情人旅店-第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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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已做好准备应付难题,无论走过木制走廊和楼梯,还是下楼吃饭都不是容易事儿,莫莉清楚。
深深地、平稳地吸了一口气,她打开浴室的门,又步入房间。
蒂姆正躺在床罩上,双腿劈开,像个“人”字,脑袋枕在胳膊上,看上去很自在。他咧嘴朝她笑笑,“我一直喜欢这件毛衣,毛茸茸的、软和、手感好。”
“那我不穿了,换—;件。”莫莉气呼呼地飞快回了一句,找到她的便鞋,坐下来,想看看哪只鞋对哪只脚,肿的确是在慢慢消退,但踝骨还是痛,尤其是她试着把重量转到右脚亡时,就痛得厉害,不,她不会告诉蒂姆这些的,“我们这会儿还没有观众呢,所以不必装假,省了你的恭维,行不行?”
他翻身坐起,一双长腿搭在床沿—;亡,“行啊,不过大幕在五分钟之内就要拉起了,我需要进入角色,我相信我是个理性化的演员。”
莫莉弯下腰去,想系上鞋带,透过滑落下来的头发,她抬头看着他,“噢,你变成理性化了,行啊,菲茨杰拉德。”她又狠狠地加了一句,“我也能做到。”她又重新坐起来,用手把头发向后一理,头发很自然地归顺到原来修剪成的样子,“你恐怕还没有看到浴室墙上挂的草帽吧,就是那个上面带有丝质装饰花的?”
蒂姆皱皱眉:“不敢说见到了,怎么了?”
这次是莫莉咧开嘴笑了:“那太糟了,你该注意到的。这一阵儿,人人都在墙上挂草帽儿,这是一个非常好的家庭化装饰,最后别上一个别针固定,”她加了一句,从上衣风帽领子下摸出了一个长长的、细细的,有珍珠的别针,拿在手里,转来转去,欣赏它那锋利的针尖。
蒂姆一骨碌溜下床站住,“那可是性虐待,”他说,穿上便鞋,“但是很好,莫莉,很好。”
“甚至是非常出色!菲茨杰拉德,”她说,感觉洋洋自得。“我已经在彩排我那一部分了,开始我这一天的做戏,我将是你最坏的噩梦,看看这个(别针)—;—;你觉得走运吗,小混蛋?”
“莫莉,你大概过高地估计了自己的魅力,”蒂姆说着,从她面前走过,打开通往走廊的门,“你有没有想过这一点?”
“可能吧。”她说着,在他前面穿过走廊,“可是我从来没有低估过你,蒂莫西·;菲茨杰拉德,好了,这会儿我饿了,不想争了,我们可以走了吗?”
她只是快步走下长长的过道,心里清楚,只要这一句就够了,吵了多少次,这句算是个了结,我的爱,你真的感觉好吗?
这种好情绪只持续了大约十五秒钟,直到她走进有接待处的房间,一路上,她不得不用双手拨开拱形过道里像串念珠般挂满装饰物的几根绳子,这些绳子一直通往门厅,莫莉猛地在过道的这一边站住了,搞得身后的蒂姆停不住,差点儿踩在她脚跟上。
“你相信眼前的一切吗?”她慢慢进入房间,左看右看,再抬头看看天花板,所看之处,到处都是情人节的装饰物,这使她惊愕地松开了手指中抓着的绳子,问道。
就像莫莉看到的那样,屋里装饰着各式各样的情人节装饰物,当然最抢眼的还是那红色硬牛皮纸剪成的心形,如同朵朵红花一般在房子的各个角落里绽开,甚至空中还有两条以对角线的方向穿过天花板,交叉在一起的系满红心的绳子。
每张桌子都铺上了带荷叶边的绣花桌布,每把椅子的椅
背和扶手上也都铺满了这类手绣的装饰布,包括椅子也都是些很可爱的款式,是那种维多利亚时代的,椅背呈心形,盖有红丝绒。
各种各样旧的情人节贺卡,其中有些是老式的,造型和文字都令人伤感;有些一看就是自制的,有几张现代些的画着彩色的米老鼠,甚至还有唐老鸭。到处都是绳子串着的贺卡,沿着壁炉的边,穿过宽宽的窗台,后面是那带有装饰花边的白色玻璃纱窗帘。
情人节的气氛简直在这屋里突然升起并爆炸了。
眼前的一切对莫莉来说真是太糟了。
然而,还有更糟的。
埃玛琳婶婶想必收集各种爱神丘比特有半个世纪的历史,这儿有雅致的水晶丘比特,有昂贵的瓷器丘比特,那上面的图形出自能工巧匠之手;还有石膏做的巴黎丘比特,是那种在农村集市上人们兜售的廉价装饰品。
丘比特们胖胖的肚皮上光闪闪的,个个做出搭弓放箭的姿势。还有些丘比特几乎赤裸着,侧身躺着,身后衬着些红红绿绿的塑料花。有个丘比特穿着呼拉草裙,手里抱着尤克里里四弦琴,它那裸露的胸膛上显现出霓虹灯般闪亮的粉红色的“夏威夷,1956”字样。
一个丘比特肚皮上有个钟,还有个丘比特傻瞪着一双鼓鼓的眼睛,如果你抓起来摇一摇,它就轻轻地自己晃动。
这儿一个,那儿一个,到处都是丘比特。
莫莉走到穿夏威夷呼拉草裙的丘比特跟前,轻轻地推了—;下,那家伙是由两部分构成的,穿着绿色塑料制草裙的下半部分经这—;推,就跳起舞来,
“真是足够多了,是吗?”蒂姆在身后打趣儿,“我是说,如果再多—;个就过剩了,不过现在这样正好,是不是有点儿太热闹了?说有多少个,莫莉—;—;五十个?”
“至少,”莫莉答道,朝他咧咧嘴,“我敢打赌埃玛琳婶婶和她的阿尔伯特在他们漫长的婚姻中总是相互赠送这些丘比特的,在每一个礼品之后肯定部有一段动人的故事。她大概把这些都放在阁楼里,每年情人节时才拿出来。”
而当另一个更伤感的想法忽然出现时,她不由得皱起眉头,“埃玛琳婶婶绝不会把这些带进她要去的敬老院里,你说呢,蒂姆?”
“不会的,”他表示同意,环顾这间有点拥挤的大房间,蒂姆又说,“我猜她不会,她告诉我她希望不论谁买这房子,都把家具一起买走—;—;但是谁买这些杂物呢?尽管里面混有几件值钱的家具和物件,但是大部分都只是当事人可用做纪念的信物,莫莉你看,那边,在那张桌子上,有阿尔伯特的烟斗架子,还有埃玛琳婶婶的信。”
莫莉咬住嘴唇,转过身去,看到一个架子上放了有六七支烟斗,都是些造型别致的老式烟斗,吸烟的那—;—;端磨得光溜溜。在那张小小的长条形桌上还放着—;一个樱桃木的放烟草的架子,还有一封信—;—;折着,但没有信封。“阿尔伯特一会儿肯定要来,因为信还没有拿走,”她说,其实她也不希望相信阿尔伯特会来取走他的邮件—;—;那封他妻子写的充满爱的信,“嗨,蒂姆!你在那儿干什么?你不能动那封信。”
但蒂姆已经把信拿在手中,打开两页厚厚的信纸,开始读它。
“蒂姆!”莫莉再次抗议,伸出—;只手,分开五指挡住信纸,“有法律规定禁止偷拆他人信件。”
“我没有偷拆,莫莉。”
“不,你拆了,”她边说边把手一挥挪开,“你触犯了美国邮政法,我想这可是个重罪,菲茨杰拉德,而且这绝对侵犯埃玛琳婶婶的隐私。”
蒂姆咧嘴看着她,“莫莉,你现在能给我援引一下美国邮政法的有关章节和条文吗?”他把信交给她,她拿过来,气恼自己背不出来,但还是抓着,“看见吗?没有信封,没有邮票。符合邮政法规定吗,就说侵犯个人隐私吧,莫莉,那也只是行为不端而已。”
“我才不管呢,”她说,一把将信摔回给他,不一会儿,在他还没开始读信之前,她又过去要拿走,“这是人家私信,我们不该读它,蒂姆,现在立即放回原处。””
“私信,写给一个已经死去的男人。莫莉?”他把信高举过头,使莫莉抓不着。“此外,你不想知道埃玛琳婶婶在信中提到我们了?她告诉我说她给阿尔伯特写信说了所有关于我们的一切,莫莉,别抢,我就看一眼,行吗?”
“你这人真没治!”她对他说,但口气已经缓和多了。也是的,看看又有何妨,阿尔伯特肯定不会因此抱怨的。
“是啊,我是的,我是不可救药,而且卑鄙无耻,你也一样,不过我更老实些,我承认自己是这样。”这样说着,蒂姆坐进那个很大的、椅背上有只鹰的大椅子里,阿尔伯特在世时,肯定每晚坐在这张椅子上,对着壁炉的火苗儿吸着他的烟斗,而他的埃玛琳则坐在那张与之相配的小些的椅子里,用心剪出一个个硬纸做的红心,然后贴在剪出的布边上,“啊—;—;听着,莫莉,我找到了有关我们的一段‘我告
诉过你他们的名字,还记得吗?莫莉·;布赖恩特和蒂莫西·;菲茨杰拉德,多好听的名字呵!这两个傻孩子,他们当时问我说埃玛琳旅店能否仅在周末,仅为他们开门营业。我怎么可能说不?就像咱们一直在我们旅店的宣传小册子中所写的那样:埃玛琳旅店的情人节永远与众不同!”’
莫莉一屁股坐进埃玛琳婶婶的那张小椅子里,浑身软得像没有骨头,身体像被掏空了一样,有点像她坐下时顺手挪开的那个靠垫,那是个粉红缎子面的丘比特靠垫,因为用的年月太久了,靠垫扁扁的,里面好像已经没有填充物了。“哦,我必须承认,在这里,在埃玛琳婶婶的旅店里过情人节确实不一般,是的,简直是绝无仅有。”
“哎呀,还有呢,莫莉,我只给你摘要念念重点部分,怎么样?这一段—;—;‘阿尔伯特,我还制定了一个专为我们的年轻情侣服务的计划呢……’你想想,是什么计划呢?我敢打赌,你听了后会大吃一惊,莫莉,我想我会高兴得发抖的。”
“我实在说不出来,蒂姆,”莫莉甜甜地轻声答道,“但是如果她要我们在一个大的金属澡盆里打水漂儿,抓苹果,就像我小时候过万圣节常做的那样,那我简直太高兴了,我一定要把你的脑袋按在水下十分钟。”
他抬起头来,盯着她看了一会儿。
“不,不,不要谢我,”她说着,举起双手,“这只是我所能做到的,亲爱的。”
“你依然为我疯狂,是吗?我的第六感告诉我,而且我能从你脸上读出来,”蒂姆满意地哼了哼,微笑着,继续念他的信。但没念多少就哽噎了。“啊,莫莉,你一定会喜欢
这一段的—;—;‘千万别管我叫“守旧的老太婆!”不管怎么说,现在毕竟已经是九十年代了,对于年轻人订了婚就在一起的那种事儿我也知道……在订婚后的这段日子里,他们之间的眉目传情和如花笑靥,谁见了都领会。阿尔伯特,我倒是依稀记得,就在举行婚礼前几个星期的那个夏夜,我们悄悄用眼神和微笑交流着彼此的心语。你还记得吗?我们是多么俏皮的一对儿啊!”’
“拿开吧,别念了,蒂姆,”莫莉恳求着,一方面觉得偷看人家的情话很尴尬,同时又直想抹眼泪,为了年轻的埃玛琳和阿尔伯特,他们的好时光一去不复返了,就像她和蒂姆之间的一样,“求你了,蒂姆。”
“这儿还有最后一段,”他边说边叹息,“在这儿—;—;”他递给她第二页信纸,“读吧。”
莫莉不想读埃玛琳婶婶的信,但是蒂姆的眼神,那种哀伤,那种从未见过的渴望逼着她不得不读,“我爱你,最亲爱的,即使我们现在天人永隔,”她读着,声音低沉、微弱,“这份爱永远不变。我把今天写完的信还是像往常一样,放在你的烟斗旁边,你一下子就能找到……”。念到最后一句时,她把信叠起来放在膝上,用手指尖来回抚摩着硬挺的信纸,“爱你,埃玛琳”,她的声音带着叹息,屏住了呼吸,“噢,蒂姆……”
“行了,我知道,给我吧,莫莉,我把它放回原处。”
他俩默坐良久,盯着对面壁炉里的火苗,寂静中,只有壁炉台上的小钟发出嘀嗒声,从眼角余光,莫莉看见蒂姆向她伸出手来,这只手越过了他们之间狭小的空间距离,那是将他们隔开的千山万水。
她把自己的手放进他的手中,闭上眼睛,任凭他抚摩自己的手指。
依然是默默无语。
埃玛琳旅店的饭厅在后面,紧挨门厅的左边,昔日的好时光里,那张巨大的樱桃木餐桌想必见证过无数次欢闹的聚会,用餐时,埃玛琳家和阿尔伯特家的亲朋好友、各式各样的客人们在大桌旁频频挪动着他们的座椅。:但是,今夜只有他们三人,埃玛琳婶婶把他们的椅子紧紧地靠在一起,自己选了桌首的女主人座位。
饭厅里,餐桌和摆放食物的备用台上都放着高高的分枝银烛台,埃玛琳婶婶点燃了插满烛台的红蜡烛,以装点这特殊的节日,然后她熄灭了头顶上的水晶吊灯。桌上铺着一块带花边的桌布,看起来,它用过的年头比蒂姆和莫莉的年岁加起来还要长呢。
埃玛琳婶婶看起来真可爱,坐在她那张高靠背的大椅子上,一缕金色的鬈发乱蓬蓬黏糊糊地贴在纸一样薄的脸颊之上,这让人不由得联想到她是在热气腾腾的厨房里忙活了许久。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