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色巨塔-第7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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会客室的门打开了,一位上了年纪、看起来像是委托人的男人一边走出来,一边忙不迭地鞠着躬,随后,走出来一个年约四十二三岁,脸颊瘦削、目光锐利的男人。
“请进。请问有什么事吗? ”关口很公事化地问道。
信平和良江挺直身体坐在关口面前,呈上八木律师写的介绍信。
“我想,八木律师应该已经和您联络过了。佐佐木庸平之前在浪速大学附属医院接受贲门癌手术,结果在手术后三星期过世。这位是他的妻子良江,我是他的弟弟信平。我们无法接受佐佐木庸平的死,也质疑医生的治疗方法,为了安慰我大哥在天之灵,我们认为不能忍气吞声。我大哥之前在大阪棉布工会担任理事,所以我们去请教了工会的八木顾问律师。他说,这是判例很少的特殊状况,要我们来请教您,因此今天才特地登门拜访。”
信平低头表示拜托,良江也哽咽地低着头:“律师,请帮帮我们。”
关口律师说:“我得先了解一下事情的来龙去脉,否则,我无法表达任何意见。”
信平探出身体:“律师,对方实在太可恶了! 他把我大哥当成实验室的白老鼠给治死了。”他怒不可遏地说道。
“你先不要这么情绪化,请你冷静地告诉我事情的原委,否则,我无法把握正确的情况……”
关口律师的面前放着便条纸,信平努力地克制住激动的心情。
“我大哥在今年4 月28日到浪速大学附属医院初诊,一开始是去内科检查。内科是一位叫里见的医生,那位医生真是个好人,一般的医生只说是胃炎就草草了事,他却十分谨慎地帮我大哥做了好几次检查,并安排了外科检查。结果查出了早期贲门癌,还请一位听说是这方面的专家财前教授帮我大哥动了手术,但手术后,问题就来了……”
信:平将财前教授手术后的态度、主治医师根据财前教授的指示所做的处置、这些处置方法导致佐佐木庸平死亡的过程以及遗体解剖的情况一五一十地告诉了关口律师。关口律师默默地听着,不时地记录着什么。
“也就是说,原本认定是贲门癌而进行了手术,但在死后解剖时,发现已经转移到肺部了。”
关口律师的眼神锐利有神。
“没错。这个身为国立大学教授的医生如果能认真地帮我们诊治,就不会发生这种误诊了,但他动完手术后,根本没来看一下,就像我刚才说的,正是因为他不负责任地出国去了,我大哥才被他这样不负责任的做法给害死的。如果医生认真治疗却还是救不活的话,我们也就认了,但这么敷衍了事,而且我大哥死于和最初诊断完全不同的病因,我们家属怎么能接受? 我一定要告这个傲慢又不负责任的医生,不搞清楚是非黑白,我们绝不罢休! ”
“你的意思我了解了,但这种事很麻烦……”关口律师抱着双手陷入了沉思。
“律师,这有什么难的? 医生草菅人命、误诊的事实已经十分明显了。我听说您是一位很有正义感的律师,一般律师望而却步的案件,只要对社会有贡献,您就会大力协助,请您一定要帮忙。”信平恳求着。
“你说得没错,只要是对社会有意义的案子,即使不计报酬我也会接,但我从来没有打过这种医疗纠纷的官司,不知道能够帮上多少忙……而且,虽然你刚才说是误诊,但误诊的定义很广泛。一般我们所说的误诊在医学上称为‘医疗疏忽’,也就是错误诊断、错误治疗的意思。医疗疏忽还细分为三大类:第一类是不可抗力造成的医疗疏忽,例如,使用麻醉剂时,甲可能完全没有任何反应,但在乙的身上却引起了激烈的反应,进而造成死亡,这是病人的体质差异造成的,目前的医学还很难检查出这种体质的差异,因此,这种情况就称为不可抗力造成的医疗疏忽;第二类是准不可抗力造成的,例如,医院购买的药物卷标贴错了,导致用药错误,或是治疗当时使用的是学会也公认有效的方法,但之后却产生了意想不到的伤害,也就是在医学进步的空白期发生的案例;第三类则是因医生没有尽力医治而造成的医疗疏忽,例如,因为医生疏于检查,给病人输了变质的血液,或是在检查设备不完善,或未经充分检查的情况下没有检查出癌症。每一种医疗疏忽都有其微妙之处,有些案例刚好在第一类和第二类的边缘,也有些案例无法判断到底属于第二类还是第三类。当然,佐佐木庸平先生死亡的案例应该属于第三类,也就是因医师没有尽力治疗而导致的死亡,但问题是对医学一窍不通的你我,要如何才能明确地证明这一点。”
“我大嫂一直在医院陪着我大哥,很清楚症状的变化和医生采取的处置方法,那位年轻的主治医师也向我们道了歉,而且,已经做了尸体解剖,有足够的证据可以证明是误诊。”信平十分激动。
“不,即使已经解剖,我们认为某些地方是医疗疏忽,但对方会用专业知识来狡辩、反驳,说什么从医学的角度来看,这是实际诊疗过程中不可抗力造成的。对方是专家中的专家,我们是对医学一无所知的门外汉。而且,法官也对医学一窍不通,根本无法反驳。加上站在证人席上的医生也会有强烈的同侪意识,总考虑这种事不知道哪一天会发生在自己身上,所以,不可能做出对同行医生不利的证词。更何况这次要告的是国立大学医院的著名教授,为了大学的名誉,他们不可能会承认财前教授的医疗疏忽。所以,除非具备特别有利的证据,否则,病人很难打赢医疗疏忽的官司。”关口律师直截了当地说。
信平和良江的脸色渐渐苍白。
“律师! 请您一定要帮忙,不然的话,我老公死不瞑目。请您一定要协助我们制裁这种害死我老公的人! ”良江仍苦苦相求。
关口律师沉默了好一阵子。
“我能体会你们咽不下这口气的心情,但身为律师,不能只听你们的片面之词,必须针对这个问题做客观的调查,在充分了解的基础上才能决定是否要接这个案子。所以,请给我几天的时间,我会在调查清楚后,决定要不要接,并和你们联络。
两位也可以回去冷静思考一下我刚才说的话,再决定是否要提出起诉,要打医疗纠纷的官司需要有相当的心理准备……”他再三叮嘱道,接着又问,“那位财前教授什么时候回来? ”
“听主治医生说,好像要到7 月20日以后才回来。”
听到信平的回答,关口律师看着桌上的日历,好像在计算日期。
凯旋门上灯火辉煌,在夜空中映照出清晰的倩影,也为巴黎的夜晚拉开序幕。
对财前而言,夜晚的巴黎比白天更值得期待。
他倚靠在车子的坐椅上,欣赏着华灯初上的香榭丽舍大道。街道两旁是女性服饰、香水、内衣和皮具的高级精品店以及一些露天咖啡座,已经打烊的商店橱窗内灯火通明,吸引了逛街的女士驻足欣赏;露天咖啡座内,穿着性感的巴黎女郎和依旧一副白天观光装扮的观光客尽情地高谈阔论,搂肩搭背,享受着夜晚的巴黎。
来到隆普安时,眼前不再是商店和咖啡店林立的商业大道,取而代之的是一片绿色地带。看了一下腕表,距离和《每朝新闻》巴黎支局长相约的7 点半还有20分钟。财前请司机把车停在协和广场。戴着贝雷帽的司机在广场的角落停了车。
广场四周的街灯散发出瓦斯灯般柔和的昏黄光线,中央有一座指向天际的巨大方尖石碑,女神像支撑的喷泉在照明之下,水柱高高地喷18夜空,四周笼罩在一片光、水与影所交织映射出来的梦幻之中。财前漫步在石板广场上,欣赏着喷泉编织的美景,听着鞋底发出“咚咚”的脚步声。继德国、英国的紧凑旅程来到巴黎后,到昨天为止,财前一直忙于参观巴黎大学、巴斯特研究所、居里研究所,今天才得以好好休息一下。白天参观了卢浮宫,观赏了塞纳河和巴黎市街景。对财前而言,夜晚的巴黎比塞纳河和卢浮宫的名画更让他感到身心放松。他从协和广场走向可以望见马德雷诺教堂的洛瓦伊亚大道,走了大约10米左右,看到左侧有一扇写着“箴言”(Maxim) 的旧式大门,门旁站着一名穿着制服的门童。
他将帽子寄放在衣帽寄存处,询问过先生的座位后,立刻有人带他到餐厅里面。雕梁画栋的中国式天花板和天鹅绒墙面将室内装点得典雅又而华丽,穿着晚礼服的绅士们和一身晚宴服的淑女们围坐在桌旁。侍者带着财前来到一派潇洒装扮的过支局长的桌子旁,他的夫人也一同出席了。
“前几天多谢了。今天感谢你拨冗前来,这是我太太……”
他介绍了身穿晚宴服的夫人。财前以国际社交礼仪礼貌地和夫人打了招呼,然后在他们对面坐下,蓄着胡子的侍者立刻递上了菜单。支局长娴熟地点了菜后,侍者恭敬地送来了波尔多葡萄酒和鹅肝酱,两名侍者在一旁伺候着。
“不知道合不合你的口味? ”
迁支局长尽地主之谊客气地问道,财前放下了叉子。
“真不愧是巴黎一流的餐厅,不仅料理一流,连侍者的服务品质都是一流的。
这种服务方式让人觉得自己是皇帝。”
迁支局长温和的脸上绽放出笑容。
“听你这么说,我太高兴了。昨天学会的情况怎么样? ”
他问的是在巴黎大学举行的国际生物化学学会,财前喝了口酒。
“大礼堂里聚集了2500位出席者,在管弦乐团的伴奏下拉开了序幕,下午分成30个部门,分组举行研讨会。大礼堂举行的是特别演讲,小会议室内则举行论文发表,让人头都快昏了。那么多地方一起举行研讨会,简直就像奥运会一样Ⅱ营杂,幸好不是我的专业领域,我也乐得当一名轻松的旁听者,不过,我很快就溜出来了。”
“去过巴斯特研究所了吗? ”
“从巴黎大学回来的路上顺便去看了一下。真是个无趣的地方,仅以建筑物取胜,却缺乏优秀的研究人员,我感兴趣的并不是巴斯特研究所,而是在里面的研究人员。如果要看建筑物的话,还不如去美术馆。”
财前发表着自己的感想,夫人立刻问道:“你去参观卢浮宫后的感想如何? ”
财前露出一丝茫然的表情。
“我没有资格对美术说东道西的,但在卢浮宫里走了一圈后,了解到拿破仑对卢浮宫的伟大贡献。如果拿破仑当时没有大肆掠夺,就不可能搜集到那么多古希腊、古巴比伦、亚述和古埃及的宝物。可能我感叹的地方和大家不太一样吧。”
“高傲的法国人听到你这种感叹,一定会怒目相向。”
支局长苦笑着,品尝着刚端上来的羊脊肉。
“不好意思,不知道今天晚上的歌剧会不会太平凡了,是《卡门》。而且,我们现在还在吃晚餐,恐怕只能从第二幕开始看了……”
“不,幸好是《卡门》,否则,听一出连剧情都搞不清楚的外语歌剧就太无趣了。
我不是歌剧迷,我们慢慢享用晚餐后,从第二幕开始看也无妨。”
财前沉醉地感受着眼前奢华的气氛一精致的法国美食接二连三地端了上来,里面的房间传来悠扬的音乐声,璀璨的珠宝点缀着贵妇们袒露的胸口。
用完餐,走出餐厅,车程只约两三分钟,就来到了歌剧院。
虽然白天的歌剧院正面的建筑显得黯淡沉重,但到了夜晚,在绚丽的灯光照射下,剧院像皇宫一样发出美丽的光芒。进入正门,便是铺满大理石的大厅,第二幕刚好要开始。财前和迁支局长夫妇一起坐在第8 排中央的座位。剧院内的洛可可式浮雕和金色的圆顶天花板,搭配着粉红色的天鹅绒墙面,散发出一种皇宫式的华丽,同样是粉红色的坐椅上,坐满了身穿华服的观众。
帷幕缓缓拉起,舞台上出瑰了小酒馆的场景。女人和兵士们嬉笑怒骂着,喧哗着,吉普赛女郎热闹地跳着舞。舞蹈结束后,卡门站了起来,唱着《吉普赛之歌》翩翩起舞。扮演卡门的西班牙歌手罗丝安海斯抬起五官鲜明的脸庞,挺着丰满的身躯,披着一头波浪长发,奔放地唱着。饱满而优美的女中音响彻剧场,吸引了所有观众的目光。
突然,从舞台后方传来歌声,斗牛士艾斯卡米罗在众人的簇拥下出现在舞台上,以浑厚的男中音唱出了《斗牛士之歌》。这是财前喜欢的歌。在副教授时代,每次做完满意的手术,在洗澡间,当内心充满征服感时,都会哼唱这首歌。这首充满强烈斗志和征服感的歌令财前思潮澎湃,也使他产生一股强烈的冲动——很想立刻拿起久违的手术刀,站在手术台旁,一刀切开病人的患部,割下病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