指匠情挑-第6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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充其量只能说是粥!——拿给园丁的儿子吃,我见了都会脸红。”
她的声音大了些。培根护士又看过来,瘪了瘪嘴。“我很高兴看到你脸红,你个白无常!”
威尔森小姐嘴巴动了动,一脸尴尬。“一个说法,”她对我说道。“说我脸色苍白。如果我告诉你,这里的水里有种物质,跟粉笔有点关系,你会相信我吗——?不过,嘘!一句也别说了!”
她挥挥手,有那么一会儿,看上去特伤心,我的心一沉。等她挥动的手落下,我问道,“你来这儿很久了吗?”
“我想——让我想想——我们对季节流逝所知甚少……我应该说,很多年了。”
“二十二年,”培根护士还在听我们说话。“因为你的确是个老病号——不是吗?——从我年轻的时候,刚来到这儿,你就是老病号了。有十四年了,到今年秋天。——啊,使点劲儿,贝蒂,就那儿!好姑娘。”
她拉长了脸,嘘出一口气,眼睛闭上了。我满怀恐惧地想,二十二年!——这想法肯定表现在我脸上了,因为威尔森小姐说道,“你千万不要以为你也会待这么长时间。皮尔斯太太每年都来;不过,等她发病发得最厉害的时候一过去,她丈夫就又把她接回去。是你丈夫,我想,在你文件上签字的吧?是我兄弟把我关在这儿的。不过男人们可以不需要姐妹,还是需要妻子。”她的手抬起来。“如果我能够,我会说得更直白。我的舌头——你明白的。”
“那个,”我说道,“送我来这里的男人,是个非常可怕的恶棍;他只不过假装是我丈夫。”
“这可真难为你了。”威尔森小姐摇摇头,叹道。“这是最倒霉的。”
我摸到她的胳膊。我沉下去的心,此时像小船似的又浮起来了——如此有力,让我异常疼痛。
“你相信我的话,”我说道。我看看培根护士;而她已睁开眼睛,正听我说话呢。“可别当真啊,”她说道,话音舒适自在。“威尔森小姐相信一切无稽之谈。现在只需要问问她,月亮上住着什么人(creatures)。”
“我咒你!”威尔森小姐说道。“我是当私房话讲给你听的!——你看到吧,他们如何损毁我的心志。——我兄弟是不是一周付你们一个几尼,专让你们辱骂我诽谤我?都是小偷!都是恶魔!”
培根护士站起身,两手捏成拳头,作势要打,威尔森小姐却又默不作声了。
过了一会儿,我说道,“威尔森小姐,关于月亮,你喜欢怎么想,就怎么想。凭什么你不能那么想呢?不过,当我跟你说我是被骗子骗到这里,我说我脑袋里神志非常清楚时,我说的全是真话。克里斯蒂医生会发现这一点的,很快。”
“我希望他会发现,”她答道。“我肯定他会的。可是你知道,签字接你出去的人,必须是你丈夫。”
我瞪着她。然后我又看看培根护士。“是真的吗?”我问道。培根护士点点头。我又开始哭。“那么,上帝救救我吧,我完蛋了!”我哭道。“因为那个混蛋永远永远也不会签字!”
威尔森小姐摇摇头。“很难!很难!不过,说不定他会来探视,就改了主意呢?他们必须让我们会见我们的探视者,你知道;这是法律。”
我抹抹脸。“他不会来的。”我说道。“他知道,要是他来了,我会杀了他!”
她目露恐惧,看看周围。“在这儿,你可千万别说这些话。你得乖乖的。你不知道吗,他们有好多办法把你抓起来,把你捆起来——他们有水——”
“水,”皮瑞斯太太声音颤抖着,喃喃自语道。
“够了!”培根护士说道。“还有你,玛菲特小姐(Miss Muffet)”——她说的是我——“不要再刺激她们了。”她再次挥挥拳头。
于是,我们都陷入静默。贝蒂抹油膏,又忙了一两分钟,然后将罐子放在一边,回到床上去了。威尔森小姐弓着脖子,目光变得暗淡。皮瑞斯太太头发盖在脸上,时不时从头发后面发出嘟囔声或呻吟。
从隔壁房间传来一声刺耳的尖叫。我想起了艾伯斯先生的姐姐。我想起了家里的一切,家里的每个人。我又开始出汗。突然间我觉得,我的感觉跟一只苍蝇被蜘蛛丝缠住时感觉一样。
我站起身来,从这面墙走到那面墙,再折回来。“要是有扇窗户就好了!”我说道。“要是我们能看到外面就好了!”然后:“要是我从来就没离开镇子就好了!”
“你能坐下来吗?”培根护士说道。
然后她口吐怨言。房门上传来敲门声,她必须从椅子上站起来去应门。来者是另一个护士,拿着一张纸。我等到他俩的脑袋挨到一块儿了,才偷偷摸摸凑到威尔森小姐身边。绝望开始令我鬼鬼祟祟。
“听我说,”我轻轻说道。“我必须出去,尽快出去。我在伦敦有家人,他们都有钱。我妈妈还在。你来这儿这么久,你肯定知道办法。是什么办法?我会给你叉子做报酬,我发誓。”
她望着我,然后身子缩回去。“我希望,”她以寻常口气说道,“我希望你不会以为,我家里把我教养成那种小声小气说话的姑娘了吧?”
培根护士环顾四周,瞪着眼睛。“你,莫德,”她说道,“你在干什么?”
“说悄悄话呢,”贝蒂用她又粗又哑声音说道。
“说悄悄话?好吧!我会跟她说悄悄话的。回你床上去,别烦威尔森小姐。我就不能转过去一分钟,转过去你就要跳出来招惹别人?”
我觉得她猜到我刚才想逃跑。我回到床上。她跟那个护士站在门口,跟那个护士小声说着什么。那个护士耸耸鼻子。然后他们俩望着我,目光同此前其他护士看我的眼神一样,冷冰冰的,满是厌恶。当然,那会儿我还是太过无知,并不了解那厌恶的目光究竟意义何在。可是上帝救救我吧!——因为我马上就知道了。
第十五章
然而,直到那会儿,我还是没花心思去想其中奥妙;因为我仍旧觉得,我能出去。甚至过了一周,又过了一周,我还是这么想。到最后,我仅仅是意识到,我必须放弃想法,以为克里斯蒂医生会是那个释放我的人——因为,如果我进来的时候,他就坚信我是个疯子,那么日子一天天过去,我说的任何话,似乎都只会令他以为我疯得更厉害了。更糟糕的是,他仍旧死死坚持他的观点,认为我是治得好的,我自己也再次意识到,要是我学过写字就好了。
“你以前学术工作做得太多,”有一回巡视,他说道,“而这正是你抱怨的原因。不过有时候,我们医生必须用一些似是而非的手段。我是说,再让你做些学术工作,好让你复原。瞧这儿。” 他给我带来一包东西,包在纸里。是一块石板和粉笔。“你应该坐下来,把石板放在面前,”他说道,“今天完成前,你要给我把名字写出来。记住!要书写整齐。我是说,要写你的真名。明天你就给我开始写你日常生活的记录;接下来的日子你就每天写一点。随着运笔机能的恢复,你理性思维机能的功用也会得以恢复。”
于是,他让斯皮乐护士将我按在椅子上,粉笔塞给我,让我连着写了几个小时。当然喽,我什么都写不出,粉笔都捏出粉末了——也有一段被我手掌上的汗弄潮了,在手里直打滑。这时他就会回来,一见那石板还空空如也,便拧着眉毛,大摇其头。他让斯皮乐护士跟着他,“你一个字也不写?”她会说。“这儿的医生把时间都花在你身上,都想让你好起来。我说你这个样子,可真不识抬举。”
他一走,她就摇晃我。我要是哭喊诅咒,她就摇得更用力。她可以把你摇晃到让你以为,你的牙齿都要叮叮当当从嘴巴里掉出来了。她能一直摇晃你,直到把你晃晕了。——这时她会使个眼色,告诉别的护士,“抓紧不放松,”别的护士就哈哈大笑。他们讨厌病人。他们讨厌我。他们觉得,我用天生的态度语气跟他们讲话的时候,其实是在戏弄他们。我知道他们看出来,克里斯蒂医生特别注意我,虽然打着法律的幌子。这让别的病人也讨厌我。只有疯子威尔森小姐时不时对我好一下。
有一回,她见我对着石板哭泣,便趁培根护士转过身的当儿,过来帮我把名字写了出来——我是说,莫德的名字。可是,尽管她是出于好意,我还是希望她别这么干;因为,等克里斯蒂医生来了,他一见那名字,便面露微笑,叫道,“写得好,瑞富斯太太!现在我们成功了一半了!”
等到第二天,我又什么都没写出来,只画了些鬼画符的东西,他当然认为我在装模做样。“不要给她吃午饭,培根护士。”他柔声说道。“等她写出来了,再给她吃。”于是,我就写:苏珊,苏珊——我写了五十遍。培根护士给我一巴掌。斯皮乐护士也来了一巴掌。克里斯蒂医生摇头不止。他说我的病情比他原先料想的严重,需要运用另外一种治疗方法。他给我开了几剂碳酸——让护士抓着我,由他往我嘴里灌。
他说起找个赤脚医生来,帮我脑袋放放血。这时候,医院来了个新病人,她什么都不会说,只会说一种自创的语言,她说那种语言是蛇语。她来了之后,他就把全副时间都放在她身上了,拿针扎她,把纸袋吹起来放在她耳后,忽然拍破,还用开水烫她——他是在寻找让她魂魄归来的办法,好令她开口说人话。
我真希望他能一直一直地扎她烫她,碳酸都快把我呛死了。我还害怕赤脚医生。他把我丢在一边,对我来说,能给我更多时间,坐下来好好谋划我的逃跑大计。因为我心里别的什么都不想,就光想这事儿了。到六月份了。我是五月里的某一天来到这儿的。不过我仍旧心有余力,去观察房子的布局,研究门窗,探寻薄弱环节;培根护士每回掏出她那串钥匙,我都留心瞧着,看各把钥匙派什么用场。我看到,所有病房上的锁和走廊门上的锁都看到了,有一把钥匙能开所有的门。
要是我能从护士手里把那把钥匙顺过来,就能逃跑了。我有把握。可是那钥匙链很粗;每个护士都把钥匙看得很紧;而培根护士——她对我的诡计多端已有警惕——又是其中看的最紧的一个。只有当她想从橱柜里拿什么东西时,才会把钥匙交给贝蒂;过后就立即收回,收进口袋里。每回见她如此,我都会因绝望的恼怒,而混身颤抖。
这太难办了,就因为一把钥匙——一把普通的小钥匙,我——还有全世界的人!——就得被他们关押着,如此卑贱,如此漫长,远离属于我的一切。
也不是什么了不得的钥匙,只是一把普通钥匙,上面有四条凹槽,给我合适的钥匙坯和锉刀,我知道我就能够,不消眨眼的工夫,配出来一把。
我盘算着此事,一天要想几百遍。洗脸的时候想,吃饭的时候想。在小花园里放风的时候想,坐在客厅里,听着病人们嘟囔、哭叫闹,我也在想。躺在床上,护士的灯光刺着我眼,我还在想。
如果想法是榔头和锄头的话,那我早就自由了,我都逃了几万次了。然而,我的反复盘算却更像是毒药。我的想法太多了,多到令我生了毛病。
那是一种难以察觉的毛病。它并不像我最初到这儿的时候,那种突如其来地攫住我的身心,让我冒冷汗的恐惧。那是一种慢慢潜入我体内的痛苦,如此缓慢,已成为这座医院的固定节目——就好象墙壁的颜色,午饭的味道,哭声和尖叫声。我也没感觉到这毛病正折磨着我,等我知道了,也晚了。
我还在别人说我头脑正常,跟每一个同我说话的人说——我是给弄错了,才进来的——我不是莫德。瑞富斯太太,必须立即放我出去云云。可是我说的太唠叨了,慢慢地,那些话变得无比顺溜——就好象硬币用多了,表面就磨光了。
终于有一天,我跟一个女人一起在花园里放风,又说起这话;那女人用怜悯的眼神看着我。“我曾经,也想着一模一样的事,”她和善地说道。“可是你瞧,我恐怕你来的时候,就肯定是疯了。我们所有人都有些古怪的事。你只需要看看周围。你只需要看看你自己。” 她笑了——可是,跟先前一样,她微笑中带着怜悯;然后她继续走。我却停下了脚步。我都没想过,我也说不出有多长时间了,在旁人眼里,我得是个什么形象。
克里斯蒂医生不用镜子,他怕镜子碎了,对于现在的我来说,最后一次看到自己的面孔还是在克里姆太太家——是在克里姆太太家吗?当时,莫德硬要我穿她那件蓝色的丝绸裙子——是蓝色的?还是灰色的?——还举着小镜子。我双手捂住眼睛。那件裙子是蓝色的,我很肯定它是。哎呀,他们把我拖进疯人院的时候,我正穿着那件裙子呀!他们已经把那件裙子拿走了——还拿走了莫德母亲的包,和包里面所有的东西——发刷和梳子,亚麻内衣,那双红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