指匠情挑-第4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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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忠心耿耿的姑娘,”他对两位医生说道。“这两周以来,她心力交瘁,不堪重负。”他将我从床边带到扶手椅边,让我坐在窗户投进来的光线里。“坐这儿。”他彬彬有礼地说道。“就坐你小姐的椅子。现在,冷静点。这二位绅士只是想问你几个小问题。你须诚实回答。”
他按住我的手。我以为他这么做是为了打消我的顾虑,要么是警告我;然后我感觉他的手抓住我一根手指。我还戴着那枚结婚戒指。他把戒指取下,攥在手心藏好。
“很好,”一位医生说道,他此时露出较满意的神色。另一位在本子上做记录。我见他翻过一页,忽然间,我心头涌起对纸张的渴望。“很好。我们已经见了你家小姐。你想她舒适健康,你做的没错——我遗憾地告诉你——我们恐怕她身染疾患。病情非常严重。你可知道,她坚信你的名姓就是她的名姓,她的过去跟你的过去几乎一样,这些都你知道吗?”
理查德注视着我们。
“是的,先生。”我低声说道。
“那你名叫苏珊。史密斯?”
“是的,先生。”
“你是瑞富斯太太的仆人——就是曾经的李小姐——在她舅舅的府邸布莱尔里?在她婚前?”
我点头。
“在这之前——你在何处?不曾在一户据说住在梅菲尔的威尔克街,名为邓禄文的人家里做过仆人?”
“不曾,先生。我从未听说过这家人。他们都是瑞富斯太太幻想出来的。”
我叙述着,以仆人的语气。我心怀厌恶说出一些府邸和人家——一些同理查德相熟的人家。这都是可靠的人,假使医生们想把他们找出来,他们会提供我们需要的背景旁证。
医生又点头。“瑞富斯太太,”他说道。“你说到她的“幻想”,这种幻想从何时开始?”
我咽了口唾沫。“瑞富斯太太以前就经常举止怪异。”我平静地说道。“布莱尔的仆人们议论时,都说她是个脑筋不太好的女士。我知道她母亲是个疯子,先生。”
“好的,好的,”理查德适时插话。“医生可不想听仆人的闲言碎语。继续说你观察到的事儿,别扯远了。”
“是,先生,”我说道。我盯着地板。地板磨损处有些木屑翘起,如针丛一般。
“瑞富斯太太的婚姻,”医生说道。“又是如何影响到她呢?”
“正是她的婚姻,先生,”我说道,“令她内里有了变化。婚前,她似乎是爱瑞富斯先生的;我们在布莱尔设想过,瑞富斯先生的关爱,那将是”——我直视理查德的眼睛——“多么细致周到,先生!——我们都以为这能令她摆脱自我。然后,她新婚之夜以来,她变的愈发古怪……”
医生望着他的同事。“你听说,”他说道,“瑞富斯太太自己名下的户头里有多少钱吗?那是笔惊人的财富!——似乎,倒成了她生活中的一个负担,她孜孜以求,要将这负担转嫁到他人身上,以便更好地承受这些事儿。她自己制造出一个幻象!”他转向我。“一个幻象,确实是,”他思虑着说道。“跟我说说,史密斯小姐:你的女主人喜欢书籍吗?喜欢阅读吗?”
我看到他的目光,可我喉头好象堵住了,要么就是碎裂开了,就好象地上的木板。我无法作答。理查德替我说出来。“内人,”他说道,“出生于书香门第。她舅舅一生致力于求知治学,是他将她抚养成人,将她视为己出,当作自己的孩子。内人的第一嗜好就是书籍。”
医生说道。“她的舅舅,一位令人钦佩的绅士,这一点我毫不怀疑。但是,让姑娘们看太多文献著作——成立女子公学——”他眉毛因汗湿而变的油滑。“我们正在建设一个妇女心智开化的国家。恐怕我得说,你太太的疾患,是广泛蔓延的抑郁情绪的一部分。现在我可以告诉你,瑞富斯先生,我为我们种族的前途忧心忡忡。她的新婚之夜,你说,是最近一次精神错乱爆发的起始?能否”——他意味深长地压低声音,跟记录的医生对视一眼——“说得更直白些?”。他轻叩着嘴唇。“我看到,当我要为她把脉,一碰她,她就缩起来。我也注意到,她没戴结婚戒指。”
听到这话,理查德回过神来,作势从口袋里拿出样东西。人们说财富偏爱坏蛋。
“在这儿。”他神色严峻地说道,拿着黄色带子。“她,上帝晓得她从哪里学到那些脏话!”他咬着嘴唇。“你可以想象一下我胸中的感受,先生。”他手捂住眼睛,人重重地坐到床上;随后又站起来,仿佛心怀恐惧。“这张床!”他声音嘶哑地说道。“我们的婚床,我原以为。一想到我妻子宁可住仆人的房间,睡在草垫上——!”他浑身颤抖。够了。我心想。再别出洋相了。可他是个沉浸于自己流氓行径而不能自拔的男人。
“可怜的病例。”医生说道。“不过你尽可以放心,我们会诊治你太太,动摇她违背自然的幻想——”
“违背自然?”理查德说道。他又浑身发抖。他表情变的怪异。“啊,先生,你都不知道。还有件事。我本打算不说。现在我觉得,我不能不告诉你。”
“是吗?”医生说道。旁边的那位停下来,铅笔抬起来。
理查德舔舔嘴唇;电光火石之间,我知道他要说什么了,立即扭头望着他。他看在眼里。他抢在我前面开口。
“苏珊,”他说道,“你为你小姐的行为而感到羞愧,你做的对。可你无须为你的行为感到羞耻。你并未勾引我太太,也未曾怂恿她滋生那令人恶心的兴趣,你并未令她疯病发作,令她试图强迫你——”
他咬住自己的手。两位医生瞪大了眼睛,转过来盯着我。
“史密斯小姐,”先前那位躬身凑近我说道,“这是真的?”
我想起苏。此时她在隔壁房间,定然为出卖了我而心满意足,喜滋滋地设想自己终于要回家了,回到伦敦那个阴暗的贼窝中。
我想起她,并非这些场景。我想起她伏在我身上,头发落下,你是珍珠……
“史密斯小姐?”
我开始哭泣。
“难道,”理查德走过来,手用力放在我肩上,“难道这些泪水不能为它们自己表白吗?我们非要说出那些不开心的心事?我们非要逼史密斯小姐复述那些言语,那些外人难以察觉的身体侵犯——我那脑筋错乱的妻子逼迫她承受的——爱抚?我们还是绅士吗?”
“当然,”那医生退了回去,他飞快地说道。“当然。史密斯小姐,现在你不必再为安全而担惊受怕。你也不必再为你小姐的安全而担惊受怕。而不再是你们的。然后我们会收留她,治疗她身上所有的疾患。瑞富斯先生,你可明白——象这种病例——疗程会非常漫长……”
他们站起身。他们带来了文件,要找个地方拿出来。理查德清理了梳妆台上的梳子和别针,他们就将文件放在梳妆台上,然后签字:每页都签。我没去看他们签署文件,却听到钢笔的沙沙声。我听到他们走到一处,握手致意。他们下楼时,楼梯被踩得山响。我还坐在窗边。理查德站在门前小径上,目送他们乘车离开。
然后他回到楼上。他关好门,走过来将结婚戒指扔到我腿上。他搓着双手,差点要欢呼雀跃了。
“你这恶魔,”我擦去脸上的泪珠儿,不带一丝感情地说道。
他嗤之以鼻。他走到我身后,双手捧着我的头,将我的脸扳过去,直扳到我们目光相交。“看着我,”他说道,“诚实地告诉我,你并不欣赏我。”
“我恨你。”
“那就是恨你自己。我们很相象,你和我。比你了解的还要相象。你以为这世界应该关爱我们,为了我们心头上的这些纠结?这个世界蔑视我们。感谢上帝这世界藐视我们!从爱情里我们什么好处也捞不到,可是从蔑视里,你可以迂回获利,就好象衣裳里能拧出脏水。你知道这是真理。你象我。我再说一遍:恨我,就是恨你自己。”
最后,我闭上眼睛。
我说道,“我是恨我自己。”
这时,苏从她房间过来,敲响我们的房门。他姿势不变,却喊她进来。
“瞧瞧这儿,”待她进来,他说道,声音全变了。“瞧瞧你的小姐。你不觉得她的眼睛亮一些了吗……?”
次日我们就走了,去疯人院。
她过来,最后一次为我更衣。
“谢谢你,苏,”她每扣上一粒纽扣,或系好一根带子,我都以旧有的语气柔声向她道谢。我还是穿离开布莱尔时的衣裳,上面沾了些泥点和河水。她穿我的丝绸裙子——蓝色丝绸,将她手腕和脖颈的雪白肌肤衬出凝脂颜色,秀发和眼眸的褐色愈发鲜明。她变漂亮了。她在屋里走来走去,收拾我的亚麻衣裳、鞋、梳子和发卡,她仔细地将这些家什收进包里。有两个包:一个要去伦敦,另一个去疯人院——前者,她以为,给她自己,后者给我。
见到她在两个包之间挑来选去,这着实令人痛苦——眼见她对着一条裙子,一双袜子或一双鞋皱起眉头,心知她在思量,这些给疯子和医生真的够好了。这个她得带走,万一夜里冷。现在,行李和那些家什(那瓶药水,和我的手套)现在,那个包和那些家什(那瓶药水,和我的手套)必须由她带着。——趁她走开的工夫,我将那些家什拿出来,塞到另一个包的深处。跟这些家什放在一道的,还有一样东西,她不知道我保留着:那枚银顶针,从布莱尔的针线盒里带过来,就是她拿来帮我磨牙的银顶针。
马车来了,比我意料中来的快。
“感谢上帝,”理查德说道。他手拿着帽子。对这间矮小歪斜的屋子而言, 他太高大了:等我们走到屋外,他就伸了个懒腰。而我在房里待得太久,日光轰然扑来,令我猝不及防。
我紧紧挽着苏的胳膊,走到马车门边上,等我必须要放开她——永远地放开!——我想我犹豫了一下。
“现在,现在,”理查德从她身上抓过我的手,说道。“没时间多愁善感了。”
于是我们上路。我感觉这行程不仅仅是马匹的鼻息和飞转的车轮。这好象是我首次旅行的重演,跟斯黛尔太太一道,从疯人院到布莱尔:当车慢下来,我将脸凑到车窗前,几乎心怀期盼,想看到我被他们强行带离的那栋房子,和那些妈妈们。我应该还记着她们,我心里明白。然而,那所疯人院比较大。这所小一些,敞亮一些。这儿的病房只供女病人。那所疯人院突兀地矗立在大地上。这所疯人院门边上有个花池——高高的花丛,长着象长钉似的花蕊。
我跌落回座位上。理查德盯着我的眼睛。
“别害怕,”他说道。
然后他们捉住了她。他相帮着将她推到他们手里,然后挡在我身前,站在马车门旁,看着外面。
“等等,”我听到她说。“你们干什么?”接着是:“绅士!绅士!”——一个怪异又正经的词语。
医生们温言相劝,直劝得她破口大骂;于是他们声音也变严厉了。理查德退回来,马车地板斜了,踏步收起,我看她——两个男人手抓着她胳膊,一个护士攥着她的手腕。她的斗篷从肩头滑落,帽子翘起,发丝从发卡上散出来。她的面孔红白相间。她的神情已经疯狂。
她眼睛牢牢地盯着我。我端坐如磐石,直到理查德抓住我胳膊,用力捏了下我手腕。
“说话,”他低声说道,“你真该死。”于是我机械地大声喊道:“噢,我可怜的女主人!”我话音清晰,她褐色的双眼——怒睁着——带着那块深色的斑点。她甩着头发。“噢!噢!我的心碎了!”
即便理查德关紧了车门,车夫扬鞭策马带我们调了头,那哭喊声仿佛还萦绕在马车周围。我们都没说话。理查德头旁边有扇镶着乳白玻璃的菱形窗户,有一瞬我又看到她:她仍旧在挣扎,扬着胳膊,是要指点什么,还是要抓住什么——这时马车下了坡。
马车驶入树林中。我取下结婚戒指,扔到地板上,又从包里找出一副手套戴上。理查德望着我颤抖的双手。
“好了——”他说道。
“别跟我讲话,”我脱口而出道,“再跟我讲话,我就杀了你。”
他眨眨眼,想挤出个笑容。可他的嘴巴尴尬地扯了扯,他胡须下面的皮肤分外苍白。他双臂交抱在胸前,坐在那里,一会这个姿势,一会那个姿势,一会翘个二郎腿,一会又放下腿。最后他从口袋里拿出香烟和火柴,又想拉开马车窗户。窗户拉不开。他手潮了,又变得更潮,终于从窗玻璃上滑开了。于是他叫道,“真该死!”他站起来,人摇摇晃晃地,敲打车顶,叫车夫勒住马,然后摸出钥匙。我们只走了一两哩地,而他却跳到地上,度步,咳嗽。他多次抬手扶起额头落下的头发。我望着他。
“真象个恶棍,”等他重又落座,我说道,“你现在。”
“真象个淑女,你!”他面带冷笑回应道。
然后他脸转过去不再看我,他头枕着靠垫假寐,眼皮却还颤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