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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部分

绮色佳-第2部分

小说: 绮色佳 字数: 每页4000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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甄文彬说:“这件事可从详计议。”
陈绮罗双手乱摇,“太吃苦了,不干不干,做得好,老应该,做不好,万人践踏,天下最无报酬的是母亲一职,吃力不讨好。”
这想法倒很新奇。
“可以聘请保母呀。”
“我天性多疑,不信任任何人带我的孩子。”
甄文彬扬手,“过几年了,到了三十五六,你自然会天性发作。”
绮罗忽然说:“大都会里找生活的人,日子久了,哪里还有天性,都不过是水门汀缝子里长出来的草。”
蔷色一愣,绮罗一向乐观,这话,不像是她说的。
傍晚,她坐在书桌前核数。
“蔷色,我写给你的支票有三张尚未兑现。”
“是,我上次的零用还未用完。”
这是一个节省的好孩子。
一切都选最朴素的款式:外套、书包、鞋子……蔷色不希望引起任何人注意,免得又有人指出她的母与男人私奔。
能把自己收藏得紧紧就好,况且,像她那样一个孩子,也不配穿玫瑰红的夹克、粉紫色的裙子。
跟是继母过生活,是有分别的,她怎么不知道。
十全十美的继母也不是生母。
她见过同学李洁卿同母亲发脾气。
一日放学时间忽然下大雨,李母带了伞来接她,心急,在课室门口张望,被老师发觉,轻轻掩上课室房门。
铃声一响,众学生鱼贯而出,李洁卿便发起脾气来,当众把书包扔在地下踩两下,叫母亲以后,一生一世、永远不要再来接放学。
李太太太一直讪讪站一边,不出声,也不生气。
那是生母。
至于继母,再好,似一个朋友,你不会为小故得罪朋友,因为朋友会掉头而去。
可是蔷色已知道自己够幸运。
她得到的,肯定是最好的继母。
隔数日,李洁卿向她请教功课,她轻轻说:“你不该向母亲大声吆喝。”
李洁卿略觉惭愧,“是,我一时觉得她失礼,沉不住气。”
蔷色的声音更低,“她们会比我们略早离开这个世界,我们迟早会成为没有母亲的孤儿。”
李洁卿吃惊了,用手掩住嘴巴。
“伯母那样爱你……”
李洁卿再也忍不住,哭了起来。
她丢下功课,赶回家去。
片刻,绮罗驾车来接,蔷色笑嘻嘻上车。
蔷色一见有人,总是笑脸迎之。
然后,关入房门,死做功课。
功课是挽回她自尊的起死回生灵药。
她在班上地位出神入化,老师有事走开去听电话,会叫她坐在教师席上暂代一阵。
可是甄蔷色不骄矜,不多话。
因父亲把整个家交给继母,而亲父毋需故意讨好,识趣的蔷色有意无意与父亲也分出一个距离。
一家人都像朋友。
生活一平静,祖父母的话更多。
“文彬说什么也是个专业人士,怎么老赚不到大钱。”
“他妻子倒足够精明,会做生意。”
“日子长了,会被人说他靠老婆。”
“这年头,无所谓吧。”
口角冷淡,也像朋友,不过不是那么好的朋友。
蔷色想象中的一家人不是这样的,但或者,她想象得太好了,也许一般人的家,就是这样。
十六岁生日那天,继母把她约到山顶吃下午茶。
明敏的蔷色知道有事。
茶厅很漂亮,茶具雪白,捆一道金边,格雷伯爵茶香气扑鼻。
陈绮罗一向不是吞吞吐吐的人,她很坦白地说:“蔷色,我同你父亲共同生活了四年。”
一开头,就完结了,一句话只说了一半,文法上不对。
蔷色静静等待下文。
“我发觉,我俩缘份已尽。”
蔷色耳畔嗡地一声,呵,好景不长。
“我已决定同他分手。”
蔷色十分艰涩地问:“他知道了吗?”
绮罗软口气,“蔷色,你真聪明,不,他还不知道。”
“他受得了这个打击吗?”蔷色好不沉重。
“成年人,应当承受生活中不如意事。”
蔷色忍不住问:“为什么你们终于都离开他?”
绮罗一愣。
“你是他生活中至宝。”
绮罗忽然笑了,“可是我本人生活目标却不是成为他人的得力助手。”
蔷色点头,“我知道,你累了。”
绮罗答:“我不知道别人为什么离开他,至于我,我不想说他坏话。”
蔷色问:“你知道我母亲为什么要走?”
“我一头雾水,不过即使知道,我也不会说。”
“你与父亲似相处得那么好。”
“真可惜,感情像兄弟姐妹一样,可是,今年我已年近三十,我希望男女关系之中还有激情,像见到一名男子,整圈脸庞会得不由自主地发熨……唉,你太年轻,你也许要隔些时候才会明白。”
绮罗总是替她留有余地,不说她不懂,而是今日不懂,将来会懂。
这几年来,她是她生活中唯一的锚,蔷色神色露出对未来的恐惧。
绮罗接住她的手,“你放心蔷色,我会安排你的生活。”
“为什么,为什么对我那么好?”
“因为路见不平,因为我能力做得到。”
蔷色落下泪来。
一个陌生女子,愿意照顾她的生活。
她羞愧地低下头。
“你父,他是好人,只是稍欠组织能力,我会替你到英国找寄宿学校,寻监护人,你放心,你仍是我的女儿。”
蔷色只觉心酸。
“对不起。”绮罗内疚了。
蔷色迅速抹干眼泪,“你对我们父女已经够好。”
“我稍后会亲口告诉你父亲。”
“为什么反而倒先告诉我?”
“唉,你好似更有智能接受此事。”
茶凉了,绮罗叫侍者过来换新茶。
蔷色问:“你找到了新的伴侣?”
“可遇不可求。”绮罗略为含蓄。
“这次父亲可能永远站不起来了。”
“别把事情想得太坏。”
蔷色颓丧地低头。
“看看你的生日礼物。”
是一条珍珠镶钻坠子:项链
“太美丽了。”
“我帮你戴上。”
蔷色拥抱继母,“至少我也过过四年好日子。”
母女二人哭得四目红红。
回到家,蔷色忽然对父亲不耐烦起来。
她冷眼看他。
她要找出为什么女人都不得不离开他的原因。
他下班回来,一言不发,先做他要做的事、淋浴、更衣,每隔些时候问:“牙膏放在何处,白色毛巾都用光了吗,”并不关心其它的事。
完全忘却独生女儿的生日。
日子久了,前来报恩的仙女也不过如一个普通家庭主妇,他倚赖性重,并且愿意躲懒。
蔷色所不知道的是,在公司里,甄文彬可以三个钟头会议不表示一点意见,这样,他至少可以达到不做不错的目标,而且,上头一问起什么,他第一个反应便是推卸,永不承担任何责任。
上司同事都有点怕他,有事都不与他商量。
是这样,永远升不上去。
但他仍然是个好好先生,从来不会陷害人,许多没与他交过手的人都不介意他,况且他十分勤工,日以继夜,时时埋头苦干,慢工出细货,公司也需要这样的人。
蔷色忽然像祖父母一样,有点厌憎父亲,因为他的无能,她吃了多少苦。
她讨厌他。
晚餐桌了上,他把菜盛在大碗里去看电视上的足球赛,一边说:“蔷色,替我拿条湿毛巾来。”
他一天工作已经完毕,尽管妻女不由他养活,可是妻女总还得服侍他。
是这样,陈绮罗累坏了吧。
可是,甄文彬仍不是坏人。
蔷色一声不响转回房中。
她听得父亲说:“这孩子又怎么了?”
这之后,她又不知会被送到何处去。
现在,她身躯与思想都完全似一个大人,不是那么容易安置,不比从前,像一只小猫,随便丢在哪个角落,给点吃的,就可解决问题。
她为前途问题深深烦恼。
隔了个多月,甄文彬依然故我,丝毫没有异样,蔷色知道绮罗尚未向他摊牌。
蔷色这时发觉,什么都是不知道的好,不知不痛,反而她倒像囚笼里待判决的犯人,坐立不安。
“你还没同他说?”
“真不知怎么开口。”
每次叫他,他总是很愉快地问:“什么事?”
一点也不怀疑对方会得变心,骤然把这件事告诉他,彷佛等于在谈笑间拿一把利刀插进他的心房。
似乎应该安排一点预兆,像下班后故意拖延着不回家,或是对他们父女冷淡之类。
可是陈绮罗实在做不出来。
即使分手,也可以做得好看一点,不必践踏对方自尊,况且,她得顾住蔷色这孩子的颜面。
蔷色道:“如果你心意已决,不要踌躇了。”
绮罗忽然说:“我没有把我的身世告诉过你。”
蔷色看着她。
绮罗声音很轻,“我父母并无正式结婚,我自幼跟外婆生活。”
这完全出乎意料之外,蔷色呵地一声。
“外婆对我恨好,可是老人家对生活另有一套准则,日子过得相当刻苦,”绮罗微笑,“我像个小小清教徒,卫生纸及肥皂用多了都受外婆警告。”
蔷色耸然动容。
绮罗的遭遇与她有太多相同之处。
“然后,我十七岁那年,家父去世,遗嘱中,拨给我一笔金钱。”
怪不得。
“那只是他财产小得不能再小的一部份,以致他其余的正式子女认为微不足道,任由那野孩子吃点扫在地上的饼屑也是应该的,可是,对我来说,已是笔丰盛的妆奁。”
蔷色听得入神。
“我立刻启程到英国读书,天天穿新衣串舞会观剧,整个夏季在欧陆旅游,恋爱、失恋、再恋爱……”
蔷色冲口而出:“我也要那样!”
绮罗笑了,“没想到我是坏榜样。”
这时,上课铃响了。
绮罗说:“进课室去吧。”
“你把事情讲完了再说。”
“后来,也终于毕业了,回来之后,买了房子,找到工作,忽然渴望安顿下来,被爱、爱人,我从来没有一个家,于是—;—;”
上课铃第二次响。
“于是我结婚了,很幸运,你父亲是个好人,去上课吧,明天再说。”
那一整天,蔷色都想,在一段感情中,她才不要扮演好人的角色。
宁缺毋好。
情愿饰一个女角,坏人往往最能叫人思念一辈子。
隔了二十年,对方说起她的时候,仍然咬牙切齿:“这个人呀……”恨恨不已,情不自禁。
老师看见甄蔷色一手托腮,双目漫无焦点地望看窗外,对黑板上笔记视若无睹,不禁暗暗好笑,这样的好学生也会有游魂的时候,可见少年始终是少年。
老师故意刁难,叫她答问题。
天资聪颖的蔷色却又实时可以流利地把答案详尽列出。
那天晚上,甄文彬叫她:“蔷色,过来,有话同你说。”
呵,摊牌了。
待蔷色坐下来,发觉又不是那回事。
“蔷色,公司派我出差到伦敦一个月,顺便可以替你找学校。”
原来如此。
甄文彬笑道:“你们母女尽量自己过日子,别太挂念我,我转头就会回来。”
蔷色听了这话,受了刺激,忽然歇斯底里地笑出来,他竟一点蛛丝马迹都看不出来。
他还以为她们没有他不行。
甄文彬愣住,问:“我说的话有什么可笑?”
蔷色抹去眼角眼泪,“没什么没什么。”
他压低声音:“轮到你照顾绮罗。”
蔷色一征。
“这一阵子,她早出晚归,回来虽嚷倦,在书房又做到半夜,你看着她些,劝她休息。”
“是。”蔷色低下头。
“绮罗真是不可多得的好女子,做了四年夫妻,我心满意足。”
蔷色一征,“怎么说这话。”
难怪绮罗开不了口。
他却岔开话题,“公司一直怪我没表现,这次是我的机会,我决定好好做出成绩来。”
替他收拾行李的,自然又是绮罗。
连小小救伤药袋也替他准备好:眼药水、消炎药、止痛丸、消毒膏布、棉花卷……
绮罗说:“待他回来,一定同他说。”
也不能再拖了。
因为,已经有人送花上来。
白色的,栽在盘里的,谢了还会再生的兰花。
清晨起来,走过书房门,可以闻得到清香。
真奇怪,他们完全不介意她是有夫之妇。
不一直传说女性离婚后很难再找到理想对象吗,可见不能一概而论。
蔷色这样分析:陈绮罗长得漂亮,性格独立,最重要的是,她经济宽裕,为人慷慨,不会造成异性负担。
她不会追着人要房子要车要珠宝。
这一点已经够吸引,故略表心意,追求者便明目张胆上门来。
你看,蔷色不无感慨,做人是不是要自己争气,届时,爱同什么人在一起都可以,拋;弃人或被拋;弃亦全不是问题,得意与失意时均可大灌香槟酒。
十六岁的蔷色有顿悟。
甄文彬走了,母女十分轻松。
二人都觉得时间松动许多。
绮罗说:“我陪你去配隐型眼镜,过两年,用激光彻底治好这对近视眼。”
蔷色感慨:“第一次同祖母说看不到黑板上的字,她还不信,笑嘻嘻反问:“你是骗我要副眼镜玩可是”,又趁我不在意,指向远处:“哪是什么?””
绮罗问:“你常骗她?”
“从来没有,我根本很少与他们说话。”
渐渐把童年时的委屈倾诉出来。
“这就比较怪了,怎么老认为孩子会骗她。”
“你看我这八百多度的近视。”
“是眼镜没配好,验光师说你那些眼镜全在后巷眼镜店马马虎虎购得。”
“便宜呀。”
绮罗颔首:“这是真的,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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