情人旅店-第10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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莫莉抬头看了看他,微风吹乱了他的长发,盖在他的前额上,又把它们吹散开去,他把羊毛围巾围到她的脖子上,而自己则翻起风衣的领子御寒,他的另一只手插进口袋里,不过他从未喊冷。
她也不喊冷,因为她确实不冷,至少不会因为严寒而缩短这次长长的步行,失去这样一个珍贵的时刻该有多可惜,这真是一段静谧的、不寻常的插曲,不开玩笑、没有日常生活的琐碎交谈,也没有争执。
当他们走过短短的街区回到埃玛琳旅店时,蒂姆说:“天快黑了。”
莫莉非常自豪地接了一句:“哪里都是黑的,只有埃玛琳旅店除外,埃玛琳婶婶说那台发动机有十年不用了,你怎么修好的?”
他咧着嘴朝她笑,顽皮的笑,她感到自己渐渐地开始更加了解,也更加喜欢这个蒂莫西·;菲茨杰拉德了。“我的两只手好使,”他淘气地开玩笑,“它们会听我的使唤干活。”他又补充了一句。
他的一只手此刻从她的胳膊边滑下,停在她的胸前抚摩着,透过厚厚的大衣,她仍能感觉到这触摸。“非常有趣,菲茨杰拉德,”她说,低头从他的胳膊肘下钻出,径直爬上通向长廊的楼梯,“想打赌看这是什么东西,闻起来这样诱人吗?”
“我只赌实实在在的东西,”蒂姆答道,为她让开道,可等她刚要迈步跨进去时,他又伸出一只手拦住了她,“咱们今天过得很好,是吗,莫莉?”他问,那双棕色眼睛的眼神忽然严肃起来。
“是啊,菲茨杰拉德,”她同意,伸出一只带着手套的手去摸他的脸,“咱们过得很好,确实是非常好的一天。”
“噢,太好了—;—;蒂姆,亲亲她。”埃玛琳婶婶说,莫莉扭头一看,原来埃玛琳婶婶正坐在接待台后面,忙着剪她的硬纸红心。
“埃玛琳婶婶!”莫莉惊叫起来,老奶奶今天穿一身红丝绒的旧式拖地长裙,一条宽宽的象牙项链高雅地圈在脖颈周围,正中央是一枚胸针。“没治了。”
“不是我没治了,是蒂姆,在情人节这天,傻呆呆站在那里,不去亲吻他心爱的人,你知道,这是情人节该做的事情,快点儿吧,蒂姆—;—;吻她。埃玛琳旅店里有好久好久没有见到年轻的情侣了。”
“遵命,夫人。”蒂姆像是尽责任似的答道,上前一步,把莫莉拽在怀里,“别跟我闹,莫莉,记住我们做过的决定,我们这样做,就算是为了埃玛琳婶婶吧。”
“说谎。”她悄声说道,用手掌抵住他的胸膛,“你为你自己做的。”
“我亲爱的甜心爱人,”他也悄悄说着,一面把嘴对准她的嘴唇,“你可真是太了解我了。”
他的嘴唇因冬季海风的吹拂而有些凉,还带着咸味,不过迅速生长的欲望又使之加热升温,她张开嘴让他的舌头进去,舌头更热,她感到似乎有一把扇子正把炉膛里的火焰扇进她的体内,在这敞开的走廊上这炽热的欲火正把他们的身体融化在一起;埃玛琳旅店的前台暖如春日,足以抵挡二月的寒风,而那未曾料想到的,灼烧灵魂的亲吻则使他们感到迅速升高的体温。
蒂姆先挪开嘴唇,他轻轻地收回身子,还没有把她从怀抱里松开,“有理性的行为,”他轻声说,又一次俯身去亲她的鼻尖:“我想你也在把握自己,是吗,莫莉。”
他怎么会如此镇静,这样有节制,而她感觉自己在这样
的时刻似乎要化作一摊泥倒在地板上,“该死的,蒂莫西·;菲茨杰拉德。。”她说,记住不要从他身边离开太快,不能表现出一丁点儿不乐意的样子。
要表现慌张一些,她决定这么做,这样好些,埃玛琳婶婶也能期望看到她手忙脚乱的。
“啊,蒂姆,很甜的,”老妇人说,叹了口气,“我敢打赌,在莫莉抓住你的心之前,你是一个真正讨女人欢心的男士。过来吧,到这边来陪陪我,我马上就忙完了,你给我讲讲你和莫莉是怎么认识的。”
壁炉上的钟滴滴答答敲了四点,莫莉朝埃玛琳婶婶笑笑,咕噜了几声说是要泡热浴缸什么的,就转身跑上楼,把蒂姆一人留在那里。
四点,才四点钟,晚饭,还有埃玛琳婶婶安排的浪漫情人节之夜的节目都还没有开始呢。
这次没有争执,也没有放弃,以往她可总是放弃的,这是因为蒂姆的坚持,他从不改变—;—;他甚至不知道自己应该改变。
这也并不能吓倒她,确实不能,而使她感到可怕的倒是自己开始不希望他改变了,那是因为她所喜欢的、所爱的、所钟情的他,正是以自己的方式行事,她爱的正是这样一个人。
“一定跟他好好谈谈,”她告诫自己,同时把浴盐顺着水势倒进哗哗的流水之中,水渐渐注满了很讲究的带爪老式浴缸,“我们必须得认真地、认真地谈谈这件事,当然啦,除非他再叫我一声他亲爱的甜心爱人,”她补充道,使劲脱她的毛衣,先褪出一只耳朵,脑袋使劲向外挣扎,猛地挣脱
后,头发搭在了脸上,她轻快地吹了口气把它们吹开,“因为,不管爱还是不爱,我都不能让他继续这样下去了。”
第五章
他们刚刚在晚餐桌边坐定,电就来了,切断了发电机,餐桌上的吊灯亮了。
“哦,糟糕,”埃玛琳婶婶抬头瞅瞅明亮的灯光,撅撅嘴说,“现在这样,一点儿都不浪漫,对吧?”
“是啊,埃玛琳婶婶,一点儿都不。”蒂姆说着,把餐巾扯下扔在桌上,走过去关上开关,屋里立即回到烛光摇曳的更“浪漫”的昏暗之中。
在烛光下,莫莉显得很美,当然,莫莉在任何光线下都很美,就像他下午在跟埃玛琳婶婶聊天,讲述恋爱经过时说的那样,他第一次见她,第一眼就发现了她的美,那是一个烛光聚会,在满屋的宾客之中,他看到了莫莉,似有一室如闪电般的火花,就在当时当地,他心里刹那间清澈如明镜:这就是我要找的姑娘,他一直这样想。
然而莫莉可没有这么快,作为被动的一方,她花了更长的时间才了解了蒂姆,不过他是那种执着的人,坚持不懈地努力,最终使她信服,她的生活中不能没有他。
既然她尝试得还不够……
“我想咱们饭后玩纸牌吧,你们喜欢吗?”埃玛琳婶婶的话打断了蒂姆的思路,其时他正心不在焉地嚼着肉汁鲜美的火鸡,一边想着心事儿。
“听起来很不错,埃玛琳婶婶,”莫莉说,隔着桌子冲蒂姆笑,“蒂姆可擅长玩各种游戏了,是吧,亲爱的?”
我的宝贝,她还在为我那一吻生气呢,肯定是的。“喜欢玩,”他欢快地说,还是盯着她看,“我特别擅长玩的那种叫做‘垄断游戏’,虽然有些人不相信我。”
“‘垄断游戏!”埃玛琳婶婶拍手叫好,显然很激动,“在长廊的壁柜里有一副这样的牌,阿尔伯特和我总玩。你知道不知道里头每个地址都是大西洋城的一条街的名字?温特勒?太平洋—;—;木板路、停车场,你知道那些蓝色的代表什么吗?我每次结束时手里都是些紫色的牌—;—;像地中海啦、波罗的海啦等等,是些廉价出租区,我想你们是这样叫的,而阿尔伯特总拥有木板路、停车场这些好地方,每次他都在那里建旅馆,而我每次只能停在那里,他总是逗乐儿说对他来说唐纳德王牌也不在话下,我真想玩。”
“那我们就玩它了,埃玛琳婶婶,”莫莉说,“我记得小时候我的那一套牌是金属制的,让我想想,我当小轿车,埃玛琳婶婶,你是顶针—;—;蒂姆扮一只旧靴子。”
“靴子,啊,亲爱的,就像‘给他一个’里说得那样?”蒂姆问,夸张地皱皱眉,“我猜那可以教我怎样吹牛皮,夸夸我的玩牌技术,啊?”
“咱们看看,最后谁有权吹牛皮,行吗?”莫莉答道,又添了肉汤,“埃玛琳婶婶,我真高兴你教会我做这肉汤,味道真香,实际上每一道菜都好吃,下午去海滩散一会儿步真让人开胃。”
“我也一样,”蒂姆说,心想只有莫莉能准确理解他的意思,怎么搞的,她的腿在桌子下面动,他知道她的一双腿修长,可也不至于那么长,她怎么竟然能隔着桌子从那边用小腿踢他?
“对不起,蒂姆,”埃玛琳婶婶朝他笑笑说,“刚才我的脚睡着了,所以我伸伸脚,想把它们踢醒,伤着你了吗?”
蒂姆仔细地瞅了埃玛琳婶婶一眼,看出了她眼中的狡黠神色,这暗示着她知晓一切,知道他和莫莉正处于一场争执之中,她究竟怎么知道的呢?是不是女人才有的所谓第六感给了她启发?还是她体内有雷达装置?可能真的是这样,使她们总是能够找到某种方式把焦点聚集在这个星球上那些可怜的不受信任的男人身上。
“没事儿,埃玛琳婶婶。”他说,企图让自己相信老妇人并不知道一切,不知道他是个傻瓜,一个愚蠢无比、不可救药的傻瓜。
埃玛琳婶婶冲他笑笑,又眨眨眼,那双洞穿一切、充满智慧的老眼淘气地朝他挤一挤。“嘿,那就好。如果你意识到发生了什么样的事,并且及时醒悟,像阿尔伯特总爱说的那样,那还可以,不然的话,一切都无感觉,麻木不仁,简直像死人一般,那并不好,是吧?”
蒂姆看看莫莉,她正盯着盘子,似乎她的那只火鸡腿会忽然变活,她在等着看鸡腿在桌上跳舞,“嗯,是呀,埃玛琳婶婶,对的。”他费劲儿地说,接着快速地转换话题,扯起屋外墙上淌雨水的屋檐需要修理一事,谈论感情不安全,说说漏雨槽还差不多。
他们已经玩完了“垄断游戏”—;—;埃玛琳婶婶轻而易举地赢了—;—;然后三人都心满意足地坐在门厅里,一篇一篇地翻着老妇人的相册。
相册很厚,而且相当旧了,在每张照片的四个角上都贴有小小的白色三角,把它们粘在黑色的硬衬纸之上;封面像是快要散开的样子,白色的皮面早已变成象牙色,一根粉红色的缎带从边侧金属棍儿支架的洞里穿过,为得是把相册扎紧,原来的带子早就断了。
屋角里传来格兰·;米勒的曲子,与那旧相册的内容相配,像二战时的气氛。
“这是穿着军装的阿尔伯特,他刚刚结束培训,准备参加一场大战,你们知道,我说的就是第二次世界大战。”
埃玛琳婶婶叹息着,回忆起了那段远逝的恐怖岁月,“那是我一生最漫长的一年,我的阿尔伯特离开了我。最后在意大利的麦西那海湾,他臀部中了一弹,被送回家中,从那以后就瘸了,一到阴雨天就特别难受,不过无论是他还是我对这个都不在意,因为至少他还能回家,有多少人都回不来了啊。”
她又指着相册:“这张没准儿是那个乔治年轻时候拍的,也可能是别的什么人拍的,我记得阿尔伯特告诉我说,在被征入伍之前,乔治从没离开过宾夕法尼亚州,噢,就连他的斯坎兰顿农场也没走出过。他结婚了,有一个儿子,我想这就是他,是乔治。”她说,指着另一张照片,照片上,年轻的阿尔伯特·;惠普尔搂着另一个士兵的肩膀,两个人在朝镜头做鬼脸儿,前额上的军帽稍稍推到了后面。她又叹口气:“可怜的乔治,他再也没能回到他的斯坎兰顿农场。”
壁炉里的火苗一阵阵舞得更欢,整个屋子都暖和了,打开的相册放在老妇人的膝上,蒂姆和莫莉一边一个,紧挨着埃玛琳婶婶,每人都坐在舒服的椅子上,看到这里,他俩不由地越过埃玛琳婶婶的头,交换了一个不安的眼神。
战争使埃玛琳和她的阿尔伯特分离,是什么隔开了蒂姆和自己,是固执?是不愿妥协?是骄傲?所有这一切似乎都是这样愚蠢,这样恼人,这样令人忧伤。
“好了,这一页看够了吧?怎么样?”埃玛琳婶婶强打精神,翻开了另一页,“噢,我的天哪,瞧瞧,莫莉,亲爱的,出了什么事,这一页散架了,没在它原来的位置上。这是我和阿尔伯特站在大西洋城的钢铁防波堤前,恰好在他还没有接到应征人伍通知书之前。我的上帝,你瞧瞧我的那身打扮,这裙子怎么那样短,像随风飘着似的,当然啦,连踝骨都露出来了,还挺美的,瞧那双傻里傻气的系带子白鞋,小得夹脚,可是我当时喜欢得很,还有那头发!我都不记得有过这样一头又厚又密的头发。”
“你真的很耐看,埃玛琳婶婶,”蒂姆告诉她,还靠过来在老奶奶的脸上吻了一下,“你现在还是。”
莫莉从埃玛琳婶婶手中拿过合上的相册,用指尖轻轻地摸索着,翻回到刚才那一页,想再看看埃玛琳和阿尔伯特的笑容。他们站在那里,背靠着大西洋城海边木板路的栏杆,照片是黑白的,可莫莉能想象出埃玛琳婶婶裙子上玫瑰花的鲜红和他们身后天空的碧蓝。
在照片里,他们,埃玛琳和她的阿尔伯特是那样的年轻、快乐,就好像生活中没有烦恼;五十二年朝夕相处,五·;十二年的爱和欢笑,五十二年的泪水和失望;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