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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部分

世界三部曲3:云雨江南-第17部分

小说: 世界三部曲3:云雨江南 字数: 每页4000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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着鱼鳞似的灿烂阳光。春天的大江两岸,油菜花金黄。黑压压的人群,拥挤在江边沙滩上,早春的太阳,已十分毒辣。他和一群被捆绑着的暗藏反革命、叛乱暴动分子,串在一起,二三十人,弯弯扭扭地,站了一排。那里有伪政权搜刮民财的反动武装首领,有袍哥大爷、土匪头目、县财政局长,旧军队衙门里的散兵游勇、作奸犯科的,这些人都一块儿枪毙。那天,娅雯的父亲被绑得很紧很紧,站在毒辣的太阳下,浑身冒汗,他试图从被捆绑着的破棉袄里,取出用小狼毫毛笔写的讲演稿,对大家讲演。那时,一排行刑的解放军战士,已向他们举起了长杆子步枪,他突然扯破喉咙高叫: 
“冤枉啊!我还有话说!” 
主持刑场的军官是一个高大的解放军营长。营长姓苏,来自山东,新政权供职的那些天,他们见面十分客气。苏营长依然那么客气地对他点点头,同意他说话,但,因为他脸上流着汗,也因为他们在被押出来枪毙之前,被灌了一海碗烧酒,想喊,喉头哑哑地,什么也喊不出来,陪同他被杀的那个贩卖烟土的伪县财政局长,大声骂他: 
“软骨头,到这个时候了,你还说这些,有啥子毬用哟?” 
可是,被五花大绑的伪临时县长梅绍武,还是把他想说的话,哑哑呼呼,说了个大概,他家,他大儿子,女儿,怎样和新政权有血肉联系,他历来就同情革命,支持革命,最后,组织伪政府任县长,属迫不得已,而且已得到新政权容许。他任县长、保安司令,成员虽然成分复杂,但没有新的血债……他越说越激动,越兴奋。他满脸胀红,吐字不清,黑洞洞的嘴不断蠕动,他想得到答案,像他这样死心塌地,倾向革命,支持革命,甚至已经正在卖力干着革命的人,凭什么要被新政权杀掉? 
苏营长不耐烦地站起来,喝了一声: 
“说完了吧!” 
“没,没有!” 
苏营长皱了眉头,手一挥,面前的步枪,对面的机关枪,对着他们那一串“蚱蜢”同时开火。枪响的时候,似乎人们还能听见他在高呼“斯大林元帅万岁!”还有高呼“共产党万岁”、“蒋某某万岁”的。掺合着枪声的口号,呼得很杂很乱。还有好几声“万岁”,没有喊得周全。一阵硝烟过后,那些被捆绑着高呼“万岁”的生命,一个个都烟消云散了。他那长长的身体,中弹之后也蜷起来,像一头黑虾米,缩在岩石下面的裂缝中。那时,娅雯已戴上大叛徒妻子的帽子,在外面深山老林躲藏。她没有看到父亲被枪杀的场面。可是,她可能在这里看到枪杀的他们家族中的第二个人,就是她名义上的丈夫,谭纪年。纪年也是被五花大绑,押到悬崖下的沙滩上来枪毙的。谭纪年被枪杀的时候,人们似乎没有见到大江侠客的影子。他被枪杀于一九五一年。比娅雯的父亲梅绍武被镇压刚好晚一年。主刑官居然还是来自山东的大汉,解放军苏营长。纪年被枪杀后,他那也被五花大绑的挺硬的身子,也蜷缩起来像只黑虾米。也是春天,大江两岸,风和日丽。纪年没有呼口号,也没有讲演,行刑的战士用手枪、步枪,从他很近的背后,一枪打过去,子弹穿过背部,再补一火,他脑袋就开了花。他先是一栽,又向后一仰,又一颗子弹打过去,正好敲破了前额。他向前重重栽下去。络腮胡上粘满了血,流着血的嘴,啃着沙滩上的石子和淤泥。……娅雯万万没想到,他们家族中的亲人们,会在如此血腥的场面中出现,还一次次重复。她没有去收尸。去给她父亲梅绍武收尸的是那个名叫顺子的小女孩。顺子已十七八岁,是她父亲惟一正了名的姨太太。顺子是那座椅子形山岭上梅家祠堂账房先生的女儿。圆房的时候,顺子刚满十六。他们还生了儿子,顺子用小船载了梅绍武的尸体,远走他乡。究竟掩埋在什么地方?他们谁也不知道。 
掩埋娅雯叛徒丈夫的,不是她自己,而是当地的“老船工”,大江上的水手。那个身强力壮的壮汉,练就了一身好武艺,他有在汹涌波涛中长久熟练驾船的本领。他连夜把尸体用船载到大江南岸崇山峻岭中去埋葬。这样,那一带的紫檀木树林中,深山泉水边,便出现了一座没有姓名的坟墓。也有人说,埋葬她叛徒丈夫谭纪年的,不是武艺高强的船工,而是一个大江游侠,或江洋大盗,或是从远方的失败战场上逃回来的 
国民党上尉军官。有人把那个上尉军官,吹得更神。说他并不是上尉,而是国民党将军。这个神秘军官,在他们家族中,始终其着保驾护航的作用。他的真实面目,始终迷糊。无论船工,还是长工,还是逃回来国民党的上尉、将军、当地土匪、保长、甲长,反正他是那么一个身强力壮男人,隐隐约约地闯进了娅雯的情感生活。有人说他们曾结婚,但他们的婚姻也十分短暂和暗淡,没有在她生活中,留下多少记忆。他们没有生儿育女作为生活好坏和爱情幸福的证据。后来,她的大半生,都在贫病交加、精神和肉体折磨中度过。那时,她儿子永年还小,孤儿寡母在遥远的山林,亦说原始森林,深山古庙,隐居之后被揪出来,送回老家,在以“阶级斗争为纲”的年代,悲痛和耻辱中过日子,是何等艰难。回到家乡,老家的房产田地,早被翻身的农民分了个干干净净。她在老家祖坟的山崖旁边,支起小茅草棚度日,经常受到当地村民的辱骂和骚扰。每次运动,开斗争会,都少不了拉这对孤儿寡母去做陪衬。解放初期那段时间,她们在家乡过的究竟什么日子,可想而知。当然,这是子庄他们了解到的一种情况。另一种情况是,那个逃跑回来的国民党军官,已穿上了当地农民的服装,努力生产。他用船把母子俩从茅棚里带到更深远的山林中去,开荒种地,养鸡养鸭养鱼,过着男耕女织的平静日子。几年过去,山美水美,空气清新。把心灵受到重创的她,养得白白胖胖,被称作乡间美人。他们的儿子永年,似乎也因此享受到了父爱,也感到了他们特殊家庭的快乐温馨,而国民党军官,则完全变成了一个老实巴交的农民。他们在一起买了收音机听广播,说不定那时她还翻出了那本珍藏的《史记》来放在土磨前的石礅上晒干,以免生虫子。日子如果这样,就可以平静过下去。谁知,到了一九五八年,大炼钢铁,当地政府开山毁林,把他们居住的那片山林砍得精光,同时,发现了山林中过着平静日子的这一家。国民党上尉被抓到了县上去,关在监狱里,作为历史反革命和现行反革命枪毙了。历史反革命,因为他是国民党上尉。现行反革命,是从他们家里搜出了那台收音机。他们收听敌台,山林中的茅屋,是台湾派来这里的特务分子联络点。其实,小莲祖母在大病中沉痛地回忆,根本就不存在什么国民党军官。她有过原始山林中的躲避生活,并不是和国民党上尉军官一起度过,也没有哪个台湾派来的特务在深山老林找过他们。她喜欢听的收音机,只能收到当地省、市电台,听收音机,还是她在那座神秘公馆和商人革命者一起工作,掌握来自革命大本营的消息,养成的习惯。她家里还珍藏着一台老式的肖邦牌唱片机哩!那是当初县城女子中学校长留给她的礼物!可是,她后来一次也没有放过贝多芬的音乐。她那时根本就不知道,贝多芬、肖邦、莫扎特和她母子俩的生活,究竟有多遥远。历史反革命,现行反革命,对她来说,简直毫不相干。至于一直暗地对她有过帮助的那个人,究竟是谁?有人猜测,是她大哥部队的国民党军官,投诚以后,解甲归田,专门来照顾他上司的妹妹。或者,是得到那她哥哥的指令,来暗地帮助她们母子俩的。那么,他也应该算国民党起义人员。历史就这样弯来绕去,但始终不能逃脱谁的手心。生命总要消失,只不过消失的理由,并不都是一样充分罢了。她父亲带着冤屈被枪毙,她名义上的丈夫,那个大叛徒谭纪年,是不是也带着什么冤屈被枪毙的呢?现在还不好说。不过,她和第二任丈夫,并没有正式结婚。国民党逃跑回来的上尉军官,和小莲祖母一样,惟一的爱好就是听广播。他喂鸡、养鱼都是能手。可他还是被镇压了。大江南岸悬崖下的沙滩刑场,是他们一代又一代梦断魂断的地方。至于她母子俩怎样回到老家的?有几种不同的传说。有人说,她“镇反”时被投进监狱,后来,找不到她有什么犯罪证据,就放了出来。有人说,她本来已送到茶场农场去管制劳改,采茶制茶。为什么那么快放出来呢?那时,才二十出头的她,依然风姿绰约,和当时劳改农场场长,是不是南下干部苏营长?有过什么肉体交换。当然,那些现在看来似乎发生在很遥远年代里的事情,甚至可能是猜测和谣传。果真有这种交换,也和她最后的生命归宿,并没有必然的联系。而且,资料证实,不是她用身体去和劳改农场场长交换,不是监狱管理干部诱奸强奸了她,而是他们之间真正发生了感情。那个场长,居然连干部也不当了,把他们母子俩带回了山东老家。那样,她的命运,可能又会发生一些根本转折。那个好心的劳改农场场长,回到老家后,三年困难时期得了严重的浮肿病死去。她母子俩,终于在她起义投诚的大哥,某某省体育运动厅长的帮助下,经过当地政府协助,才回到老家。可是,那正是三年困难时期,回到老家的母子俩,在饥寒交迫中,几乎断送了性命。 
后来查证,从劳改农场和苏营长一道回山东老家的美丽少妇,并不是大叛徒的“妻子”梅娅雯。这个发现,并不能排斥她儿子谭永年用很多年,走遍祖国山山水水,花了大把的钱,到上海、香港、河南、北京、东北、辽宁,去寻找他的亲生父亲,究竟是什么心理动机。据传,她母子俩在自然灾害时期已经饿死。这不是真实情况。不过,她们都经历了生死的考验。那时,刚回老家,椅子形山岭上的梅家祠堂已被分掉,她们只好在岩洞边搭茅屋。山林里的冬天,总那样漫长,寒风呼啸。母子俩靠着烧热的岩壁取暖,紧紧依偎。同时,她们还受到当地村民的歧视和批斗。后来,在一个身强力壮的神秘人物帮助下,她们在老屋旁的岩壁下,造起了两间茅草土屋。冬暖夏凉,可以避寒暑。她们没有口粮,没有土地,没有家具,不能自己做饭。灾荒年月。深夜。她们去偷了山上的红薯和小麦回来,用大铜锅煮了吃,恰恰被巡逻的基干民兵发现,拉到队上去批斗打骂,直到折磨得半死。毕竟,那时,她也仅仅是二十出头的女人,而且,她曾经还是校花,当年地下党的前后市委书记,严淄芸、谭纪年的情人、亲人和爱人。那时,儿子不知道真正的父亲是谁,但她心里清楚。批斗大会主席台,就设在她老家,也是她母亲曾任校长的小学校。那个小学校的断垣残壁,至今依稀犹存。石垒的高墙,几经翻修,还看得出当年的辉煌。那是她们家族开办的私人小学,也得到当时政府同意许可才创办起来的。学校门前,高高的石台。一对石狮子,雄踞在石台两边。右边那只狮子已被打烂,但依然看得出这所私学昔日的神采。石狮子中间,立着高高的旗杆,代表着那时的民国政府,现在代表的又是新的红色政权。当时,据传娅雯母亲在这个学校任教得“伤寒”病死去。但是,有确凿证据,母亲并非死于伤寒。而是因为,她父亲娶了账房先生的女儿顺子做姨太太。 
那年,她父亲刚刚当选县参议长,春风得意之际,县里官场内外的闲人们,都说参议长新娶的小老婆,是那个时候江边县城的风骚美人,误传为大家闺秀,唱歌跳舞、呼风唤雨,在被权利和金钱锈蚀的仓皇日月里,进进出出社交场所,招人喜爱。那时的某些人们,也和今天一样,他们关心的是刚当选的县参议长怎样在锣鼓喧天中,迎来了年轻漂亮的二奶,也是他故意挑选一个处女来冲喜。果然,花了不少钱,选举大胜。他看着这个姑娘长大。她是账房先生女儿之中最小最漂亮的一个。她软绵绵的身体,流水一样围绕着他,雏亮的眉眼里,没有一丝乌云。她一点也不感到娇羞的红颜,像一朵红桃花。就在他当县参议长的第二年,他和娇羞的“红桃花”,在县城江家坝公馆生了一个儿子。但他们没有在那个家族的历史档案中,查到这个儿子的下落。江家坝公馆,是他专为娶这个小妾修建起来的。他从此也就很少回到老家那座椅子形山岭上去。他们在县城公馆庆祝得到儿子的消息传回家乡,娅雯的母亲就暴病身亡。究竟得的什么病?现在还没有人说得清楚。那个冬天早上,结满暗霜的椅子形山岭,小学校门前石榴树上那口大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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