卑鄙的圣人:曹操9-第3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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杜袭阻道:“不可不可。今虽不济,河东太守杜畿已发五千民夫日夜兼程运送后续粮草,不过道路艰险一时不至,只需再熬两日便不成问题了。”
“并非只是粮草难运,这仗实在没法再打了。”曹操绝望地摇着头,“川蜀之地实在太难攻克,再攻下去不知要耗费多少时日……”他说的确实在理,但更是心事和病魔在作祟。
昔日官渡之战耗时一年,如今阳平关不过三日怎就不能打了呢?杜袭是直性人,便要与之争辩,刘晔却笑嘻嘻拦住:“我看主公说得有理,不如……不如我去前军看看,倘若我军士气旺盛、将不疲乏,再战又有何妨?倘伤亡甚重怨声载道,咱就……回来再商量!”
“去去。”曹操随手收拾帅案上的令箭文,似是想起身就走,“元让与仲康过去半天都没回奏,你顺便催催他们。咱趁夜拔营截山而退,也免得受敌追击……”他已经迫不及待筹划退策了。
二人无奈而出,杜袭焦急万分:“主公这就要退,怎么办呢?”
刘晔直嘬牙花:“依我说——耗!反正我也请下差事了,出去转悠半宿再回来,能拖过今夜就拖着,拖不住咱再找人来劝呗!”
“只好如此了。”杜袭叹息一声,忽觉身上发冷,“唉!此真反常之地,这两日如此炎热,今夜又凉了。”
刘晔点了十几名小校,随他下山巡营。这一趟本是不抱什么希望的,却不知眼下将有惊喜等着他。不知是不是曹操带疾出征感动了老天爷,就在曹营君臣各自忧心之际,任何人预料不到的意外变故竟出现了……
'1'三官:天官、地官、水官,道教早期供奉的神明。燔柴祭天、掩埋祭地、沉江祭水。
第十一章误打误撞平定汉中
有如神助
就在曹操准备撤军那一晚,两件机缘巧合之事意外发生,竟骤然扭转了战局。
阳平关乃蜀中门户所在,地势之险如鬼斧神工,四面群山陡峭各有殊异。有的地方乱石嶙峋,起伏逶迤;有的地方壁立千仞,无可攀援;有的地方荆棘丛生,野草蔓蔓;还有的地方高耸天际,终日云雾缭绕。整个关城幽谷一带树林茂密、老树参天,千年古藤盘根错节,一到夜晚氤氲之气迷蒙而起,奇石古树有如魑魅魍魉,颇有阴气森森之感。
张鲁之弟张卫既非骁勇之将,也难称奇谋之士,但跟随兄长割据此间三十载,山川地貌了然于胸,故而布置得当。他亲率五千兵驻扎关城,却把一万多人洋洋洒洒铺散在南北两侧山冈,北面由汉中大将杨昂、杨任镇守,南面是程银、李堪、庞德这帮凉州余叛,整个防御工事长达十余里,拒马重重营盘紧密,强弓硬弩滚木礌石,借着原有的山势,真似铜墙铁壁。
但汉中军毕竟兵力有限,攻防战连打三日,曹军突击了无数次,虽然啃不动防御工事,也使他们左封右堵忙于招架;尤其北侧山冈,相较南面稍显平缓,曹军十次攻击倒有八次从这边下手,搞得守军疲于应对,片刻不得安歇。好在杨昂、杨任乃汉宁宿将,颇具人望,所率部众又多为忠实教众,将士虽疲意志不堕。可能就是在这种顽强意志抗拒下,曹军渐渐畏缩了。特别是射死两员雍州小将之后,攻势明显减弱,耗到黄昏时分已不再来犯……
杨昂亲自操戈指挥一天,早疲惫不堪,拄着兵刃撑到日落西山,终于熬到换班时刻——他与副将杨任有约定,一个负责白天、一个管夜战,士兵也分为两拨,每日掌灯时分替换。
这会儿杨任已睡得精神足满,有说有笑,虽然天色黢黑瞧不清他神色,却能瞅见一口白牙总是咧着:“今夜似乎特别凉,不过也好,精神清爽更易御敌……”说话间已走到杨昂近前,“将军辛苦,曹兵不像前两天那么吵,小弟这觉睡得很香甜,照这样下去,过不了几日他们就该撤了?”
杨昂倒很稳重:“也不见得。人言曹狡诈,需多加小心。”
杨任笑道:“咱凭此狭隘坚守不出,他又有何能为?”
“当防敌人狗急跳墙大举来犯,守三日容易,守仨月就难了。”杨昂先前竭力主战,事到临头才感不易,地形绝对是有利的,但众寡悬殊实在太大了。
杨任年轻力壮,远比他乐观得多:“我听闻张卫将军已修下文催南郑再发兵马,打算从教众中再选拔些士兵,不出半月当有援军到来。而且今夜可能还有粮草运到,足可支应数月,有兵有粮何惧曹?”
“但愿如此……”这话杨昂不敢深信,汉宁不过弹丸之地,能调集的精壮之士全在这儿,张卫不过一厢情愿,天师爱惜名节德济苍生,岂会让老弱妇孺上阵?如今除了求天、求地、求鬼神,还能靠谁?想至此他闭上双眼虔诚祈祷,“愿天官降福,保佑我天师道渡此劫波。”
“嗯?”杨任手扶土垒往下观看,“起雾了。”
森林稠密有些湿气在所难免,加之阳平谷地群山环抱很易起雾,可现在毕竟是七月天。或许是骤热骤冷影响,这一晚雾格外大,即便天色已黑,也能感觉到浓浓白气如烟瘴般从谷中升腾而起,不多时就把整个阳平关笼罩住了。杨昂望望这朦胧的景象,抬头又见阴云流转遮住新月,不禁狂喜:“好一场大雾!好一场阴天!曹军地势不熟,如此天气焉能用武?”说罢跪倒在地叩谢天地,心下暗想——我诚心祷告感动上苍啦!
杨任更宽心了:“有大雾相助,小弟这一夜必定无妨。”
“什么大雾相助?”杨昂诚惶诚恐,“乃我天师道注定兴旺,不为邪魔所败。这雾是天师妙法所致!”
“天师法力无处不在,我辈凡夫俗何能仰望?”杨任木讷片刻又道,“将军,有一事我憋在心里许久了,想问问您。倘若当今天师羽化,该由哪位祭酒继承道统呢?”
世间权门多相似,即便通天之家也不免染些“凡尘”。张鲁儿女也不少,七个儿五个已长成,在教里皆有祭酒职分。其中三张盛德貌俱佳,讲法论道感人至深,最合张鲁心意;长张富正在盛年,虽悟道不及兄弟,治民之才却有过之;又有四张溢也欲有所作为,有不少相厚党羽。张鲁年事已高,教中之人虽口不明言,心中甚是忧虑,有一日天师羽化,谁能传其道统?唯恐闹出三个天师并存的笑话来,真斯文扫地、玷污大道!
“咳、咳……”杨昂重重咳嗽两声,“咱们忠心护教也就是了,那些奥妙玄通之事少操心为妙。”
“是是是。”杨任不敢再提。
杨昂起身掐诀:“正一守道,修往延洪,鼎元时兆,秉法钦崇。”
杨任也稽首:“光大恒启,广运会通,乾坤清泰,万事成功……将军请休息。”
送走杨昂,杨任又草草布置一番,见雾气越来越浓,举起火把竟照不清丈许,料想这天气曹兵不敢来了,便盘坐在大石上念咒养神。约摸二更时分,忽听山后呐喊骤起,杨任一惊:“糟糕!莫非曹有邪术袭我之后?”
起身观看,无奈大雾弥蒙,只闻“咔啦咔啦”不绝于耳——那是寨墙、帐篷倒塌之声!
随着声音渐近,喊的话也清楚了:“妖术邪法!山怪老魅来啦!”既信道必也信鬼,教徒变颜变色丢盔弃甲;不少人慌乱中失了火把,形势愈加不明。
得知不是曹军,杨任心下反而更惧——莫非我问了不该问的话,老天降下惩戒?事到临头需放胆,他拔出佩剑招呼亲兵,欲与“老魅”一搏,哪知还没走出两步,又闻“呦呦”之声大作,继而一道道黑影迎面蹿来。
杨任只道是老魅麾下山怪,举起佩剑左挥右斩,亲兵亦甚骁勇,不料这些“山怪”法力不够纷纷怯战,被斩了数头便东躲西窜,又“咔啦咔啦”一阵响,撞坏崖边的拒马、土垒,昏昏沉沉奔谷中而去,一场降魔大战戛然而止。
有人好奇心起,想看看这些“山怪”究竟何等模样,乍着胆点起火把,扳起尸身观瞧:蹄至背高五尺、头至尾未一丈,其膘肥、其体壮、其毛黄、其腹白,头似马、角似鹿、颈似驼、尾似驴——原来是麋鹿!
“咳……疑神疑鬼!”杨任自嘲着甩了把冷汗。
山间野物很寻常,尤其张鲁封锁山道,许多山林十余年没人烟,百鸟云集群兽游走。这群麋鹿自东北方来,少说有四五百,大雾弥漫失了路途,胡乱撞进连营。士兵害怕,其实它们更怕!不过麋鹿穿营而过撞坏了多处工事、撞塌了不少帐篷,也弄伤几十个士兵,搞得汉中军确实有点儿自乱阵脚。
杨任赶紧派人搬运拒马、修补寨墙。有士兵提议:不能便宜这群“敌人”,大道之师也敢亵渎,当食其肉、寝其皮!方才慌乱中杀了几十头,必有受伤失群者,当觅来一并处决——大伙想吃肉啦!
“甚好甚好。”杨任笑而应允,“虽说修道之人节欲守神,但此乃上天所赐,助我军粮以卫大道。可以四处看看,但切莫走远,留心职责所在。”说罢也迫不及待生火烤肉去了。
在杨任和他麾下士兵看来,如此大的一场雾,曹军绝不会来了,他们大可放心吃肉,养足精神来日奋战。不过事后证明,阳平关金汤之势、天师道百年修真,全毁在这群麋鹿身上……
误打误撞
朦胧迷雾掩盖了复杂局面,就在汉中军大快朵颐之际,对面曹军正紧张调度。雍州诸将与马超有仇,继而迁恨张鲁,加之孔信、王灵战死沙场,众将吵着大举强攻一决雌雄。直接负责统领他们的是征西护军夏侯渊,本就是暴脾气,莫说压制诸将,没跟着一块闹就万幸。曹操派夏侯惇、许褚前去约束,他俩与西部诸将也不熟悉,好在威名素著,商量了一个时辰,总算是把大家情绪控制住了。夏侯惇在军中有便宜之权,代行军令不必请示,索性决意趁夜换防,调刘若、王图、殷署等部居前,把姜叙、赵昂、尹奉替到后面去,省得再起事端。
其实这会儿曹操已差刘晔观看阵容,并准备拔营撤军,夏侯惇还不知情;曹营嫡系与西军将士非但籍贯不同,军辎装备也差异甚多,换防移动的不止兵将,辎重也要搬,于是一场仓促调军开始了……
且说夏侯渊帐下有一假司马,名唤高祚,士卒不足千人,乃一撮偏师,驻于前军连营最北,出兵以来未曾接战。高祚一门心思立功晋升,本不愿就此移防,无奈令出如山。大军调度本甚密集,他位置最偏,西行一里再上山坡就是中军连营。他闻讯后并不匆忙,反正不用与别人挤,欲待各部迁完他再去寻空落营,因而传令开炊,打算吃完再动。
可他想得挺好,哪知饭没吃完就起了雾,高祚情知不好——此间地形不熟,在雾中迷路就危险了;于是催促大家快快进餐,饶是士兵仓促果腹,待收好军帐,四下已灰蒙蒙一片。
高祚稳住心神,领兵向西而行,可恨谷地乱石起伏、古树突兀,三拐两绕就辨不清方向了。好在曹军众而敌军寡,两军各占山坡,但曹军灯火比敌方密集,朝着光亮较强的方向去总是没错的。启程不久左侧斥候来报:“似有敌军向此移动!”高祚反倒笑了——早憋着寻个上进机会,若击退此敌岂不大功一件?反正雾气迷茫,就算打不过,逃总是能逃的。
于是传下命令:“全军左转,严阵以待,不可玩忽退缩!”士兵都铆足了劲儿举起兵刃,要给敌人个迎头痛击。怎料顷刻间地颤尘起,越发混沌不清,只听奔蹄声隆隆震耳。高祚大惊——莫非来的骑兵?山谷之内非骑士用武之地,至少曹军无大队骑兵开至此间,来的必是敌人。正思忖间,那队“骑兵”已至,却不交锋,径从右侧奔驰而过。
“气杀我也!”高祚破口大骂,“敌知我兵少,竟视我等如无物?老非打他不可,放箭!”
有愣头青的将军就有愣头青的兵,大伙一通狂射,数阵箭雨飞去敌人依旧不战,逶迤而避;不闻人喊马嘶,却有阵阵“呦呦”之声。片刻工夫敌众已远去,曹兵斗胆追了几步,却见满地尸身甚为怪异,拔去弓镝细看,似是獐鹿,方知谬误。不过误后又喜,军中正缺粮,多取此物可充饥,况且鹿肉多鲜美啊!
高祚命人收起死鹿,士兵欢悦一哄而上,不想对面来了抢鹿的。深更半夜雾气迷蒙,两队人马都是为肉,走着走着就乱了。渐渐有人觉得不对,质问起来:“尔等是谁?”
事有凑巧,两边人口音很相近,敌友不明被对方这么一问,还真不敢说了。有人脑快,立刻反问:“你们又是谁?”
“我……我取我的鹿,你管得着吗?”这一句就露出怯意了。
“打他打他!”
“他妈的敢动手,兄弟们,上!”
虽说动武谁也没动家伙,因为搞不清敌友,这种状态混在一起,彼此皆怀惧意,也不敢真搞清,挥挥老拳也就罢了,两边俱一般心思——若自家误斗,不伤人命就好办;若是敌人,好歹也算“作战”了,对上司也好交代。你一拳、我一腿,使绊、背口袋,糊里糊涂打一阵,毕竟高祚贪功,按捺不住冲到前面自报家门;“敌人”连呼侥幸,原来也是曹兵,忙呼将领相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