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夜加油站遇见苏格拉底-第7部分
按键盘上方向键 ← 或 → 可快速上下翻页,按键盘上的 Enter 键可回到本书目录页,按键盘上方向键 ↑ 可回到本页顶部!
————未阅读完?加入书签已便下次继续阅读!
“苏格拉底!”我低声惊呼,他却静静坐在那里。我往下探看时,望远镜却不见了。
苏格拉底咧嘴而笑:“与我同行时,事物运作的规则稍微有点不一样。”
他消失不见,我则在空中翻滚,不是向下,而是向上。我隐约感觉自己好像一部倒着放映的疯狂电影中的角色,从悬崖的边缘倒退而行,下了峡谷,接着走进雾中。
苏格拉底用湿布擦拭我的脸。我遽然掉落,身子仍被五花大绑在椅子上。
“嗯,”他说,“旅行能增广见闻,不是吗?”
“说的有道理。呃,可以松开我了吧?”
“还不行。”他回答,手又伸向我的脑袋。
我大声说:“不要,等一下!”就在这一瞬间,灯光暗了,一阵咆哮的狂风将我卷送到时空洪流中。
我变成了风,却有眼有耳,眼能观千里,耳能听八方。我吹拂过孟加拉湾一带的印度东岸,掠过一个正忙着干活的清洁女工。在香港,我在一位贩卖上等布料的商人身边回旋打转,这人正在跟顾客高声讨价还价。我从圣保罗的街道上呼啸而过,吹干在热带骄阳下打排球的德国观光客身上的汗。
我哪里都去过,我咆哮横行过中国和蒙古,穿越俄罗斯辽阔、肥沃的土地;我遽然掠过奥地利的山谷和高地草原,飞过挪威的峡湾;我在巴黎的皮嘉尔区把垃圾吹上了天。我一会儿是阵旋风,扫过德州,一会儿又是和风,轻抚过俄亥俄州坎顿的一位少女的秀发,她正考虑要自杀。
我体验到各种情绪,听到每一声痛苦的呼喊和每一声哄笑。每一种人性境遇都为我开放,我感觉到这一切,并了解这一切。
世界是心智的居所,心智比任何风旋转得都快,心智在寻求解脱——想要从伴随改变而来的困境,和在生死之间左右两难的窘况中逃离——因此它寻找目的、安全感及欢乐,设法了解神秘。在每个地方,在每个人身体里,都住着迷惑的心智,正在做痛苦的追寻。
现实永远无法和他们的梦想相契合。幸福就在转角处,他们却从来没有走到过那个角落。
而这些的始作俑者,正是人们的心智。
苏格拉底解开绑在我身上的布条,阳光穿过修车房的窗户照进我的眼中,——这双眼睛已看过无数事物——正噙满泪水。
苏格拉底扶我走进办公室,我在沙发上躺下,浑身颤抖。我体会到自己再也不是那个幼稚自大的年轻人,几分钟、几小时或几天前,还曾坐在灰色的椅子上吓得直发抖。我感觉自己十分衰老,我已见识到这世界的苦难、人类心智的状态,我感到一股抚慰不了的哀伤,几乎要哭出来。无处可逃。
相反,苏格拉底却挺快活:“好吧,现在没有时间玩游戏了,我快下班了。小伙子,你何不慢慢走回家,睡个觉?”
我站起来,沙发咯吱作响。我穿外套,却把左手套进右手的袖子。我好不容易脱下外套,有气无力地问:“苏格拉底,你为什么把我绑起来?”
“我看,不管你再怎么虚弱,都还是有力气问问题。我把你绑起来,这样你到处冲来撞去表演小飞侠时,才不会从椅子上掉下来。”
“我真的飞了吗?”我又一屁股坐回沙发上。
“姑且这么说吧,那是想像中的飞行。”
“你是不是把我催眠了,还是诸如此类的?”
“不是你指的那种方式,绝对不比你平日所处的催眠状态严重,其实你一直被自己迷乱的心智所催眠。”他大笑着,拿起他的背包(我曾在哪儿看过它),准备离开。“就让你开心一下,解解你的迷惑吧。这世上有许多现实是平行存在的,我不过带你进入了其中一个。”
“你怎么办到的?”
“有点复杂,下次再讲吧。”苏格拉底打个呵欠,像猫咪一样伸个懒腰。我踉踉跄跄走出门,听到身后传来苏格拉底的声音:“好好睡,醒来的时候会有小小的惊喜喔。”
“拜托,不要再有什么惊喜了。”我喃喃说,在恍惚中走回家。依稀记得自己倒在床上,接下来便是一片黑暗。
蓝色五斗柜上的发条钟滴滴答答大声走着,我被吵醒了。可是我并没有发条钟,没有蓝色五斗柜,也没有这会儿正凌乱堆在我脚边的厚棉被。然后我注意到,这脚也不是我的,太小了,我心想。接着,阳光穿透陌生的方形窗,倾泻而人。
我是谁?这里是什么地方?褪色的回忆快速涌上心头,又迅即消失。
我的小脚丫踢开被子,跳下床,这时响起妈妈的喊声:“丹,小乖乖,该起床了。”时间是1952年2月22日,我6岁生日那天。我让睡衣掉落地上,一脚将它踢到床底下,然后穿着“独行侠”内衣跑下楼。再过几个钟头,我的朋友就要带着礼物来了,我们要吃蛋糕、冰激凌,开心得不得了。
当所有的生日会装饰品都整理好,大家全部回家以后,我无精打采地玩着新玩具。我觉得无聊、疲惫,肚子又痛。我闭上眼睛,飘飘然进入梦乡。
我看到每天都这样一成不变地度过:上学五天、然后是周末,上学、周末,夏季、秋季、冬季和春季。
好几年过去,没有多久,我成为洛杉矶的高中体操高手,待在体育馆的时刻叫人兴奋,体育馆外的生活却让人失望。我仅有少数欢乐的时刻:在蹦床上跳跃的时候,或是在我的“勇士”汽车后座和菲莉丝依偎相拥的时候。菲莉丝是我第一位女友,曲线玲珑。
有一天,傅雷教练从加州伯克利打电话给我,说要提供我大学奖学金。我迫不及待要去展开新生活。然而,菲莉丝并没有像我那么开心雀跃,我们开始为我即将离开的事起了争执,终而分手。我心里很难过,但我的大学计划安慰了我。我很确定,不久以后,我的人生就要真正开始。
大学时光匆匆流逝,我是体操场上的常胜将军,在其他方面却乏善可陈。大学四年级时,就在奥运代表队选拔赛前,我和苏西结婚。我们住在伯克利,好方便我随队受训,我忙得不可开交,甚至挪不出时间或精力给我的新婚妻子。
最后的选拔赛在洛杉矶加州大学举行,分数出笼时,我喜不自胜,我人选了!但是我在奥运会上的表现不如预期,我回到家乡,逐渐默默无闻。
我的儿子诞生了,我开始感受到越来越重的责任和压力。我找了一份卖保险的工作,它占去我大部分时间,无论日夜。我似乎总是没空陪家人,不到一年,苏西和我分居,最后她提出离婚。崭新的开始,我暗自伤心地想着。
有一天,当我在照镜子时,顿时发觉40年光阴已经过去,我老了。我的人生都到哪儿去了?我靠着精神科医生的协助,戒除酒瘾。我有过金钱、房子和女人,如今却孑然一身。我很寂寞。
深夜,我躺在床上,心里纳闷,儿子如今在哪儿呢?我已有好久没见到他了。我心想,苏西还有那些曾与我共享昔日美好时光的朋友们,不知现在过得怎样。
眼下,我坐在我最喜欢的摇椅上,啜饮着酒,看着电视,回忆往事,就这样度过每一天。我看着孩子们在门外玩耍,想着,我这一生算是过得不错吧。我得到过所有向往的一切,但我为什么闷闷不乐呢?
有一天,有个在草地上嬉戏的孩子爬上我的门廊。一个友善的小男孩,一脸的微笑,他问我年纪多大。
“我200岁了。”我说。
他咯咯笑道:“才怪,你才没有200岁。”说着两手插腰。我也笑了,引起一阵咳嗽,以致年轻漂亮又能干的护士玛丽不得不请那孩子离开。
等她帮我恢复正常的呼吸以后,我喘着气说:“玛丽,请让我一个人独处一下好吗?”
“当然好,米尔曼先生。”我并没有看着她走开,我从好久以前开始,就已经不再觉得欣赏婷袅生姿的倩影是人生一乐。
我独自坐着,我这一生似乎始终都是一个人。我往后靠坐在摇椅上,呼吸。这是我最后的乐趣。不久以后,这种乐趣也将消失。我无声痛哭,“可恶!”我心想,“为什么我的婚姻一定会以失败收场?我本来可以采取什么不同的做法,我本来可以怎样去真正过生活……”
我突然感受到一种恐怖又恼人的恐惧,是我这一生中感受过的最可怕的恐惧。有没有可能是我错过了某样很重要的东西,某样原本可以使一切都不一样的东西?不,没有这个可能,我向自己保证。我大声数出我的各项成就,恐惧却没有消失。
我缓缓起身,站在山居的门廊上,俯瞰城镇。我想不透:我的人生到哪儿去了?生命究竟所为何来?是不是每个人……?“喔,我的心,它……啊,我的手臂,好痛厂我想大叫,却无法呼吸。
我浑身发抖,紧紧抓住栅栏,手指关节用力得都泛白了。接着我的身体变得冰冷,我的心渐渐僵硬。我倒回椅子上,头向前垂。
痛苦倏地消失,眼前出现我从未看过的亮光,耳边浮现从未听过的声音,影像在我身旁飘来飘去。
“苏西,是你吗?”我心中一个遥远的声音说。未了,所有的影像和声音都化成一个光点,随即消失不见。
我已找到此生惟一知悉的平静。
我听见一位勇士的笑声,惊坐而起,岁月又涌回到我身上。我在自己的床上,在加州伯克利的公寓里。我还在上大学,我的钟显示现在是晚上6:25,我睡过头了,课没上,也没去练体操。
我跳下床,照照镜子,摸摸仍然年轻的脸孔,松了口气,不禁打了个哆嗦。那只是梦——一场呈现了一生的梦,苏格拉底所说的“小小的惊喜”。
我坐在公寓里,凝视窗外,心里乱纷纷的。这个梦栩栩如生,事实上,往事的部分完全准确,甚至连我遗忘已久的细节都正确无误。苏格拉底对我说过,这些旅程是真实的,那么这次梦中的旅程也预言了我的未来吗?
我匆匆赶到加油站,在苏格拉底到达时和他碰面。等他走进来,白天班的服务员一离开,我马上问道:“好,苏格拉底,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这你比我更清楚。那是你的一生,而不是我的。”
“苏格拉底,”我朝他伸出手,“我的一生会那样吗?如果真的是那样,我看不出来这种人生有什么地方值得活下去。”
他很慢很轻柔地开口讲话,每次当他要我特别留心他所讲的话时,就会这样。“对于过去,我们有不同的诠释,并且,也有不少能改变现状的方法。同样,我们有很多种可能的未来,你所梦见的是最可能发生的那一种——要是你没有认识我,就一定会走向这个未来。”
“你的意思是说,假如我那天晚上经过加油站时,决定过其门而不入,我的未来就会像这场梦?”
“非常有可能,直到现在还是有这个可能。不过,你能够选择改变你的现状,你就可以改变你的未来。”
苏格拉底替我们俩泡了茶,把他的马克杯轻轻放在我的旁边,动作优雅,不慌不忙。
“苏格拉底,”我说,“我不知道该怎么去想这件事。我这几个月来的生活就像一本不合常理的小说,你懂我的意思吗?有时候,我巴不得能回到正常的生活。在这里与你一起共度的神秘生活、这些梦和旅程令我吃不消。”
苏格拉底深深吸了一口气,有什么很重要的事即将发生了。“丹,等你慢慢准备好时,我会加重对你的要求。我向你保证,你会想要脱离你所知道的生活,选择看来更吸引人、更舒适、更‘正常’的别种生活。不过,眼前真要这么做的话,会铸成大错,严重性会远远超乎你的想像。”
“但是从你呈现给我看的事物中,我确实看见了真意。”
“也许是这样,不过你仍然具有善于自我欺骗的惊人能力,所以,这就是为什么你需要梦见自己的人生。当你情不自禁,想要逃开,去追寻你的幻想时,请别忘了你的梦境。”
“别替我担心,我应付得了。”
要是我当时知道接下来将发生什么事,我会闭上我的嘴。
第2章 幻象之网
三月的风和煦轻柔,五颜六色的春花把芬芳的香气散布到空中,连在淋浴间里都闻得到。我做完了激烈的体操练习后,在淋浴间里冲掉满身的臭汗和酸痛。
我利落地穿好衣服,跑下哈蒙体育馆的后台阶,欣赏球场上方的天空在夕阳余晖中渐渐转为橘红。清冷的空气令我神清气爽,整个人很放松,心平气和,我漫步到市中心买了吉土汉堡,然后前往加州大学戏院。今晚要放映电影《大逃亡》,叙述英美战俘英勇逃亡的事迹。
看完电影,我沿着大学街朝着校园方向慢跑,在苏格拉底上班后不久,抵达加油站。这天晚上生意很好,我一直帮忙到午夜过后。我们走进办公室,洗了手,接着,出乎我意料之外,他做起中国菜,并展开新一阶段的教学。
事情是从我跟他讲起电影时开始的。
“听来像部蛮刺激的电影,”他说,打开一包他带来的新鲜蔬菜,“同时也是一部切题的电影。”
“哦?这话怎么说?”
“丹,你呢,也需要逃亡。你是被自己的幻象所囚禁的俘虏,你对自己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