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公子的女人-第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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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从来没有吃过府外的东西,不管是山珍海味,抑或是平凡美味小吃,连想都想不出那些食物究竟是什么样的滋味。
温府里,日日月月如沙漏流逝无声,早些年富裕鼎盛的时候,婢女们能吃的还是只有粗米饭和两样青菜,这几年就更别提了,奴仆们一一离开,财务依旧吃紧,她不知不觉被迫掌家之后,更是锱铢必较,新鲜的菜蔬瓜果和鱼肉都备给老夫人吃,她吃的还是粗米饭,连青菜也减少到只剩一样。
有时候睡到半夜,她作梦会梦见好吃的食物,却往往在清醒之后内疚羞愧不已:连口腹贪求之欲都管不住,她算什么好奴婢?
她一直努力压抑着自己的喜怒与哀乐,渴望与梦想,却忘了自己也不过是个十七岁的女孩,她也有天真傻气的想望。
其实在她内心深处,一直有个卑微的小小梦想,说出来很是可怜,却是她盼了好多年也不敢奢求到的!
她想吃一串冰糖葫芦,不,就算是只吃一颗也好。
那娇艳欲滴小巧饱满的青梅或山植果,裹上一层晶莹剔透的厚厚冰糖,在咬下的那一刹那,酸酸甜甜脆口多汁齐涌上喉间……她光只是想象,每每唾液便疯狂分泌充满了唇齿口腔内,连双颊也泛酸了起来。
她还记得自己很小的时候,老司先生曾带孙子进温府里,那小男孩手里抓着的就是一支冰糖葫芦,喀啦喀啦地咬着,害她看得目不转睛,多想要冲动地从他手上抢过来。
她忍得好辛苦好辛苦,但事后却很自傲,她还是守住了做丫头的本分,半点也没蝓矩。
后来长大了,更加认清自己的奴仆之身,只有尽心尽力伺候主子的份,没有贪欢享乐的权利。
只是她还是常常梦见冰糖葫芦……但后来越想就越害怕,或许有一天地真的买了一串咬下去,却发现根本不是她所想象、盼望的那么酸甜美昧可口,怎么办?
梦想一日一幻灭,打击只有更大。
“唉。”她叹了一口气,开始确定自己真是一夜没睡出现幻觉了。
不是早就告诉自己不能贪想什么吗?结果现在却站在大街上发呆,她对得起老夫人的托付吗?
摇了摇头,她抑不住咳嗽了两声,拢紧披风,迈开步子就要往前走。
就在这时,前头好死不死飘来了一声——“冰——糖葫芦暧!”
秋桐睁大了双眼,双脚像是着了魔般自动往声音来处走了过去。
穿越人群,一眼就先瞧见了那大得令人难以想象的“扫帚”——是扫帚吗?上头宛若花火奔射地插满了串串鲜艳滚圆的冰糖葫芦!
她的双眼简直没法从那一串串红宝石般的果子上头转移,可就在此时,她眼角余光意外瞥见了一个熟悉的高大身影。
耶?
她的目光离开了冰糖葫庐,转而怔怔地望着那身着黑绸长袍、琥珀围带,英俊深沉的齐鸣凤。
他淡漠的脸庞笼罩着一抹浅浅的忧伤,神情难掩一丝落寞、渴望又愤怒的复杂光芒,紧紧地盯着那些冰糖葫芦。
他脸上那一抹神情几乎令她心碎。
秋桐的胸口紧紧揪成一团,呼吸细碎低促,胃更像有千斤石磨般,不断被压得往下沉去。
为什么他会有如此盼望又忧伤、畏怯的眼神?
她不懂,可是眼眶却莫名地泛红潮湿了起来。
他是不是跟她一样,也出自某种原因深深渴望着这串平凡却又珍贵的冰糖葫芦,却顾忌着旁人的眼光,怎么也买不下手?
下一瞬间,她没发觉自己已经走近了卖冰糖葫芦的小贩,毅然决然掏出少得可怜的挨缠,买下一串。
然后她想也不想地将那一串“珍贵”的冰糖葫芦递到他面前,“给你吃。”
齐鸣凤微微一震,忧郁的目光陡然精明锐利起来,如遇蛇蝎般瞪着那串递到眼前的冰糖葫芦,猛然后退一步。
秋桐一怔。“大胆,竟敢冒犯我家公子!”
甫赶将上来的大武一声暴喝,误以为她是杀手,背后天狂刀倏然拔鞘而出。
秋桐还来不及反应过来,脖子已是一阵寒意袭来,可下一瞬间,两根修长手指稳稳捏住了那只差三寸就切入她肌肤的刀锋。
手中的冰糖葫芦掉落,她待看清楚之后才晓得要惊喘。
刚刚……刚刚她差点就人头落地,胡里胡涂死了还不知道为什么一可究竟……“为什么?”她几乎挤不出声音,头微微发昏。
该不会真是为了一串冰糖葫芦,就白白赔上了她的一条小命吧?
齐鸣凤没有回答,只是冷冷瞥了大武一眼。
“大武,你造次了。”
秋桐余悸未消地望着那个半截铁塔般的凶悍男人一缩,像消了气的牛皮球般,默默无言地退下。
“你没事吧?”齐鸣凤低头注视着她。
她吞咽了好几下,声调终于才恢复平静。
“没事,谢凤公子关心。”
果然镇山太岁身旁就有个巡海夜叉,他们一主一仆不但气势吓人,就连莫名其妙就冲着人一阵凶巴巴发威劲,简直如出一辙。
早知道她就别多事,买什么冰糖葫芦行善……她心疼地低垂视线,看着那串落在地上沾滚得脏兮兮的冰糖葫芦。
自己都不舍得买的、梦寐以求的香甜滋味,却连舔也没舔一口就给活生生糟蹋掉了。
“你刚刚究竟在做什么?”齐鸣凤目光紧紧锁着她,努力不去看地上那串脏了的冰糖葫芦。
“我不是说了吗?”秋桐叹了一口气,还是出自节俭天性,蹲下身拾起那一串娇艳果子。
不知用清水冲一冲还能不能吃?
起身的时候,她眼前一阵发黑,足足用掉了两个喘息的辰光才恢复过来,缓缓直起腰来。
“我不喜欢冰糖葫芦。”他浓眉深深打结,面色更形冷漠。
“不喜欢就不喜欢啊。”她咕哝,仔细擦了擦上头黏牢不去的灰尘,又是难忍一阵心疼。
“再不喜欢,也犯不着糟蹋食物,还险些抹了我脑袋泄愤去呀!”
他盯着她,蓦然失笑。
她猛然抬头,惊奇地望着他。笑了?他笑了?
单纯愉悦的笑意柔和了他脸上严肃冷漠的线条,爽朗的笑声令她心头不禁一阵小鹿乱撞,她的双颊一阵发烫。
他的笑声有种神奇的感染力,宛如春风吹暖了那片长年冰冻的大地,寒霜消融,百花怒放生机盎然了起来。
她没发觉自己嘴角也跟着上扬,傻傻笑了。
他的笑脸真好看。
……吓?她疯了不成?
秋桐总算及时悬崖勒马,拉住放肆浪漫过了头的心,俏脸绷紧起来,抱着包袱又大大后退了一步。
这大白天的有鬼吗?要不,她怎么会误以为他可怜,活像个需要人好好关怀疼惜的小男孩?
因为步伐退得太急,一阵强烈晕眩陡然袭来,秋桐眼前微微发黑,好不容易稳住脚步。
“我、我要走了。”她深吸一口气,慌乱地绕过他就要走。
倏然,她的手臂被紧紧握住了。
“你要干嘛?”她神情满是戒备地望着他,试图不着痕迹挣脱他的掌握。齐鸣凤皱着眉头,另外一只大手飞快贴上了她的额头。
“凤公子,男女授受不亲,你、你……”
秋桐想要闪躲,可是他的手钢铁般牢固紧簸着,她连动也动弹不得。
他粗糙冰凉的厚实掌心霸道却又温柔地牢牢贴着她额际,秋桐心儿猛地一震,背脊不禁掠过一波战栗感,羞窘地想逃开他手心的掌控,却又昏昏沉沉难以自己地闭上双眼,享受着那舒适幽凉的碰触。
“你发烧了。”齐鸣凤紧紧盯着她泛红却滚烫得异常的双颊,眉头凶恶地纠结了起来。
“我没发烧。”她断然否认,可头却越来越重,拚命想睁开沉重的眼皮。“我不可能会生病……不能病……”
话声未落,她已然昏厥在他的臂弯里。
“该死!”他就这样眼睁睁看着她晕倒,胸口顿时像被什么猛然刺了一下。“谁允许你昏倒在我怀里了……喂?喂?”
“主子?”远远立在后头的大武眼见不对,冒着被训斥的危险一个箭步向前。“要不要我背她到医馆去?”
“不用了。”一想到怀里柔软的小人儿伏在大武厚背上的景象,齐鸣凤不知怎的一阵心头火起,略显焦躁地摇了摇头。“她!不是什么重要的人,你先去办我交代的事吧。”
“是。”饶是如此,大武还是有些困惑不解地看着,主子打横抱起那小姑娘的动作竟出奇温柔。
印象中,从没见主子对哪个女人这般礼遇过呀。
因为惊异,所以大武在临去前还是忍不住忧心仲仲地回头瞄了一眼。
第五章
齐鸣凤将秋桐抱回了为临时停留而买下的一栋临水大宅院。
甫跨进门,迎面而来的柱子顿时掉了下巴。
“主子……”柱子呆呆看着自家主子竟然抱着个女子。
太阳打西边出来了不成?
“柱子,去请最好的大夫来。”他眉心微蹙,顾不得也不打算解释,大步往右侧西厢走去。
“是,呃……”柱子如梦初醒,忙唤道:
“主子,传掌柜来拜见主子,正在大厅里坐着呢。”
齐鸣凤脚步微微一顿,随即继续朝西厢迈进。
“我知道了。”
柱子眨眨眼睛,一脚正要跨出大门,突又想起一事。
“主子,刚刚戚少爷的飞鸽传书又到了,我帮您锁在金甸柜里,鸽子也喂得饱饱,您马上可以回书了。”
“好。”他简短回答,却还是回头扫了柱子一眼。“你像个婆娘,越来越啰唆了。”柱子缩了缩脖子,吐吐舌。
哎哟,主子心情不太好呀,看样子在去请大夫前,得先进厅里警告传掌柜一声,要他待会儿多说重点少讲废话,免得又惹主子不快。
“你还磨蹭个什么劲儿?”
柱子打了个机伶,满脸堆笑。“嗳,马上去!
马上去!”
传掌柜,只有请您老自求多福啰!
齐鸣凤将秋桐抱进他的房里,轻轻在大床上放了下来,大手忍不住又探测着她额际的温度。
越来越烫了!
齐鸣凤大惊,急忙去绞来了条湿帕子,覆在她滚烫的额头上。
她双颊绊红观骨热烫,紧闭的双眼底下有着深深的暗影。
“笨蛋,你多久没好好睡过了?”他认得出她脸上那抹疲惫缺眠的痕迹,胸口一阵发紧,呼吸不顺了起来。
她那双水灵灵晶光流灿的眼儿一旦一闭上,倔强勇敢的娟秀小脸顿时变得异常脆弱无助憔悴。
他仔细端详凝视着她的脸庞,悚然一惊。
该死!
这样的憔悴并非一天两天的事了,原本该是青春粉嫩红润的气色却显得过度苍白清减,他挑剔严苛的双眸打量着她的脸,情不自禁低咒连连。
还有刚刚抱起来轻得像几乎没有重量的感觉……他毫无顾忌地牵起她的小手,半点也不客气地将衣袖直抡上手肘处。
见状,他的呼吸登时一窒。
她皓自如玉的手臂细得像一折就碎,苍白的肌肤底下隐约可见略浮起的淡淡青筋。
他不敢再检查下去,唯恐会发现她在温府里根本没吃过一顿饱饭的事实。
可恶!
一把无名怒火熊能一在心头燃起,轰然窜烧蔓延了开来。他倏地站了起来,有种想赤手空拳打断什么的狂猛冲动。
他双眸赤红得发烫,眼前闪过了另一张熟悉的、形容枯槁的脸蛋!
“凤儿,饿不饿?咳咳咳……娘口中馒头给你吃……”
“孩儿一点也不饿,我要把银子省下来给您看大夫。娘,您胸口还疼吗?要不要我帮您揉揉?”他怵目惊心地发觉母亲已瘦到肌肤深陷、锁骨凸起。
“好凤儿……娘不疼。咳、咳、叹……一点……都不疼了……”她痛楚却温柔地抚模着他的额头,却在下一瞬闲又咳得撕心裂肺。
最后母亲蜷缩着身子咳出血来的画面又跃现在眼前,齐鸣凤痛苦地握紧了拳头,不忍卒睹地闭上双眼。
仿佛这样就能让影像消失,仿佛这样就能抹去曾发生过的悲伤记忆。
但是每当他闭上眼,恶梦并没有退去。反而随着时光流转一天天变得更加鲜明深刻。
除非他完成了该完成的计划,实现了该实现的目的,否则他心里的仇恨风暴永远没有止息的一天。
为达目的,不择手段,他不会心软,更不手软。
他望着窗外波光邻邻、碧绿清透的湖面,神情渐渐恢复了冷漠。
齐鸣凤收回视线,面无表情地瞥了眼躺在床上正发着烧,开始一阵咚嗦一阵颤抖的秋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