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春是一条地下狗-第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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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铜泥巴开始减速,变道。他将车停放在右侧一处较为宽敞的地段,然后扭头看我下车。这是高速公路管理部门专为故障车设立的检修点,在这里停车,不会有任何危险。
我斜靠在钢板护栏上,有风。青铜泥巴跳下车来,顺手扔给我一听百事可乐。他的车上到处放有可乐和酒。外国的可乐,中国的白酒。
他拿着一支酒瓶,靠在我的身边,大口大口地喝酒。然后像一个思想者,极目远眺。
“我在哪儿?”他突然嘀咕了一句。
我开始试着和他谈《小妖的门》。
我说:“你小说中的主人公——那个女大学生真有其人吗?”
他说:“当然。”
这是他第一次正面回答我的问题。我觉得我的采访,刚刚切入正题。
“生存即是顺从”。在谈到小说女主人公的坎坷命运时,他这样说。
多么像凯尔泰斯·伊姆雷!在一个个体屈从于社会力量的时代,凯尔泰斯用他的作品探讨了人类生活和思考的方式,但又不是游离于正常社会之外的一个特例。
“你读过凯尔泰斯?”青铜泥巴吃惊地问我。
我说:“为了采访你,我提前读过他的处女作《非劫数》以及后来的两部续篇《惨败》和《为一个未出生的孩子祈祷》。我觉得你们相似,是一个‘长满刺的山楂树篱’,既沉重又多刺,使人不那么容易接近。”
青铜泥巴哈哈大笑起来。他说:“你可以回去向你的老总交差了。”
我听着这话,怎么都觉得有点奇怪。如果没有猜错,肯定是老总预约了青铜泥巴,并安排了这次特殊的路遇和正式的采访。可是,我并不感谢我的老总,也不感谢青铜泥巴,因为这不是我想要的。
我跑到高速公路中间,向前方驶来的汽车招手。我想搭乘一辆顺路车,返回市区。青铜泥巴一个箭步冲了上来,用力将我拽到路边。他大声责骂了我:“你想找死吗?”
他继续拽住我,有一种不可抗拒的力量。他把我塞到越野车的前排后,自己从车头绕过,飞身跳上驾驶室。这个过程,我想不超过三十秒。刚才被我拦截的那辆汽车,此刻从我们的身边呼啸而过。在越野车启动的那一刹那,我回头看过我们站过的路面,青铜泥巴手中的酒瓶,不知什么时候掉落在地上,摔成了一堆碎片。
(越野车像离弦的利剑。彩漆的车身,飞速的碎花纸片。超车,一个也不放过。耳边轰鸣的风。)
青铜泥巴只顾开车,不说话。
他的敞篷越野车没有丝毫的密封性能,强大的风速几乎将我整个人掀起,刮走。我用手紧紧握住车前的扶手,把头深埋在两膝之间。我在想要不要放弃这期发稿计划,为一个如此自负的人耗费笔墨,值吗?好在我还没有动笔,如果真要动笔,明天天亮之前,我一定可以完稿。尽管这次采访不算成功,但我可以用写作技巧来弥补。干我们记者这行的,就是借别人的嘴巴说出自己想说的话,然后拿到报纸上去,换取名气和钞票。
我原先想借用青铜泥巴的口,说出我对当代文学的理解。现在,我正式决定放弃,因为他已经冒犯了我。
进入市区后,我让青铜泥巴停车。
我说:“我在附近还有一个采访对象要见。”
他说:“再见!”
分手时,我回过头来,认真地补充了一句:“在市区见面时,你竟敢把车开上人行道,就不怕警察?”
“我为什么要怕警察?——你就是你自己的秩序。”青铜泥巴将双手往方向盘上一拍,“嗯,就是这样子的!”
青春是一条地下狗 A09
小K看着青铜泥巴绝尘而去,然后掏出手机给乔打电话。现在是下午一点半钟,她估计乔应该起床了。可是,乔的手机无人应答,他还在梦里。
小K路过站牌。这时,正好有一辆通往市区的公交车靠站。她没有上车,她想徒步走回租住地。这样,她就会给自己留出更多的时间,重新审视从前对青铜泥巴的判断,他到底是一个什么样的作家?高瞻远瞩?欺世盗名?
没有答案。小K走过很长一段路,饥肠辘辘,她想找一个地方坐下来,吃点东西,或者喝点水。可是,附近连一个小副食店都没有。她再次想起了乔,想给他再打一个电话。
彩漆的敞篷越野车从对面快速驶来。停下。后退。一百八十度猛转车头。这是一个高难度的特技动作,国外枪战片中经常看到,令小K目瞪口呆。青铜泥巴朝她扬起下巴:“走累了吧?要不要上车?”
小K愣在那儿。几乎一上午的时间,她只顾完成蓄谋已久的采访,一心想用最短的时间最快的速度走进作家的内心,并没有特别在意青铜泥巴给人提供的第一信息。
审视一个人现在从外表开始:除了已知的全身缀满口袋的迷彩服外,他的每一个部位都经典别致,像刺猬一样的短发,经过稍事修剪,又随意丛生;《无间道》中梁朝伟式的胡须,不规则地分布在上唇及下巴处,配合尖尖的下巴,透出心思敏锐、忧郁深沉的个性;就连他的彩迷服都富有个性,暗绿。粗布纹。穿在他的身上像一个丛林战士。
美式?搞不懂,反正不是街头流行的中国陆军或中国武警迷彩服。
有一段时间,小K特别反感街头泛滥的迷彩服,满街都是,成为时尚青年、进城民工的首选,搞得整个城市仿佛进入了临战状态。这都是因为他们没有见到青铜泥巴的缘故,青铜泥巴的迷彩服,使那些站在时尚峰线上的城市青年暗然失色,让那些进城民工蓬头垢面。
“上车吧!”青铜泥巴再次提醒了小K。
(橡树林咖啡屋。矮茶几。空的煲仔饭盘。一杯水,橙色。另一杯水,无色透明。水果拼盘,小纸伞,小红旗。)
“还要谈小说吗?”青铜泥巴向小K那边倾身。
“不要了,谈谈你!”小K掏出了采访本。
他伸过手来,按住采访本。“能不能非正式一点?”
“呵呵。”小K笑了,“真是,程式化的采访,会令对方无所适从。我的老师在讲授《采访心理学》时,早就这样说过。”
“你的大学老师?”青铜泥巴皱了皱眉头,“他是——饭桶!”
“你怎么这样说?”小K收起了采访本。
“还是说说你吧,”青铜泥巴收回手,向后扬头。“你做记者几年了?”
“快两年了。不算大四在报社实习的时间。”
“喔。你像极了一个人。”
“像谁?”
“像小妖!”
“你小说中的女主人公?”
“你真的认为那是小说?”
小K盯住青铜泥巴,半天没有说话。
“如果你是一个记者,请你把我上午讲过的话整理一下,加上你早已拟定好的标题;如果你是一个写作者,请你放弃与我有关的任何文字。”青铜泥巴表情严肃。
“为什么?”
“因为你写不好青铜泥巴,也写不好与青铜泥巴有关的小妖。”
“你怀疑我的写作水平?在学校,我可是校报主编;在报社,我采写的稿件曾经获得过全国记协颁发的新闻奖。”
“不是这样的。”
“那又是怎样的?”
青铜泥巴站起来,“我在附近还真有一个朋友,我得去见他了。”
他没有说“嗯,就是这样子的”,这让小K觉得她与青铜泥巴之间的谈话不可能结束。
是的,不可能结束。小K自己都认为自己极有做记者的天赋,一旦发现了有价值的线索,她就要刨根问底,挖掘出具有社会效应的新闻素材。青铜泥巴就是新闻。
她握了握他的手。
青春是一条地下狗 B09
我给乔带了一份披萨,他喜欢披萨。这个时候,他应该在打游戏,或者在看腊笔小新。他打游戏或看动画的时候,我是不能和他说话的,说了,等于白说。一般情况下,我只要放一杯饮料、一份快餐在他面前,然后,就可以离开了。我有我的影碟、音碟,还有永远也写不完的稿件。
乔还没有起床,差不多睡了十个小时了。我检查了阳台,地面有清洗过的痕迹。我很害怕,打算带乔去医院。一刻也不能迟疑。乔听见了我在房间走动的声音,他喊了我。
他说:“K儿,你过来!”
我站在床边,问乔:“你又流鼻血了,是不是?”
他说:“没事,真的没事,我自己的身体自己最清楚。好像、好像有一种东西要冲出来!”
我说:“我陪你看去医生,就现在!”
乔懒洋洋地说:“不要了,我就想赖在床上,等你回来。”
我知道他的意思。亢奋。乔近来有些亢奋,总在有意或无意之间,他让我天天想起姊姊。我在想姊姊的时候,还会想见那些庸人对我的鄙夷,他们完全可以骂我下贱。但没有任何人可以阻止我要的幸福,我用我的幸福献给姊姊。
我开始想我的姊姊了。
(空白。)
乔右手握拳。他的身体永远那么迷人,适当的硬度,凸现血管的指向,给予女人情感的力量。他给我带来幻觉。姊姊的男友、男人,他们的孩子。可爱的孩子,他叫我小姨。
乔的投入,让我看见了他渐渐松开的右手,一只绿色的布蝴蝶掉在枕边,掉在白色的床单上。我觉得肮脏。
(空白。)
我洗了澡,也让乔洗澡。
乔说,早上刚刚洗过了。
洗完澡,我开始整理我们的房间,没有发现那只布蝴蝶,它肯定被乔收藏了起来。而乔坐在客厅,打开了电视。一本正经。我找出一张光盘,是我前天深夜在电脑上刻录的光盘。我把它塞进了DVD碟仓。从乔的手中夺过遥控器,我将电视画面选定在PAL上。
(婚礼进行曲,西方教堂,幸福的新婚男女。鼓点,非洲村落,幸福的新婚男女。尺八吹奏,日本街头,幸福的新婚男女。……重复。)
我一直抱着乔,和他一起观看《世界婚礼大全》,直到下午六点。
乔说:“亲爱的小K,我要上班了。”
我说:“乔,我今天找到了青铜泥巴。”
乔回过头来盯住我问:“是不是很艺术的样子?披肩长发,大胡子,对襟长衫?”
我说:“他真像一个革命青年。”
说完,我故意吻了乔。
3,爱上DV电影
青春是一条地下狗 A10
(落日。火烧云。大面积的楼房。淡出,暗无天日。他像一个城市的幽灵,飘荡在街角。公用电话亭,荡来荡去的话筒。)
〃长官。〃乔叫第一声,他点了一下头。
〃长官。〃乔叫第二声,他重重地又点了一下头。
〃长官。〃乔叫第三声,他奔了过来,将乔拥入怀抱。
(一个少年。清瘦的脸庞,忧郁的眼珠。他的身体像鱼,尾随长官的鱼。碧绿的青海湖,溅起晶片状的水花,在头顶,散开。)
水起水落,像玻璃摔碎。乔能清楚地感到自己的心跳。空中再次出现巨人的身影,耳边传来一声幽幽的叹息——孩子,你的世界啊。
声音苍老、疲倦。
长官?!乔狂叫起来,满脸是泪。
他走出公用电话亭,东方已露出鱼肚白。
乔计算好了时间,他必须在清晨五点半准点回到租住屋。小K听到了有人上楼的声音,软橡胶底皮鞋,质地很好,富有弹性。
乔掏出钥匙,开门。脱去西服、内裤,换上牛仔短裤。去卫生间。淋浴的水声。
小K从卧室跑出来,隔着卫生间的磨砂玻璃,大叫:“乔,你今天可不可以不做俯卧撑?我要用阳台。”
乔没有回应。等他从卫生间走出来的时候,发现小K手里拿着一本书,站在阳台上高声朗读。阳光灿烂。
(标准的普通话,声情并茂。女声。)
“她嘴里衔着一支香烟和我对峙。若干年以后,我为她有一双锋利的眼睛后怕——那天醉酒后不经意的一次兽行。
一个眼神,可以成全你也可以打败你。我败了。败在她的手上。这是迟早的事情。因为人太喜欢为自己作蛹。我告诉你们了,我是一个大奸大恶之徒。
我开始活得像一只狗。重要的是她承认我是一只狗。狗是下贱的。她说,说你是一只狗。我就说,我是一只狗。于是,我们都笑了起来。
我感到了身体的痛快。
她低头看着贯穿我前胸后背的利刃,表情惊喜。有一些血水泡开始翻涌,我终于明白发生了什么,眼睛凸突。静止。
我死了。我在她的怀里,轻轻吁出了一口气。
我死了。临死前,我对她说,我是你一生的卫士。远远的角落里,传来了她不住的抽泣。
我发现,我死后开始想念一个人。所以,我的眼睛一直是睁着的。”
嗯,就是这样子的,我的眼睛一直是睁着的。”
(小K合上书本。沉思。流下了眼泪。)
乔听见了,也看见了。她刚才朗读的是《小妖的门》开头的一段,她想走进小妖的门,或者本意就是想走进青铜泥巴的内心。
乔去了卧室。今天清晨,因为小K占用了阳台,他没有做俯卧撑。躺下。假寐。竖起耳朵。有轻轻掩门的声音,害怕打扰了他的睡眠。她好像回到了隔壁的书房,的确,她把自己关在了书房。
乔蹑手蹑脚下床。在客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