那么狠毒的话:“我儿出征,即日便会回来。他已与相府小姐定了亲,本月底便完婚。”
“我,我……不信!他答应过我,回来便娶我……”她握紧了栏杆,浑身发抖,这辩驳也透着颤音,软弱无力。
“你?凭你这样污脏的身子?呵呵,我儿自是嫌你,否则怎叫你在这宅中安身?他从未提起过你,昨日才捎了封信来,叫我帮着打发打发……”那张高高在上的脸怜悯的看着她,像在俯视着地面一只卑微蝼蚁。
她嗫嚅几下,终究说不出什么话。铺天盖地的自卑,早已在心底扎根,他便是个平民百姓,尚且觉得辱没了他;何况是这样钟鼎馔玉王侯之家。他平常一遍遍的、温言软语只是哄她,怕她不信,总是一遍遍的再三重复。
她不该信的。
风月场中,一旦动了真心,便是软弱无比。眼泪无声的流下来,一滴滴的,落在镜面的碎片上。
“这双眼睛倒果然漂亮,怪道也迷惑了他一时……”面前的脸孔扭曲了,变得无比狰狞丑陋,“从小我儿要什么,我便给什么。这次……也是一样。”
几个彪悍人影围了过来。她的身子被死死缚住,眼前最后所见的,是一只恶鬼般攫来的手爪,红色的尖利指甲,带出一片血肉横飞……之后,她便陷入深不见底的暗瞑之中。
那一夜,她挣扎着摸索到院中,跳井而死。因为刻骨怨恨,化为这宅中不息的冤魂,即便做了鬼,都是只凌厉的瞎鬼……
第九节
第九节
然而,今日再来回想这一切,对照他的种种举动,只怕他终究是不知情的吧?——美丽优雅的母亲,被无比宠溺的儿子,儿时他想要什么便给他,而他在成年后却为了一个青楼女子,不惜放弃全部,连母亲也一并放弃了……自己从小误入风尘、名扬江淮一带,琴棋书画无一不精,若生在好人家,那又有什么配不上他的?或者,是自己嫌弃了自己,也猜疑了他?费尽偌大的心计,骗得杨栩带了玉附身进来,真的便是为了索他性命?……
白衣女鬼静思良久,方才发出一声幽幽长叹。她白衫轻拂,走至那发光的暗门处,问道:
“这尊玉像……”
“我画了你的像,请人雕塑。容颜倒是一模一样,只是……”老王爷回道,“到哪里去寻那么美丽的眼睛……那年在金阁寺中闹了一场,娘亲给了两块黑曜石,才镶了上去……”
白衣女鬼不再说话,在玉像前默立良久,慢慢将遮在脸前的头发拢了上去,动作轻柔曼妙,像是清晨刚刚起来,对镜梳妆。
她款款转过头来,对着仍缩在墙角站不起身的老王爷温言道:
“郎君……你看,我可还像当年一样,让你一见倾心?”
“恩。我早已说过啊,天下间再多奇珍异石,也不入我的眼……你便是我这一生中,最珍重的宝贝。”老王爷捂着胸口,直盯着那黑洞洞的、血肉模糊的眼眶,温柔的答道。
地下的杨栩看着这一幕,楞楞的说不出话来。
此时女鬼侧脸望着老王爷,杨栩只能看到她长发披散的侧面,在莹润的珠光中显出柔和的剪影。
“——这,这便够了。”女鬼对着老王爷,语音中满是笑意,似乎无限开心。
老王爷只觉当年那个冰雪聪明的女子如同莲花初绽的笑容,历历在目。他扶着墙壁,挣扎着站起,伸出手去——
那片白色衣衫触到手中,便像溶雪一般迅速化去。长长的黑发飘扬起来,连同着那张早已镌刻进发肤深处的容颜,在转瞬间化成了一阵烟雾,袅袅向外散开。怨念即消,这一缕魂魄,是再也没有缘由生留世间了。
“等等,冰玉?冰玉!”老王爷拼命伸长手臂,只来得及接到一滴暖暖的东西。他楞楞的看着掌心中那滴晶莹剔透的东西——一滴泪。一滴渗着血的泪。
杨栩终于能够站起身来活动僵直的手脚,他听见老人在墙角一遍遍喃喃的问着,“冰玉,冰玉,你到底……要我还你什么东西?”状如痴傻。
外厅开始有了喧哗的人声,满室的白雾亦渐渐散开。
暗室中那尊玉像,在这漆黑的屋中格外华彩夺目。杨栩看着那双黑曜石琢成的闪亮眸子,简直便像真人的眼眸在盯着他一般……一丝阴冷的风拂过僵直麻木的身体,他机伶伶的打了个寒战。
半月之后,会试如期举行。
离发放皇榜尚有一段日子。
“《诗》云:节彼南山,维石岩岩。赫赫师尹,民具尔瞻……”深夜,朗朗的读书声从郊外一间破庙内传来。柴草堆上的书生,就着盏油灯,捧书摇头晃脑的吟哦。
“唉,都考完了,我还念什么啊!”他终于弃卷不读,顺势歪倒在案下的柴草铺上,压得陈年草根一阵劈啪做响。用胳膊枕了头,他楞楞的盯着房梁,似乎想起了一些幽怨往事,发出一声长叹,震得梁上灰尘簌簌而落。
窗外风吹草动,夜空中隐隐的似乎有一阵似有若无的琴音,断断续续的传来。
书生出了庙门循声而去,穿过门前从生的杂草,出来时已置身于一所残旧宅邸前。绕宅的墙垣残缺不齐,居中豁开了一个大口子,断口处露出累累的灰白色砖石。
夜雾浓白,将园中罩上了一层厚厚的纱,树木影影绰绰,几处飞檐在林荫中若隐若现。书生立在园中,望向林中露出半身的楼阁,楼上的栏杆早已残破不堪。他呆站了许久,似乎在盼望着什么,那栏杆处却始终空无一人。书生叹息了几声便自行去了。
一阵阵幽微悲凉的琴音随着风穿过庭院,夜雾飘渺处,隐隐便有白衣婉约的身影在庭中久久徘徊,恍如一梦。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