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纪末的童话-第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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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并非夸大其辞,危言耸听。没有人比我更清楚列基富,我跟在他的身边太多年了。”庄淑惠说。
“不,我不是不信任你,我只不过骇异你会说是我背弃他的。”
“你看过有哪一宗上大偷情,妻子坚持离异的案件个那只馋嘴的猫,会自承过失,而不是口口声声地说是妻子的不谅解,是妻子的小不忍,是妻子的小题大做,他因而惨遭遗弃的?”
唉!即如犯罪者埋怨刑罚无情,叫人有何话可说?
天下间真是太多人容不下别人的稍示抗议,却要别人允许自己的大声疾呼了。
怎会有人知道列基富如何地无端苛斥孙凝,如何地不以她的功绩为功绩。
无论如何,过去的已成过去,算了。扰攘与追究,都是愚蠢行为。
孙凝只可以勇敢地放眼前望,她别无选择地必须跟要向她挑战的一总人,包括列基富在内,一见高下。
当孙凝带了秘书顾采湄向百惠连锁店的高层领导介绍自己的推广计划时,她是镇定而乐观的,这使她看起来从容矜贵。
百惠的董事总经理寿川由一翻过了孙凝的计划书,问:
“孙小姐的计划书写得既详尽又简单。换言之,你只是强调一个推销的主题,其余一切形形色色、色彩缤纷的活动都环绕这个主题发挥。”
孙凝答:
“对。我们集中推广两个字:便宜。这是消赞者非常紧张及最为关顾的一回事,没有什么比这更具吸引力,除非是专做高价货的名店。但,百惠走的是普罗大众的路线。”
“不可以有其他吸引顾客的主题或意念?”
“不需要。”孙凝答,“百惠连锁店在易手之前,给消费者的形象并不清晰,这是经过我们研究所得的结果。可以这么说,货品的品质与价格有高有低,非常的参差不齐,于是叫人想不起究竟走进百惠去买的是平货,抑或是靓货,这是致命伤。我们必须令顾客一想起百惠,就觉得有便宜可占,局面便会扭转过来。”
说完了这番话,孙凝稍稍留意各人的面色神情,心其实应该不期然地冷掉一截,因为百惠高层的这几位都是日本人。个个像武士般面无表情。
然而,既来之,则安之;尽人事而听天命。
于是孙凝继续用心解释:
“我们的推销计划,是把百惠商店内的各种品种分为六大类,每一类在每星期特定一天为减价日。星期日呢,全面大减价一次。这是引导每个家庭.当有需要购买该类物品时,会习惯在逢星期一上百惠去,以祈取得优惠。
“星期日是家庭日,购物欲自然上涨。星期日上百惠的特别购物意念一经种植在消费者脑海里,日子有功,自然生效。”
其中一位日本行政大员说:
“那就是说每天专拣一类货品。其余的就得牺牲掉,人们会等到特销日才购买。”
孙凝很有信心地说:
“不会。最重要是令消费者养成习惯,只要培养出他们对百惠的好感,我深信他们在急用时,不会等到该类货品的特销日,还是会去光顾百惠。”
“什么原因令你有这个看法?”
“因为我对人类有信心。人性虽然凉薄,总有宽厚的一面。人们是愿意忠贞的,问题是如何寻找值得他们不惜洒热血、抛头颅的效忠对象。为此,我们要朝这个意念发挥百惠的魅力。”孙凝稍停,再稍稍提高声浪说:“我重复,我们的魅力要建筑在用家的实际收益上,故此我的推广计划完全不在乎其他花巧.只全力在折头方面做功夫;这还有一个好处。”
这下孙凝卖了一个关于,没有解释。
稍等一会,将与会中人的情绪把握得好一点,才再说:
“吸引力在乎折扣,这可转嫁于各个供应商之上,这等于使百惠减少支出,亦能做到生意。”
另外一位百惠的头头说:
“孙小姐,你这样做,即是将自己的盈利建筑在供应商之上?”
“不。”孙凝断然否认:“如果供应商有此疑问,我们完全可以解释,因为百惠转手,会用一笔额外的宣传费,等于供应商的货品受到推广,折扣是用来津贴这个宣传计划的,只是彼此受惠。加上,做消费者的生意,数量非常重要,收十足价钱而只能卖出少量货品,赚极有限。而且,连锁店有利之处是让货品在极大的市场层面上有曝光机会,对货品的声誉极有影响能力。”
各人听了孙凝的解说,没有什么表示。
孙凝再竭力地补上最后一句游说的话:
“在商言商,我们是应该尽用自己的优点,让业务对手正视及承认自己的优点,是一个捷径。”
“多谢孙小姐,各位同事还有什么问题要问孙小姐的?”
寿川由一问,跟着用眼环视各同事。
全都是那副不言不笑的扑克表情,于是寿川由一说;
“我们会从十间公司之中选拔三至四间公司,再做最后决定。没有入围的公司,相信在一个星期内就会有通知了。”
结束了那次面试式的业务计划研讨会议,孙凝好像打了一场仗似的,累得不成活。
秘书顾采湄说:
“为了争取这单百惠的生意,你工作至废寝忘餐,可不能让别人也一样受苦受牵连,备受冷落,这有一点点的说不过去,你细想啊!”
真是一言惊醒梦中人。
孙凝向秘书小姐鞠了—个躬,说:
“多谢你提点,我立即去办。”
“这是我的责任。”
对的,一个好的秘书,关顾上司的层面由公及私,明显地,采湄是做到了。
孙凝回家去之前,上了一次超级市场,把一应食品饮料都买备,两只手挽住沉重至极的几大包东西,提回家去。
还来不及休息片刻,便拨电话到游秉聪的办公室去,说:
“是聪吗?我是孙凝。”
“啊,稀客。”对方的语气冷淡。
“聪,请别怪我,这段日子,实在忙。现今告一段落了,我们今天晚上一起吃顿饭好不好?”
“你那么肯定我会随传随到?现在已是下午四点。”
孙凝沉住气说:
“我刚上超级市场买了配料,打算亲自下厨,烧你最爱吃的辣味食品,你来嘛。”
“好吧!”对方说罢,就挂断了线。
孙凝叹一口气,想,做事辛劳,却精神愉快;做人呢.难,难,难,难完之后还惹一身的龌龊气。
一看壁上时钟,也不及再伤感下去,立即行动,跑到厨房去,洗瓜切菜,快快做饭,好让游秉聪一下班来到,就能吃烛光晚餐。
这天,为了要讨好游秉聪,企图带罪立功,孙凝是真的很用心做菜。又因为知道游秉聪是四川汉子,喜欢吃辣的,故而做出来的几味小菜都有辣味。那锅酸辣汤更是下足材料。
孙凝的厨艺其实是相当不错的,刚好赶及游秉聪出现之前,四菜一汤已经能上碟了。无疑,孙凝是香汗淋漓,劳累至极的。
她忽尔想,如果有一天,她嫁了,有自己的家庭,也有自己的事业,如何协调好?
游秉聪要她这样子不住以旧式妇女手段讨好奉承服侍的话,那时间与精神就捉襟见肘,长时间应付下去,人要一下子老掉好多年呢!
或者,到时要在事业与家庭之中挑选其一,才能维持美满的关系与幸福的生活。
二者,孰轻孰重?
孙凝细想,嘴角泛起了微笑,她心知自己的选择。
如果游秉聪支持她的事业奋斗,愿意在主妇的责任上减轻她的负担,那是最理想的。如若不然,只要游秉聪温言软语地给孙凝下道训令,要她当全职主妇,她还是千肯万肯的。
女人,最后的归宿是什么?自己心里最明白不过。
游秉聪在饭桌旁一坐下,孙凝就陈列她整个黄昏在厨房内所辛劳苦干得出的杰作。
“希望你喜欢吃。”孙凝这么对游秉聪说。
语调无疑是温柔的。可是,这对游秉聪而言,有点陌生。连孙凝都一下子感到有些微突兀,好像不大配合自己的性恪与身分似。
总的一句话,她是有欠自然。
举凡是稍有做作的意识在内,就叫人不舒服。
之所以有欠自然,显然是始料不及,那就是说,孙凝原以为最顺理成章不过的事,一下子说出口来,才发觉感受有异于前。
这个发现是并不妥当的。
游秉聪望了孙凝——眼,问:
“你很久不弹此旧调了?”
“对呀,手艺是工多艺熟,我恐怕今晚的菜烧得不符你的口味。”
“不相干,好坏也是一餐,我并不苛求,裹腹而已。”游秉聪说。
两个人一时间静默地吃了几口饭,游秉聪又开口问:
“何来这番兴致?是不是有预感要放弃工作,专职家务?”
这么一个问题出自游秉聪之口,是令孙凝震惊的。如果对方问话的态度是温柔而非如现在的苦涩,肯定孙凝会开心得难以形容。
问题的确可以是一种变相的求婚方式。
然而,对方的态度、表情、语气,处处都令孙凝不敢往喜悦的一边想。
他只令孙凝害怕,可能在挖苦的背后隐藏一些孙凝未知的不愉快事实。因此,孙凝问道:
“聪,为什么这么说?你认为我应该放弃工作?”
“女人如果在事业上头不如意,最好的解决方法就是放下公事包,改挽菜篮,不是吗?”
“你听到什么消息,让你有这个推测?”孙凝急问。
游秉聪先把一口饭吃完了,才继续说:
“百惠商场的那个户口,你肯定拿不到。”
“你怎么知道?”
“掌握到实际讯息以及照情况推断。”
“聪,请告诉我来龙去脉。”
“你是女人,日本人首先就不会喜欢在有选择的情势下跟女人交手。”
孙凝依然精神奕奕,信心十足地说:
“这是你的推断,还是听回来的讯息?”
“二者兼备。”游秉聪答,“不单这个消息,而且列基富有日本人的线路,他手中几个大客户都跟日本人有生意往来,好讲话。公司里的人对列基富赢这场仗,相当有把握。”
孙凝默然,一会,才晓得答:
“聪,公平竞争之厂,我是服输的,即使他另有特殊门路,也是他的一份力量,我无话可说。”
“你有这个心理准备就好。”
“可是,聪,我并不失望,仍认为列基富未必会把百惠的户口拿到手。”
“为什么?你不知道他亲自出马吗?”
“就因为他亲自出马,才不一定胜券在握。”
“我不明白你的意思。”
“东西方民族性不同,在营商方面的看法与手腕也有差异。不久之前,我们争取韩国公司竞投新机场非核心工程的顾问合约,我跟列基富在政策上的观点就不同。结果,我的想法跟韩国公司头头较为接近。所以,他的推广方针与营运哲学很可能跟日本人有距离。”
游秉聪稍稍吃厂两口菜,才施施然回应,说:
“我坦白告诉你,就算列基富输了这场仗,他也不会让
你赢。”
孙凝一听,心就冷了。
又一个人在她面前落实了列基富对自己的敌对态度。
游秉聪看孙凝没有造声,便又说:
“你老早就应该想到要承担这个挑战列基富的后果。”
“聪,你最应该明白我的苦衷,是他对我先不重视的。”
“他对你不尊重,可以。调转头来,你向他的权威挑战。
就是死罪,因为他是老行尊。”
原来没有长江后浪推前浪这回事吗?原来不容许后生可畏、不鼓励努力创业吗?
孙凝无辞以对。
“列基富已联手与其他两间公司以各种渠道去买百惠的欢心。他的几间盟友,其中一间赢,都是你输。”
孙凝点头,忽尔有种英雄感。
江湖老手,财雄势大,对付一位力争上游、白手兴家的小女人。她,孙凝,虽败犹荣,怕什么了?
最令孙凝难堪的不是外人对自己的欺压。老实说,在商言商,各出奇谋,争夺面子与生意,是很正常的一回事,谁又欠了谁什么心债情债,要手下留情呢?
就算是列基富,孙凝对他的失望也只是一掠而过。说到底,自己是离了巢,往外头闯,身分就跟其他一般业务对手无异,列基富要对付她,是天公地道的。就算他本人不介意赚多赚少,那公司里头的职员,总要加薪发粮,轮不到你不在商场上做龙争虎斗。
孙凝不怪列基富。
更不个怪其他业务上的劲敌。
她只怪那些应该站在她身边,让她有力量应付时艰的亲人。
孙凝一念至此,连鼻子都要发红了。
想来想去,自己的亲人又有多少个了?
父母早逝,无兄无弟,左顾右盼,除了两三个谈得来的朋友,就只有寄望将来的伴侣。
她稍稍地望了游秉聪一眼。
叙面了一个晚上,除了一盆盆的冷水照正自己的头淋下来之外,游秉聪没有说过一句半句鼓励她、安慰她的话
不要说是今晚,从来也不曾说过。
自从她决定创业以来,在游秉聪跟前他只给她一个感觉,似乎是孙凝干了什么见不得人的错事似的,这种心理压力日形沉重。
孙凝下意识地在这段日子里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