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界三部曲3:云雨江南-第57部分
按键盘上方向键 ← 或 → 可快速上下翻页,按键盘上的 Enter 键可回到本书目录页,按键盘上方向键 ↑ 可回到本页顶部!
————未阅读完?加入书签已便下次继续阅读!
她们是师生,也是朋友。欧阳校长,是不是他,淄芸的那个未婚妻,当时才十五六岁的娅雯,怎么知道呢?欧阳校长借了革命书籍给她看,她受到了良好的思想熏陶。虽然出生在椅子形山岭,在母亲影响下,她也从小爱好文学和音乐。欧阳校长真是勇敢的女人啊!抗日胜利,内战烽烟四起。她没有躲过敌人的追捕。她记得女子中学校长,消失在江边县城的黑夜。县城街道上,警车警笛长鸣。敌人抓捕,白色恐怖,她逃脱了敌人的追捕。坐船到大江下游的宜昌,或者武汉,那里有一座天主教堂,是她们的革命大本营。在那里,她受到大江局领导的接见,领受了新的任务,奔赴华北,参加土改。那时,那座江城也笼罩在白色恐怖中。那个冬天的梅花山上,淄芸和娅雯,看着大江下游绵延起伏的山峰,沉默了许久。那时,女子中学校长,淄芸的
巴黎恋人欧阳,可能还在国民党的监狱忍受毒刑拷打。那晚,他们的肌肤,已经接近,爱情的火焰,正在燃烧。娅雯分明看到淄芸的眼睛里,有一朵游离的火苗。她不知道,他那游离的目光中,还有什么难以告诉她的话。那是不能说出的话。一旦说出,他们的心灵和感情,都将受到创伤。那就是,淄芸的恋人,还在国民党的监狱里遭受严刑拷打。而那时,他们正在梅花山上,享受革命者的人生与爱情。我们还不知道,没有谁能解开他们心灵的秘密。如果这样,他们那场萍水相逢,可能就没有那么完美。神秘公馆。属于他们的情感生活中,没有江边县城女子中学欧阳校长存在,梅花山上的月光,才那样的明亮。月光下的腊梅,才那样幽香。只要和他在一起,她就感到心灵轻松,情感快乐。那种快乐,在她心灵深处,珍藏了一生。生离死别之后,她才知道那份情感的宝贵。那是藏在心中的秘密。她一辈子也没有告诉儿子。哪怕儿子给她买了昂贵的机票,到遥远的大都市去,寻找她几十年前戛然而止的那段刻骨铭心的爱情。可是,病床上的萧胡子叔叔告诉他,你们要找的那个人,已经找不到了。解放后,他们没有了任何联系。不过,胡子叔叔并没有把话说绝。他……胡子叔叔和淄芸,那时的真实身份,都不能暴露。那晚,淄芸眼里流出的那丝游离的目光,正是在思念战争中失去联系的情人和伴侣么?商人革命者,淄芸,那么喜欢古典音乐,懂得那么多革命道理,喜欢读《史记》,能创作歌词,对口词,快板和写诗,编写创作那么激昂的抗日戏剧,革命队伍中的文化人,如果真是这样,那么,一边领导起义暴动,一边思念着妻子,还一边搂着娅雯,还在她燠热的腹中,播种生命,这样的商人革命者,地下党高级干部,和我们现在看到的拈花惹草、披着高级,或者不那么特别高级的干部外衣,那种好色的男人,玩弄女性,有什么两样呢?
这些,此刻,在平稳的飞机上闭目养神的祖母娅雯,完全知道么?如果知道,那么,她年迈的身躯,拖着几十年的痛苦思念与哀伤,还在高高的蓝天上,走向寻找失落爱情的漫长之旅,无论是甜蜜,还是茫然,做这一切,究竟是为了什么呢?
下了飞机,住进宾馆。永年急忙赶赴胡子叔叔的家,送了礼,得到一个不幸的消息。自从前次在高干病房接待了他之后,不久,胡子叔叔的病情就加重了。不吃不喝,更不能开口说话。胡子叔叔的小儿子,也在部队工作,也爱好文学,是某某军区政治部宣传部门管理文化的某副部长。他很热情地接待了永年,但也很遗憾地告诉他,说不定他寻找父亲的线索,就要断了。好在,搞文学的萧家儿子,还算热情。他说,父亲无意间给他留下了个电话号码。如果有兴趣,你可以打这个电话试试。拿着那个陌生的电话号码,伤感失望的永年,陷在了萧家的大客厅,那一圈黑沉沉的沙发里,很是可怜。萧家儿子告诉他,那个电话号码,是你继续寻找生父的唯一线索哩。说不定你要寻找的那家人,就是他呢!永年灵机一动,噢!对呐!他倏地站起来,转过身,谢过要热情留他吃晚饭的萧家小子,“丁冬”下楼,趁着都市繁华的夜色,回到宾馆,高兴地把她母亲搀扶到宾馆餐厅,要准备庆祝。母亲看着儿子兴奋的模样,以为什么事情都办妥了,也暗暗替儿子高兴。可是,他分明觉得,母亲的高兴中,又夹杂着一丝不安。那是一种想找到又怕找到的心理在作怪。永年喝了许多酒,只给母亲说了个“希望大大的”大概,其实,他自己心里也没有底。趁着酒意,叫他情人小吕,照顾好母亲先住下,然后,自己在高档标间里,悄悄喝了大半瓶白酒,极力扶着“砰砰”跳动的胸口,按了好几次,才终于下决心拨通了那个电话。接电话的是一个嗓音很黏很磁的中年男人,问话的声音,很细很亲切:
“找谁呀?”
他努力疏疏干涩的喉咙,许多话如梗在喉,不知从何说起。
“请问,欧阳阿姨在家吗?”
“你是谁呀?”
“我,我,是她的一个晚辈,从某某地来拜访她。”
听筒那边,一阵迟疑。
“你,谁给你的电话号码?”
“哦,咱们市委组织部的一个姓萧的叔叔,萧某某,他,哦,生病了,你认识他吗?”
又是一阵迟疑。
“啪”的一声,电话挂断了。
再把电话打过去,传来的都是嘟嘟的忙音。
不愿见面,这个家伙是谁?他的心跳得更紧。两只大手无力地撑在金黄色的写字台上,狠狠低下头,摇了摇,突然瘫在床上。又站起来,“咕咕”把那半瓶酒喝了个精光。脑袋一阵眩晕,怎么办?之后就蒙头大睡。第二天,很早就起来,洗了把冷水脸,不能让母亲知道自己烂醉了一夜。他悄悄找来小吕,告诉她,今天带母亲去游览这座城市的皇家公园。自己有急迫的事情要去处理,然后,给萧叔叔的小儿子打了电话。萧家儿子在电话里批评他,这事急不得,急不得,我们什么时候好好商量一下……中午吧,就在我家附近的紫竹餐厅。结果,他们这一对年龄并不相仿的革命战士后代,在高级茅台酒浓烈和海鲜狗肉交织起来的热烈气氛中,商量了一个最好的方案,迂回曲折,先通过军中老关系,找准他们家在什么位置,提上厚礼,派了个车,在离休干部住的那一带,一个幽静的院子里,找到了那户人家。奇怪的是,接待他们的是一位满头银发、体态臃肿、满脸风霜的老女人,穿着淡雅,说话斯文,她坐在淡色沙发上,用枯白的手扶着额角,无比艰难地思索了好一会儿,无力地说:
“哦,哦,叫她来吧,来吧!都来……该来的终究会来啊!”
革命老女人,也很伤感地说了一段《圣经》上的话。
这个世界上发生的事情,有什么该来不该来的呢?该来的总会来,该发生的总会发生。
《圣经》,耶和华,上帝,他们的思想和感情,原本和普通老百姓相通?或者,他们,上帝和子民,都曾经历过同样的遭遇。
母子俩的到来,给革命老女人欧阳阿姨,带来了许多往事。她,居然真是当初江边县城女子中学校长欧阳!她和商人革命者淄芸之间,大半个世纪的恩怨情仇,往事一幕幕浮现在她眼前。通往巴黎的轮船,塞纳河边的缠绵,巴黎国际共产主义小组的燃情岁月。回国后,上海地下党总部。淄芸只身一人,赴苏区参加长征。她继续留在上海,躲过了一次次巡捕房的追捕。江边县城,船王富商的千金。香港维多利亚港湾,她和淄芸到南洋组织回来抗日资金,被劫匪打散以后,他们就失去了联系。回国后,她回到家乡县城,任女子中学校长。宣传抗日进步,成为江边县城那时的风云人物。她是公开的共产党员。那时,她还是以娅雯为台柱子的女子中学抗日宣传队的指导教师哩!江边公园,她们还看了独眼龙和日本拳师打擂。国共破裂,内战兴起。她已是地下党某某省委委员。在匪特大肆逮捕地下党的那个夜晚,她只身逃回武汉。她几次被捕,几次流产。她的“丈夫”淄芸,被派到这座城市组织武装暴动的时候,她正在监狱里,生死不知,下落不明。就在那种情况下,淄芸和娅雯产生了爱情,并发生了关系。解放后,他们在北京重新团聚,双双任职于新兴政权的宣传文化系统。欧阳主持着那时这座城市的著名党报,淄芸在文化部门任党委书记。他充分发挥了他的文学戏剧才能,成了名噪一时的红色剧作家。编写演出了轰动一时的话剧,以杰出的文化才能和清醒的政治头脑,忠心耿耿地为当时他努力为之奋斗献身的政权服务,在历次运动中都没有受到冲击。反右时,因不明原因降职,派到欧阳任职的著名党报任总编辑,上任不到十天,受到当时“引蛇出动”诱惑,发表了著名反党言论,附和某某某批评“某天下”。他的罪名其实很简单。他粗暴地枪毙了一批宣扬浮夸风的稿子,很快就被免职批斗,先是小范围内,后是大范围公开的批斗。千万人头攒动的批斗会上,晒着毒辣的太阳,胸前吊着扫帚粪筐,他被打得满脸流血流汗。打死他也不认为,水稻棉花能够亩产上万斤。接着,组织对他隔离审查,其罪名罗列得数也数不清,“右派”分子,现行反革命,历史反革命,查到了他抗日战争期间被敌伪逮捕,“投降”出狱,后来又被国民党逮捕,也有变节投敌的嫌疑,还有不正当的男女关系一大堆。本来,那时已戴上“右派”帽子接受改造,“文革”时又被揪出来。他被关在一所寒冷的中学校。有人说他被批斗而死,有人说他神秘失踪。他那么一个坚强的老革命,怎么一夜之间就成了全党全军全国人民共诛之共讨之的敌人?他被打得衣衫褴褛,躺在那所中学校教室里。那是冬天,四面透风。他感到很凉,很伤心,又很木然。在那个寒风凛冽的夜晚,他砸断教室的木条窗户,轻巧地翻出来,沿着寒风中的那座城市没有人烟的街头小巷,漫无目的地走了一夜。凄然地来到市郊一条还没有完全结冰的小河。他根本不管那条小河有多深,有没有河岸,就那么直接走下去,直到冻僵在小河中央为止。清晨,值班民警闲来无事,踱至河岸,于寒风凛冽中冲他嘲笑,老伙计,回去吧,那河水太浅,齐不了你的腰,淹不死人的……可是就这一河浅浅的冬水,要了他的命。傲立冬水,衣衫不整,抖抖索索,是他留给这个世界最后的图景。当初那个风度翩翩的商人革命者,此刻,寒冬早晨郊外的小河中,像一孤独的蓑笠翁,老鸦一样,冰风中瑟瑟发抖。当年,他在那座公馆越窗而出,从梅花山上逃至江边,上了埋伏在那里的小船,几艘快艇上的敌特和机枪手,几次想把他打进深水淹死,他都侥幸逃脱。可是,现在,十多年后,他却不明不白地淹死在这条浅浅的城郊冬水河。
当然,这是淄芸已死亡的一种说法。另外的说法是,他被红某兵打死斗死,把尸体扔进荒郊。还有人说他逃到了江南的崇山峻岭之中,做了和尚。而且,他的一个新的相好,来他们报社实习的学哲学的姑娘,给他送水送饭。至今,还在到处找他。至于为什么他的妻儿当时不在他身边,有人说,正是那个学哲学的姑娘的出现,坚定了妻子欧阳和他划清界限、
离婚的决心。他的妻子欧阳,也顺利地兼任了那个著名党报的总编,并且把学哲学的姑娘,果断地退回了她的学校里去。他们唯一的儿子,现在的北方导演,那时还不满十六岁,也和他断绝了父子关系,正戴着红袖章造反。你说,这个世上发生的事情,怎么如此自然,又这么蹊跷。
“你看,还找吧,找吧!找成了这个样子?”
出了门,萧叔叔的儿子低着头,自言自语地说,一脸痛苦哀伤。那时,欧阳阿姨已接待了永年和他的母亲。大体把事情的前因后果,来龙去脉,说了个明白,之后,两位孤独的老人,黯然垂泪。自淄芸消失以后,欧阳一直单身。她已九十出头,娅雯小她十八岁。这样,我们就可以对她们之间的关系做一个比较人性化的理解。淄芸,其实一生都没有获得过多么美好的爱情。老家的童养媳并不值得他去爱。欧阳呢?虽志同道合,毕竟很胖,还大他半岁。这对经历战火考验的革命伴侣,战争年代的分分合合,根本原因不在于战争,而在于,从内心来讲,欧阳也不是淄芸最值得爱的人。她革命,极“左”,延安整风时,欧阳叫他向党组织违心写检讨。最不能原谅的是解放初期,欧阳背叛了她的家庭。她那曾无偿资助过革命的父亲,船王商人,作为民族资本家,解放初期的“镇反”运动,过不了关。她劝父亲向新的政权认罪。父亲一气之下吞了大半瓶安眠药自尽。那时,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