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佣正传-第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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甚至习惯了他准时十一点,开始毛躁的剥掉上半身布料,一边埋怨台湾居住不易,一边敞着赤膊打理环境整洁。
晌午之后,他固定会钻进室温宜人的书房,嘴角叼衔一根烟,手中拎着一罐海尼根,整张脸埋进报纸后头,顺便倾听她阅读古哲典籍之余,嘀嘀咕咕发表他的意见。他们俩的生活作息自然而然调整为相符的频率;各自拥有私人的理事空间,却又密切的分享着彼此的交集。
性格使然,造成家里的另外两位成员鲜少能捺着性子听完她的意见,每每谈着谈着,总会有人——通常是萌萌——中途切入,要求她长话短说。其实她并不饶舌爱言啊!长话若能短说,她当然也乐意省些心力,可是有些见解实在省略不得,发言人也很无可奈何。或许,她轻易的敞开心门,接迎范孤鸿成为一份子,一半由于他漫不在乎之际展现出来的耐心吧!
“萌萌,”她细声细气的讲情。“你别看范外表粗里粗气的,其实他做起事情既精细又俐落,现今时代,高级又廉价的理家人才简直可遇而不可求。你才刚回家,还未见识到他的手段,倘若今晚仓卒做下辞退他的决定,另日难免会后悔。古人有言:‘论才审用,不知象不可。’举凡选用人才、发掘贤能之时,英明的君主会等到亲眼目睹了对方的实际表现,再不断言,所以你……”
当家大人劲酷的冷眸盯凝在她唇上,顺利中止了两片红唇的蠕动。
“你急什么?我有说我不雇用他吗?”淡然的语音一如萌萌此刻的情态。
维箴霎时被震慑得乖乖的。
她是向老天爷借了胆吗?竟敢正面与萌萌争锋,纵观昔时,如此失了敬意的举止可从未发生过。无论如何,萌萌那头她万万惹不起,顶好找个机会从范孤鸿这一边下手。她得开导开导他顺风转舵的哲学。年头变了,当此之时,直来直往的人性通常落不得好下场。
“没事不要拉长脸吓小孩,划下道儿来吧。”范孤鸿懒洋洋的睨望大当家的一眼。
“喂!”维箴亲到他身侧,拼命拧他腋下,传送私语密码。她早就交代过不准对萌萌无礼的,这家伙显然没背好“不贰过”的座右铭。“不错嘛!你们俩挺相依为命的。”萌萌凉凉的弹了弹手指甲。每回觑见她脸色一凝,继姊躲都来不及了,哪来的胆子挺身而出、仗义执言。看样子她必须重新估量“万宝路男人”的斤两。
“那当然,我们是好哥儿们嘛!”他狡黠地瞟送维箴一记秋波。“对不对?”
天哪!总有一天他会死无葬身之地,她只希望届时自己来得及替他收尸。
“既然维箴拼命坦护你,我继续刁难下去反倒显得不通情理。”精打细算的光芒盘踞了萌萌的锐眼。“月薪两万五,供膳宿,干不干?”
台币两万五折全美金才一千出头,他用来剔牙都嫌钞标太薄了些。
“你剥削外劳啊?”
“没错。而且你方才打我两拳,本月份的薪俸倒扣五千元,服不服?”
“哈哈。”他失声笑出来。“那我让你揍四拳,你倒贴我一万块好了。”
“哎呀!我明明叫你不要乱讲话。”维箴索性掩住他的口,叮叮咚咚的替他点头。“服服服。萌萌,他服了。”
只要不辞退人,一切好谈。
“我看你改行当他经纪人算了。”萌萌睨她一眼。“你们自个儿慢慢吃宵夜,品味风雨孤雏的美感吧!我回房睡了。范先生,明天一早请把你的履历表搁在书房,我想仔细瞻仰一下你的丰功伟业。”
“好好好,我明天一早就帮他把表格打好……”热切的接词被妹妹冷眼一瞪,重又退化成蚊子鸣。
她偶尔仿效一下继母大人的热心公益,难道也犯法?
范孤鸿实在搞不过她们母女俩,见了那劳啥子“萌萌”比孤魂鬼撞上判官更破胆,也不过就黄毛丫头一个,她们有什么好战战兢兢的?!“干什么啊!畏畏缩缩的。你给我争气点,否则明天早上我在你的炒蛋里头放葱花。”
“嘘——”萌萌还没走上楼梯呢!他不想活了。维箴斜上偷瞄妹妹的举动,幸好,萌萌只是轻不溜丢的哼了一声,懒得再开堂重审。
说时迟、那时快,叶家的勇猛英犬从女主人房里蹁出来吃宵夜,乍然睐见灯火通明的客厅,终于警觉到在它甜憩,不明情况降临它的管辖疆域。
“汪!汪汪!”苏格拉底狂吠着冲下来,一眼瞄见它最崇拜的小主人回营了。“呜——汪,汪汪,汪汪。”转而叫得甜诋谄媚。
后知后觉!范孤鸿忍不住摇头。叶家怎么会收养这种百无一用的宠物,拿来炖汤喝都嫌肉质不鲜美。
“蠢狗!”两名异口同声的谴责打击了苏格拉底的自尊心。
他和大当家的互望一眼。嗯!英雄所见略同。
“薪水再加你五百。”萌萌慷慨也决定。
范孤鸿抑郁的睇着不锈钢锅铲。
瞧瞧他让自己处于什么样的境地。一栋老屋,一间膳房,一件围裙——他正在煮饭,烧菜洗碗,洒扫庭除。
往昔为了职务之故,他曾经置身比此地糟劣一百倍的环境,伪装成更低三下四的身份,但这并不表示他就甘愿担任三个女人的专职男佣,带着可歌可泣的节操,无怨无悔的奉献。
忘了吗?此番他可是有所为而来!为了寻找一幅膺作。孰料与叶家人周旋大半个月下来,他连画轴影子也没见到,反倒是研发出三、五种下洒的开胃点心。
区区十来天家居生活,竟然改变了他散漫浪荡的生活态度。他似乎越来越软弱了。
唉!好忧郁……多削几颗苹果,瞧瞧情绪是否能改善一点。
“因为‘有’而导致钻营求取,因为‘尚贤’而千万世人的倾轧,因此老子的哲学看重‘无为’、‘无有’,其虚无的论点与佛家的‘空’有异曲同工之妙。”嘀嘀咕咕的叼念从走道飘进厨房。“我从老子的论点切入会不会太深奥了?范,你说呢?”
“普通。”反正也没听懂她在说些什么,他随口应了一句,烦郁的继续削苹果。
纤影在餐桌旁坐定,困扰的望向大厨。“对了,范,我待会儿不能陪你去散步买菜了。”
他漫不经心的斜瞥向她。喝!老不啦叽的!她没事扮虎姑婆吓谁呀?倒也不是她这身清妆素裙入不了男性法眼,平日里看惯了她素着一张脸,偶尔薄施脂粉还满赏心悦目的。然而她一身雪白衬衫、及膝长裙的卖相,像极了小学女教师的形象,再等八百年也激不起男人的性欲。
“你——”慢!早说了他来台湾是为了求画,何必插手去管旁人闲事。高维箴与他一点关联也没有,管她的!“知道了。”
烦悒的眼专注回流理台上的苹果堆。他妈的!越来越郁闷,再切几颗芭乐好了。
维箴撑着下巴,等待他进一步询问原因。耐候了半天,他依旧没反应,昨天采买回来的两大袋苹果已经削成一座苹果山。
“今天下午要烤苹果派吗?”他期待他发表更深切一步的询问,即使只是“为什么”三字也好。
“嗯。”范孤鸿当然瞧见了她有所期待的神色,但他提醒自己,他不是来台湾买菜的,更无意介入叶家一族的生活,他只想找画,找着了就走,仅此而已。此刻先在态度上标明界限,省得以后他拍拍屁股走人时,身后拖着一卡车的泪水。
他丝毫不过问,就只应了两句“嗯”和“知道了”,维箴顿时觉得若有所失。或许范正好也情绪不佳吧!“系主任正式聘用我之前,希望先观察我的沟通和授课技巧,所以我今天受邀在‘哲学概论’的课堂上演说,只要今天这一关顺利通过,下学期应该可以收到聘书。”她振作起精神,自动解释今天的行程。
“好。”待会儿买只狗脚回来好了,硬邦邦的腿骨剁起来比较有快感。
“那……”她讷讷的摸摸鼻头。“我出门罗?”
“再见。”干脆俐落。
“噢。”她只得走人。
奇怪,平时范虽然不算什么和蔼可亲、平易近人的男人,对待她却是向来和缓有耐心,怎么今儿一大早就不对劲。
他做厌了枯燥乏趣的佣人杂务,有意挂冠求去?屈指算算,他前来应徽至今都过关月了,如果以当初三十天的租车期计算,差不多就快是还车的时候了。虽然中意的画作迟迟未觅得,不过,他当初也未承诺非得买幅画带走不可。或许,时候真的到了。
唉……天下无不散的筵席。她愁思顿起,悄凝着黛眉。
也不懂为何会牵动意绪,心头那一抹淡情,总是不舍让懂情的人错失而过。范孤鸿是否是懂情的人,她不知道,然而,他总会纵容她的思绪漫游,怀想到天与地一般的辽阔,而不若其他人一般,突兀的为它画下休止符。
叭叭!她恍惚回眸,亮蓝的可乐娜追逐着阳光的影子,停泊在她身畔。
“上车。我送你去学校。”他垂视着方向盘,脸上带着一份懊恼的屈服。
那丝看似不情愿的阻止了维箴开门上车。
“不用了。”她勉强挤出忧抑的微笑。“前头几十公尺就有公车站牌,搭乘大众运输系统比较符合经济效益。”
“你何时在乎起经济效益了?”他啼笑皆非的斜睨她一眼。
她撇开脸,保持缄黩。
隐约听得他轻喟一声,推开门,下了车。
“你哦!”不敢苟同的食指顶高她下颚。“旁的杂的有的没的念一堆,一旦触及心头的思绪又成了闷嘴葫芦。你的性格说有多别扭便有多别扭,难怪叶夫人和萌萌只能对你摇头叹气。”
“那你也别来理我。”她愠怒顿生,挥开他的手,迳自往前走去。
山风传扬了来自身后的咕哝,依稀聆得一句“……真能别理就好了……”,余下的字眼则让朗朗乾坤给听了去。
“喏。”泌出清甜果香的纸袋举吊在她眼前。
“做什么?”她依然别扭得不愿回头,也无意伸手接过。
“火腿三明治和苹果丁,给你当点心,要不要?”懒洋洋的语音在身后诱拐她。
浅笑逸出唇际,她承接下来。
“上车。”
“嗯。”这一次没有多大反抗,她回身坐上车。
打开薄牛皮纸袋,拿出一片苹果放进嘴里,从舌尖甜入心。
汽车驶过路圈的小公园,她眼尖,睐见秋千架上的稚弱身影。
“强强。”她摇下窗户,回头向忘年之交挥手道别。
小男孩诧异的扬头,恰好来得及捕捉到车行远去的尘埃。
“强强好像很寂寞,常常看他独自在公园里溜达,没有其他同龄的玩伴。”她瞧着后照镜里反映的男孩影像,困惑的喃语着:“他爸爸身为老师,应该很注重小孩的教育问题,竟然没让他上幼稚园。”
“嗯。”他对小男生的话题不感兴趣。
“你对邻居、小孩、小狗都很冷漠。”她端起眉心抱怨。
“别人的小孩上不上幼稚园跟我有什么关系?”台湾之行只是他众多路程中的驿站,他不欲和闲杂人等牵扯太深。
维箴横瞟他无动于衷的神态,心头又蓦地沉甸甸的。余下来的路途,两人不再交谈。
送完佳人上阵,范孤鸿驱车返回家门,途中在五金行停顿一会儿,采购一组称手的螺丝起子。
老屋地下室储放了几张坏旧的餐桌,大抵是椅脚的底垫失落或靠背断裂的小问题,陆双丝可能觉得弃之可惜,又无法自行修复,只好堆放在地窖里。趁着苏格拉底不晓得哪儿风骚,他大举入侵蠢狗的地下地盘,拖出两张沾满灰埃的椅子。
不期然间,一方贴附在地板上的狭小上掀式的铁门映入他眼帘。他一怔,没没想地下室之下有另一间地下室。既然左右无人,不妨大方的潜进去瞧瞧。反正叶家一门弱女子,他也无惧于秘室里藏放什么非法武器和血腥尸体。
范孤鸿爬下秘室梯道,里头光溜溜的,徒留几座倚墙而放的空柜子。他正要转身上楼,心头忽然一动,挨近检查空柜上的痕迹。
每排架上平均出现几道长形的印子,灰尘比旁边更浅淡,可见原来柜上收放一些长条型的物品,最近才刚移走。他凭着目测,立刻联想到,若一幅字画顺着画轴卷起来,形状正好符合架上的新印子。莫非,这间小房间原本用来藏放叶家男主人生前荟集的艺术品?!
虽然字画目前空空如也,起码证明它们曾经在叶家存在过。
他精神一振,看见一只鼓鼓的黑色垃圾袋陈放在墙角,还来不及打开细看,楼上庭院响起苏格拉底的吠叫。
“那只蠢狗又发现什么鬼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