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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3部分

世界三部曲3:云雨江南-第8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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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怎样从枕边掉下来的,那时,他们谁也没有在意。真不该给她买来,戴在她头上?他望着发夹,陷入沉思。那天,路过某某商场,他特意走进去,和小莲一起精心挑选。为了和过去祖母的那枚玉兰色发夹,以示区别,也为了小莲不要重蹈她祖母的命运,买发夹之前,征得了小莲同意,他们挑选了更精致、更小巧、更昂贵的玫瑰色发夹。在商场给小莲试戴的时候,柜台前的女服务员端详地看了,也啧啧称奇。啊啊!你看,你看,多阳光、多青春。说着,灵活的眼睛,还在他们身上滑来划去,有羡慕,也有询问。现在,他默默弯下腰,轻轻拾起发夹,想,背着我,又去找北方导演竞争女主角,还让她戴这干什么呢?我不是淄芸,不是纪年,也不是独眼龙,小莲和倩雯,也不是娅雯祖母。因此,也就没有必要延续他们那枚玉兰色发夹贯穿起来的那一代人的爱情、命运与人生。他倒真的希望倩雯,或者小莲,像当年的祖母一样,能用某一种发夹,来捍卫一种古典式的,也许是人类永恒的纯净的生命,倒不一定非要用发夹来梳理叛徒祖父带血的头颅,或用它来戳坏独眼龙的下身,那不过是坚守人类世世代代的爱与美,人间的友情与爱情。……再说,肉体和心灵都松了,发夹,玉兰色的也好,玫瑰色、紫色、粉红色的也好,戴在头上,又有什么用呢? 
他想扔掉发夹,但,瞥了一眼翻了个身又向里甜甜睡去的小莲,又于心不忍,干脆,就这么带走?既然已卖给了她,带走是不是显得小气?犹豫了一阵,他还是把发夹轻轻放在床头下面的地板上。他想,即使小莲通过各种关系,从北方导演那里,竞争到了《云雨江南》的女主角,由她来扮演她年轻的祖母,也不合适。况且,我,还有北方,真忍心把她的裸体,无论她和哪一位男演员,无论通过什么角度,运用怎样迷幻朦胧的灯光色彩,造假“做爱”的镜头,缠缠绵绵地拍出来,作为《云雨江南》的“肉弹”,投向在电影院售票窗口徘徊犹豫的男女观众,是不是没有良心?他觉得电影很烦。他几乎失去对艺术的基本判断和认知。他想,拍摄这样的电影,把我的爱,那么拍摄上去,供世人观赏、展览,简直惨不忍睹。再说,自己究竟爱不爱她,爱不爱得了她。如果不能爱,又爱不了她,为什么要和她这样……在一起? 
他惶惶然,飘飘然。古老的白云庙,神秘的椅子形山岭,云雾蒸腾的红崖,红柳小镇,斑斓的向日葵,倩雯的家乡。红柳依依的小河边,鲜艳的荷花,雪白的芦花,淡紫色的缀满大草原的无边无际的“臭草花”,可以壮阳,可以发奶的“臭草花”,在他眼前,漫山遍野,遍地开放。 
他的眼前一亮。紫檀木床上平静而慵懒的小莲,白净的脸庞,散乱的乌黑的头发,正在阁楼的曙色中,静静安详地泛着亮光。她侧身而卧的手臂腋下,一缕娟秀的绒毛探出头来,他的心猛的一颤。 
那不就是一丛凄艳诱人的“臭草花”? 
他穿好衣服,慢慢下楼,塞满了那些纷乱思绪的脑袋,突然变得若有若无,一片苍茫。想这些干什么啊!到这个世上来讨生活,谁要获得更好地生存,都不容易啊。但是,没有一个相对牢固的原则和准则么?这个准则在哪里呢?自己知道、找到了么?出得门来,断腿的小老板金刚钻,已到前面的镇上,买菜买肉去了。他的妻子木花,也送他们的女儿,去了镇上小学。整个谭木匠酒家,楼上楼下,一片安静。世人的生活,依然那样有条不紊,宛如不倦地流淌的小河,并没有像自己的心灵,时刻都卷动情感的风暴。他向往小河的四季如歌。他缓缓走出客栈,雨早已停了,遥远的山头上,一如既往的灿烂阳光,透过小街瓦屋高高的房檐射下来,映在石板路上,整个街面,石板路,红灯笼,“江剃头”、“唐麻花”、“冉打铁”……还是那样生机勃勃的一路错落排过去,从没有这时映入他的眼帘,那么诱人,那么鲜亮。他的心情,似乎一下变得十分开朗。小街上,稀疏的人影,纷至沓来。老人,村妇,细娃,小女孩头上的丁丁猫。他们或挑着手工的铁器活,穿着朴实的大嫂,背篓里的大红公鸡,探出头来,露出金红的冠子,一晃一晃,在他的眼前漾动。小街中间临近河岸的那截空地上,铁丝网棚下面的 
状元花,顶着晶莹的露水,开得鲜红。葡萄藤,丝瓜花,阳光下滴着露滴,闪烁着奇幻的光彩!哦!这个美丽的世界,浓情浓郁的凡尘,我是不是就要离它而去?如果离去,我又到什么地方?谭家岭修房读书,还是去城里研究和创造不知还属不属于自己的哲学和艺术。哦,他有点怀念自己曾十分厌烦的哲学了。虽然无力把它们创造研究得更深刻,更独到,毕竟它能给人温饱!小镇东头,黄桷树下,泛着雨水亮光的石板路上,一个跛腿的汉子,扛着锄头,向小河边那块松软的菜地走去。河岸上,顺坡开垦的瓜棚菜地,青菜辣椒番茄黄瓜,正在春天的阳光下,尽显其身姿,自然而清爽。沐浴着阳光,跛腿汉子,是不是堂兄小老板金刚钻?……轻巧地、有规律地仄着不便的身子,挥锄培土。旁边,一条金黄的小狗,在他身边跳来跳去,追着蚂蚱和青蛙,玩得正欢。他多想到菜地里去,和那汉子一起,翻土种地。弄不出好的哲学,拍不出像样的电影,至少可以栽种半坡豆苗,收获一洼菜畦。但是,我那块早已荒芜的心灵土地,何时才能生长出自己这样的青藤和豆苗? 
他慢慢走下石梯,沿着长满青草的河岸往前走。那里流淌着一湾清澈的山泉。长长的河滩对面,青山悬崖间,翠竹葱茏中,隐隐现出一角烧香拜佛的小亭。碧绿的河水下面,挂着红灯笼的阁楼背街,间杂着芭蕉树和黄桷树的影子。下游,连接不宽的两岸,是那座幽雅古老的石板桥。桥下流水潺潺。被泉水冲得溜光的青石板上,有姑娘、小媳妇正嘻嘻哈哈地玩水浣衣。对岸。远山。几枚黄鹂从树林中闹将起来,姿态轻盈地向远山飞去。他感叹了一声,低下头,穿行在河岸边沙滩上的石丛中。他很希望在水淋淋、湿漉漉的岩石缝中,发现到什么。他跳舞似地扭动着怪异的身姿,小心走着,寻找着。身旁的溪水,不紧不慢,汩汩唱歌。他真的可能在石缝中,发现了一块碎骨,是白白的尖尖的折断了腿骨。他惊奇地望着,会不会是大叛徒谭纪年的骨头,从谭家岭上的紫檀木树丛中冲出来,随流沙冲入小河,随清清泉水,往东,又漂流到了什么地方?还有这么一段脆断的腿骨,舍不得离开么? 
哦!碎碎的骨!难道,你也有什么幽魂和冤魂? 
他的心一沉。于是,他不敢继续找,也没有了再寻找什么的兴趣。从乱石中折回,沿着河岸的青草,踩着露水,穿过横腰拦河的一挂飞珠溅玉的瀑布,向更宽阔、更幽蓝的上游走去。他不知道,脚下的河岸,有没有生长结实的水草。也许,一不小心,掉进河里,也未可知。那绿荫荫的宽阔的河水,是不是自己最后的归宿?我会不会就那么走进冰凉的河水,一去不回? 
他正云里雾里,慢慢走着,突然听到背后一个声音: 
“回来,你要去哪里?” 
谁的声音?他停了一下。转过头一看,哦!远处,古镇东头,黄桷树下,布满青苔的河岸上,站着一个高挑的姑娘,春天,穿着那身他十分熟悉的紫罗兰色套裙,大红围巾,俏丽的人影,伫立河岸,望着河水,也望着他正渐渐远去的地方。 
那是小莲,还是倩雯?怎么声音像小莲,望去的身影,又是倩雯?他问自己,想不明白,也看不清楚。他转过身,继续沿河岸走。他背后,河岸上,倩雯的身影消失了。他眼前出现了一片很宽的草地。遥远的河湾,有个头戴草帽的老者,虾米一样,弓着身子,水边钓鱼。他站在青草丛中,望着对面。绿树满眼,树荫浓密的河岸。远山,漫无边际的绿水之上,高朗无垠的天空,一抹淡淡的云彩,云彩一角,镶了一道诡异的金边。浑圆的太阳彩云层中照下来,映得水面一片金光灿烂。河水,绿树,草滩,垂钓的老者,还有他自己,都笼罩着灿烂的霞光中。 
“让他去吧,那是他该去的地方。” 
河岸,老黄桷树下,青石包上,倩雯出现了。她劝慰小莲,可是,青石下,她们都露出迷惑而忧郁的目光。 
小莲咬着嘴唇,哭着冲倩雯声嘶力竭地叫了一声:“你是谁?我不认识你!”然后,转身往古镇街道跑回去。 
站在齐腰的河水中,子庄望望河水,望望河岸。脑袋异常清醒。我是不是在继续淄芸当年走向那座城市市郊冰封的小河,自杀的命运,批斗, 
离婚,还是……追逐我的,是谁呢?他回望依岸而立的倩雯,怎么那个身影,如此遥远? 
“迟暮的美人!” 
他想。 
倩雯换上了她那身黑呢大衣,雪白围巾。哦,他太熟悉她那大红围巾,紫罗兰套裙掩饰的一切。现在,她这身装束,是不是更俏、更美、更纯情、更高贵!紫罗兰,亮色,艳丽,华贵,还是神秘的诱惑?哦,她虽然迟暮,依然很美!正如“在水一方”,“我的伊人”。 
小莲呢? 
你们在哪里呢? 
“回来——” 
倩雯使劲招手,凄然有声:“我还有话没有对你说哩!” 
他转过头。 
“我已经和北方导演商量好了,《云雨江南》拍成后,片头字幕的编剧打我们两人的名字。我问你,你放前头,还是我放前头?” 
“无聊的十足的女人的话题!” 
他歪着脑袋听了,想想,懒得搭理,扭头继续往前走。 
原来,倩雯和北方,还在这个古镇拍片。小莲为什么苍然而去?她是回小镇搬来救兵,捞他上岸,还在赌气似地坐在紫檀木阁楼上,戴着那枚玉兰色,或玫瑰色的发夹,等他归来?说不定她早已进入北方导演带领的《云雨江南》摄制组,试女主角的镜头去了! 
哦哦!怎么又是这样,还是这样!子庄想,去你的吧!世界大片,网上选秀女主角,类似《泰坦尼克号》,关键处,男女演员,精美做×场面,半裸,全裸,侧面,正面,艺术的,缠绵的,多色彩,多角度的,珍品镜头,生命与爱情,票房卖点。编剧字幕,谁前谁后。影片亮点,电影的猪大肠理论……他弄不明白了,过去苦苦追求、孜孜以求的东西,怎么现在对他完全失去了兴趣?他不再想这些。一想起来,他不仅烦躁,还深感窒息。他知道,令他烦躁窒息的不是电影艺术本身,而是从目前我们这样大量的文学家、艺术家永不停息的劳作中,很难呼吸到人类童年时代的维纳斯、青春时代的蒙娜丽莎,她们的肉体生命中,洋溢出的那一派敞亮清芬、卓绝千古的艺术哲学与生命气息! 
那才是真正艺术的家园与摇篮。 
如果进入了那里,即使小莲不戴发夹,完全使用她的裸体,又有什么样的电影不能拍,不可以拍呢?只要你是真正的艺术家,就不存在高不可攀的门槛,横在你面前。如果不是,你永远……无论多么努力,使用什么样的材料,都可能和它无关。现在,我已不想再这么做了,或者,我已经做过了,做成没做成,我就管不得了。于是,那么,我就只好在金色阳光中,向碧绿的春水走去。 
……畅游在晶莹的泉水中,他通体舒畅。睁开眼睛,有千万条金线,隐隐飘来。小溪碧绿,翠竹葱茏,菜花金黄,古镇绰约。菜花丛中,冲出几个身穿黑衣的壮汉,把他摁倒在油菜花丛中,一阵拳打脚踢。壮汉中,有龇牙咧嘴的谭纪年,有一身豪气的瞎子舅舅,还有手拿水烟管的县参议长梅绍武。他们手忙脚乱地踩着油菜花丛,望着被打得遍体鳞伤的子庄,哈哈大笑,笑过之后,又露出一张张凶恶的脸。 
“好你个什么东西?你怎么闯进了我们这个家族?你怎么配成为这个家族的一员?倩雯,小莲,都是我们优秀的后代,你怎么能在她们之间跳来跳去?朝三暮四,翻云覆雨,你是那么容易背叛的吗?” 
他仰起头,大呼冤枉!什么叛变?这个可耻的词语,和我有关系么!我没有叛变,没有叛变,我真心爱她们,爱得云里雾里,死去活来,到后来,我发现根本无法爱她们。那你怎么都把她们引到了这里来?谁知道呢?我没有引她们啊!我还不知道谁把我引到这里来的呢。那你为什么来这里?哦,我……只不过到这里的油菜花地里来,看赛龙舟。那天,正是端午节,环境和气氛,和纪年第一次被捕的时候,一模一样。也是雨后。阳光灿烂的日子。沿河两岸的人群,呐喊呼吼,锣鼓声声。 
他突然醒来,原来又是一场多么美丽的噩梦啊! 
他并没有走进那汪河水。开荒种地的念头,还萦绕在他心中。那座城市,某某大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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