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春是一条地下狗-第20部分
按键盘上方向键 ← 或 → 可快速上下翻页,按键盘上的 Enter 键可回到本书目录页,按键盘上方向键 ↑ 可回到本页顶部!
————未阅读完?加入书签已便下次继续阅读!
里,焦躁不安,蠢蠢欲动。长官完全没有停下来的意思,他沉湎在自己亲手演奏的音乐之中,千回百转,漫延了整个一生。
乔终于忍不住了,站起身来,摁亮电灯,灯光煞白。他说:“长官,我得出去了。”
琴声戛然而止。长官收起琴,说:“保重,一切小心!”
(狂风大作,树叶飘零。一场冷雨揪住夏天的尾巴,乔浑身一抖。)
乔在一家商店门前躲雨,身后的橱窗闪烁着五光十色的彩灯,他是一个变幻的人形,衬托出一具虚张声势的空壳。
(街面空无一人,偶尔有驶过的汽车,拖着冗长的尾灯的流线。水中游动的蛇,腥红色的蛇。站在法国梧桐树间的路灯,将光芒投射在路面上,妖魔的银色,与红蛇交媾。)
乔看见从街角走出一对老年夫妻,他们有可能是进城做小买卖的农民。一前一后。追逐。打着水仗。嘻嘻哈哈。
乔心想,他们是一对快乐的夫妻,快乐源于简单。自己和小K曾经也是这么简单,后来,他们快乐不起来。不要把责任归咎于唐唐,也不要归咎于一只绿色的布蝴蝶,是一种深潜在体内的对外界的恐惧感。躲进那个窨井就安全吗?它隐喻了一个子宫。人总是要出世的,总要经历风雨。
乔还想到了长官,想到了长官的音乐。孜孜不倦的同一首曲目,那是一种信念。有信念,就有奇迹。长官期待的奇迹,一定会在乔的身上发生,乔期待的奇迹,一定会在自己的身上发生。
他打消了去蔡锷路的念头,沿着街面奔跑。被雨水冲刷,头发紧贴头皮,雨水顺着脸庞流下来,流进嘴角。
乔兜了一大圈,喘着粗气。他似乎甩掉了一个跟踪自己多日的尾巴,艰苦疲惫,却又轻松释然。他再次起跑,一直跑回租住屋。在楼下,他看见屋内已经没有了光亮,但听见了音乐。《爱的喜悦》。
他冲进屋,对长官说:“长官,我很平安!”
长官继续演奏他的音乐。在乔平安返回后,没有重复。收起琴,擦拭琴。
青春是一条地下狗 B35
单小鱼说,你一定知道唐唐的下落!为什么不肯告诉我?你总不能见死不救吧?
她在熄灯上床之前,指着自己的腹部,向我哀求。单小鱼微微隆起的腹部,让我感到吃惊。她孕育的不是一个胎儿,而是一枚炸弹,投向欢言和唐唐的炸弹。我说,你应该做掉这个孩子!单小鱼愤怒,不说一句话。
(一整夜没合眼。听窗外忽起的风。倾盆的雨。恍然间,夏天消退,秋天到来。季节的枝叶纷纷扬扬,遮盖了我们的全身。她的脚趾从夏天伸过来,像秋天一样的苍白冰凉。)
第二天上班后,我溜出办公室,在外面的公话亭给欢言挂去了电话。欢言哭泣,痛骂唐唐的不忠。
“唐唐在日本吗?你要说实话!”我问了欢言。
她说:“我快三个月没见到唐唐了,打他的手机也不通。我没有骗你!我一直就怀疑他有了外遇。”
我劝欢言宽心,如果见到唐唐一定要给我消息。
欢言警觉起来,“不要给单小鱼那个骚婊子通风报信,我要杀了这对狗男狗女!”
我说:“杀吧,我也想杀了他们!”
回到办公室后,单小鱼的大嗓门直朝我嚷嚷:“小K,小K!有人找!”
在我的座位上,坐了一个精瘦的老头儿。他见了我,礼貌地站起身来,面带一种谦逊的微笑。
他说:“你就是小K吧?我是乔的养父,我想和你谈谈。”
我把长官带到报社走道尽头的会客处,倒了一杯水。
我说:“很高兴见到您!我不知道您这么快就来了武汉,要不然,我会去机场接您。”
长官说:“不要客气,都是自家人。我这次来,主要是想看看你们。我知道乔的生活现在是一团糟。什么原因?你能告诉我吗?”
一提起这个,我的眼泪就快涌出来了。我强忍着内心的悲愤,摇了摇头。
长官说:“孩子,你受委屈了啊。”
(有人从旁边走过,侧目。长官不再追问什么,投来怜惜的目光。目光如炬,如水。半晌,他掏出一盒纸烟,笨拙地点燃。烟雾迷漫。剧烈的咳嗽。他掐灭手中的烟。连声说:“对不起,对不起”。他是一位不会吸烟的老人。)
我握着手中的纸杯,颤动。
他说:“孩子,你可以跟我回去吗?乔需要你!”
我喝掉满满一杯水。呛了一下。
他又说:“不急不急。我和乔都在等你回家啊!”
我终于哭出声来。送走长官,我没有回到办公室,直接去了单小鱼的住处。我想冷静,想一个人休息。
青春是一条地下狗 A36
每天,乔耐着性子听长官的演奏。他想把自己训练成为一个精通乐理的人,然后跟随音乐泉水一般的走向,去远方,去一个纯净的世界,找回离散的小K。
几天以后,乔越来越害怕听到长官演奏的音乐,他的《爱的喜悦》牢牢地套住了乔,让乔困在沙发里不得动弹。
每到黄昏,乔照例会焦躁不安,但又不便对长官发作,于是昏昏欲睡。有几次,他竟在长官的音乐声中睡着了。
(山洞。蓝豹子,小蓝豹子被大蓝豹子拥抱。乔感到温暖,被蓝豹子的体温溶化,一滩蓝色的液体。液体凝固,成为人的形状。乔从液体中站起来,骑在一只雄性的蓝豹子的背上,走出洞口。)
长官明明知道乔睡着了,但仍在演奏,没有停下来,没有叫醒乔。
(乔骑着蓝豹子在森林里行走。遍地花草。蓝豹子口里衔着花枝。乔的脖子上围着花环。骄傲无比。)
长官进入无人的境界。音乐像流过山涧的清泉,泄满一地。乔进入另一种境界,满脸陶醉。
(蓝豹子在奔跑,乔在奔跑。跨过沟壑,淌过流水。蓝豹子驮着乔,腾飞而起,像在飞。没有翅膀,也能飞。)
长官微闭的双眼慢慢睁开,看到了乔的微笑的容颜,满足地进入尾声。琴音停顿。休止符。
(乔从蓝豹子的背上跌下来。猛然一惊。)
乔问长官:“现在几点了?”
长官说:“现在是晚上九点。”
乔慌张。“我得出去一会儿。”
乔不由自主地冲出门,想都没想,就招手拦车。他坐在出租车里,不停地催促司机加速。出租车像失控的豹子,在街面上起伏前进;乔像失控的豹子,抓牢出租车的扶手,前进。
在接近蔡锷路路口的时候,乔让出租车司机停车。他要步行去那个有窨井盖的地方。站在窨井盖上,乔又有些犹豫,想起小K的骂声和长官的琴声。
“有信念,就有奇迹”。乔觉得自己刚刚建立起的信念,此时此刻就要崩溃了,于是,他向前猛跨一步,迈过了窨井盖。
(远处有奔跑的脚步声,越来越急。一男一女的喘息声,也越来越急。)
乔闪在一旁,突然放慢脚步,他装出若无其事的样子,像一个普通的夜行人一样,不紧不慢地迈步。他的腰被后面的人撞了一下。不由自主地侧身。是小叫化子。这一次,他偷了一个女人的钱包,被当场发觉,并被追赶。他的运气总是这么不佳。
小叫化子也发现了乔,他喘着粗气说:“帮我,帮我引开!”
乔转身,迎面向那个女人走去。僵立。是两个人的僵立。
她是小K!
他是乔!
青春是一条地下狗 B36
我发现了乔的秘密。他喝令小叫化子把钱包交还给我,并把他打入了下水道。这个城市有很多无盖的窨井,吞噬过无辜的生命。我当时非常害怕,责备了乔。乔恼怒地说,死不了的,这贼性不改的小毛贼!乔掀动了那个还没有来得及掩实的铁盖子。里面有昏暗的灯光。瓮声瓮气的对话。
乔对我坦白了一切!
在此之前,我还发现了单小鱼的秘密。上午送走长官,提前回到单小鱼的住处后,我整理床铺,想躺下。她的枕下压着婴儿装。看来,单小鱼要生下这个孩子已是铁心了。在不久的将来,这里将充满着婴儿的尿臊味和哭喊声。一想起这些,我就不想再呆。
后来,我硬着头皮去了报社,磨蹭到晚上将近十点。在蔡锷路路口,我碰到了偷钱包的小叫化子。现在,我倒在乔宽阔的怀里,差点没跌进窨井里。
乔说:“这就是我的‘外遇’。”
我原谅了乔,和乔一起回到了我们的租住屋。长官——我现在随了乔,亲切地叫他“长官”,长官用音乐迎接了我们!《爱的喜悦》。我发现长官的眼里,有闪烁的泪花!
演奏完毕,他和我握手,和乔握手。他说:“孩子们,好好珍惜!爱!”
(一只青筋毕露的手,在擦拭琴。小心翼翼。没有尘屑,却要反复地擦拭。锃亮,锃亮。举起琴,对着灯光。由于日光灯的照射,琴弦折射了交错的五彩缤纷的光芒。从琴的尾部开始,平直在一张老年人的脸前。在确信琴弦和琴身没有半点尘污之后,轻轻放下。黑色的琴盒。一声扣合的巨响。)
长官坐下来,面对我们说:“真是老了,弹奏一曲,都觉得吃力。”
可是,我们没有发现有什么能让长官吃力。他化解我和乔之间的心结,轻而易举。
(长官打了一个呵欠,转身的背影。步履缓慢,走进书房。)
乔啊,你是一架冰冷的机器。我搂着乔的脖子,拥坐在我们的床上。乔生怯地垂着头,嘴中嗫嚅,发出了一串“ma——ma”的音节,含混不清。
我想起了我的姊姊。我很久没有想过我的姊姊了,于是,我进入前奏,在乔的帮助下,去寻找我的姊姊。
万马奔腾。我听见了乔的心跳。从心脏开始,血的流向引导着我的抚摸,我停留在乔的末端,它向上伸张,是一架天梯。我想我很快会见到姊姊了。
乔喘着粗气,一把推开了我。他翻身下床,冲出了我们的房间。随后,我听见了大门“哐当”一响。乔出走,义无反顾。
乔在关键时刻逃离,使我陷入了难堪的境地。万劫不复。我坐在床头独自抹泪,后悔自己不该回来。我去敲书房的门,想告诉长官,乔又出走了。
长官说:“奇怪!我一下飞机,就觉得头昏眼花,嗜睡无力。原以为是旅途劳累,可现在已经好几天了,情况越来越严重!”
长官自言自语。他对我的话充耳不闻,真是一个奇怪的老头儿!
青春是一条地下狗 A37
乔去窨井里找到了小叫化子,向他道歉。中年男人也在那儿,他抚摸小叫化子的头,不说话。乔特别害怕中年男人对他发怒,小心解释。
乔转而向小叫化子解释:“我只是一时心急失手而已,没伤着你吧?你不该总偷别人的钱包,她是我的女友!”
小叫化子吸了吸鼻子,用袖管去擦拭鼻涕。然后,他抬头仰望了中年男人,期待中年男人给他主持正义。
中年男人继续抚摸小叫化子的头。他说:“说得对——你不该总偷别人的钱包!你可以过上富足的生活。”
这话让乔对中年男人有了好感,对小叫化子有了神秘感。
“旺旺”在对乔龇牙咧嘴,呼呼呼。它唇边的长胡须,因气流的急湍而快速抖动,紧张的尾巴,在身后竖得又高又直,菊花闭合。
乔对“旺旺”瞪眼。不服气。遭到一只狗的长时间的排斥,一只狗的深深的敌意。小杂种!狗眼看人低的小杂种!
(挥舞的铁棍,整个窨井如同白昼。被强光刺激的老鼠和蝙蝠,乱飞。乱窜。小叫化子咯咯直笑,并手舞足蹈。)
中年男人面无表情。对乔冷冷地说:“你已经知道了这个窨井的秘密,你的女友也知道了这个窨井的秘密。我希望你们再不要对任何人说起,也希望你从此不要打扰我们!”
(灯光熄灭。伸手不见五指,蝙蝠呼啸的风。老鼠拖拉出来的风。乔紧张的心跳。)
“你走哇!快走!为什么还赖在这里?”小叫化子像是得到了中年男人的首肯,朝乔大声咆哮。
乔说:“告诉我,你们是干什么的?为什么躲在下水道?”
中年男人挥起铁棍,乔眼冒金星。
(冰凉。乔闻到了沥青的气味。铁锈的气味。他躺在蔡锷路路口,窨井盖旁边,睁不开眼睛。乔感觉自己被一只蓝豹子背驮,在森林里起伏前进。豹子的喘息,向另一处山崖跳跃。)
乔从豹子的背上滑落下来,重重地摔在一块草地上。柔软,富有弹性。
“长官!我把乔找回了!”
乔听见了小K说话,遥远无比。
听见了长官的琴声,气若游丝。
青春是一条地下狗 B37
我对乔彻底失去了信心。回到单小鱼的住处,我说,在你生产之前和生产之后,由我来照顾你,并照顾你的孩子!单小鱼说,你干扰了我的生活,你最好自己出去租房。
是的,我干扰了别人的生活,就像唐唐当初来到我们家一样。我现在是一只丧家犬,天气也越来越凉了,无处藏身。
(坐在美国乡村酒吧,听无聊的音乐。喝无聊的酒。)
周天说,你就这么自甘堕落?
我无话可说,不再理会周天。
在百般无聊之中,我打量了酒吧四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