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色巨塔-第5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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庸平倒头往床上躺去,一脸食欲快快的模样,望着病房的白色天花板。庸平性格固执,一旦决定了就不会听别人的劝阻,良江只好收起碗筷。
“财前教授的总会诊开始了,请各位立刻做好准备! ”
还没有到预定的时间,走廊上就响起了会诊的通知,庸平下意识地从床上跳了起来,抢在良江的前面,忙不迭地整理起散在枕头旁的报纸。
一个护士推门走了进来,迅速说了声:“佐佐木先生,请你躺在床上,房间整理干净。”当抱着病历和x 光片的主治医师走进病房时,庸平已经紧张得全身僵硬了。
护士在病房前排成一列,财前穿着一身雪白的浆洗过的长袍,随着护理长走了进来,身后跟着二十几位相关人员。护理长捧着听诊器,庸平的主治医师则毕恭毕敬地迎接教授的大驾。财前教授蹬着擦得锃亮的黑色皮鞋,大摇大摆地走近病床:“情况怎么样? ”
“目前没有任何改变,您指示的术前检查都已经完成了。”主治医师诚惶诚恐地将各项检查报告捧到财前面前。
财前走上前看着主治医师一页一页翻看检查报告,目前并没有发现胃患者者容易出现的体内水分不足和电解质( 钠、钾、氯等) 不均衡的症状,情况十分理想。
在营养方面,如果患者有蛋白质不足的症状,可能会引起愈合不全,但目前的血清蛋白质量也很正常,也没有发现幽门狭窄的现象。
看完一大叠检查报告后,财前转身向身边围成一圈的年轻医局员们说:“这位患者在手术前的各项检查中几乎都很正常,但必须记住,如果有脱水或电解质均衡异常现象出现时,必须视异常数值的高低打点滴,使病人的身体状态能够承受外科手术。”
他说明完手术前的检查后,接着吩咐道:“接下来看x 光片。”
主治医师立刻递上患者的肺部x 光片。财前接了过来,对着窗外照进来的阳光查看着。
“左肺上有一个小指头大小的肺结核旧病灶,但除此之外,也没有任何异常。
这种程度的病灶绝对可以承受cardia krebs( 贲门癌) 的手术。”他指着左肺上出现的小指头般大的阴影,使站在后面的人也看得到。
医局员们异口同声地说:“是,看到了……”
这时,只有站在财前旁边的主治医师显得格外局促不安。
“教授,为了安全起见,是否该做一下肺部的断层摄影? ”他战战兢兢地问道。
财前的两道粗眉倏地挑了一下:“断层摄影? 为什么要做这种事? 通常,需要动胃或十二指肠手术的患者只需要接受我刚才说明的术前检查就够了,但这位患者以前就曾经罹患过肺结核,所以,做肺部的x 光检查只是为了了解旧病灶是否能够承受这次手术以及癌细胞是否转移到肺部,检查结果发现左肺有肺结核的旧病灶,这样就够了,不需要再钻牛角尖了! ”财前满脸不悦地否定了主治医师的意见。
“还是说,你有其他特别担心的问题,有的话,就提出来吧。”
他用嘲讽的语气虚张声势,主治医师急忙否认:“没有,没有,我只是在想,为了安全起见……”
“既然这样,最好一开始就不要提。只有那些对自己的诊断缺乏自信的无能医生,才会以为凡事只要仔细就不会有错! ”
个子瘦小、长得一点儿都不起眼的主治医师把身体缩成一团,一副垂头丧气的样子。其他医局员用一种不知道是同情、责怪,抑或是嘲笑的眼神看着年轻的主治医师,似乎在说,谁要你多嘴! 财前环视着挤到走廊上的年轻医局员们:“你们在诊断时,往往很热心地做各项检查,但在手术前的检查和处置上却常有疏忽的倾向。手术前的检查十分重要,最近,消化道手术的治疗成绩有了大幅度的改善,这和术前、术后的检查及处置获得改良有密切的关系。你们必须充分了解这一点,在做术前、术后的各项检查时必须特别慎重。”
指导结束后,财前才形式化地问了患者佐佐木庸平一句:“怎么样? 没有问题吧? ”
话音刚落,他却已调头走出病房。围在病床旁注视着庸平的年轻医局员们也三三两两地随着教授走了出去,庸平的主治医师也跟在队伍的最后面。
一行人离开后,病房霎时显得特别空,庸平终于摆脱了会诊的紧张和自己的主治医师被财前教授训斥的凝重气氛,他精疲力竭地闭上了眼睛。
“咚咚”,突然传来一阵敲门声,第一内科的里见副教授走了进来。
“啊,里见医生,谢谢您的大力帮忙……”良江一脸放松地起身迎接里见。
“我刚好到内科病房,顺便绕过来看看,情况怎么样? ”
庸平蓦地坐了起来:“欢迎,谢谢你来看我。财前医生刚才过来会诊,被那么多医生团团围住、上下打量,简直像动物园的猩猩一样,而且他们还在病人面前争论,这么搞,没病的人也会被折腾出病来的。”他突然变得饶舌起来。
“你看起来精神很好,术前检查都还好吧? ”
“应该吧,我还是有点不太放心。听说那个叫什么平衡状态的检查结果还不错,但在看x 光片时,主治医师建议再做一次断层摄影,却被财前医生骂了一顿,说没这个必要。”
里见拿起还放在床头柜上的x 光片,仔细地看着。
“医生,怎么样? 是不是以前的老毛病又有问题了? ”他很担心21年前曾经罹患的肺结核会复发。
“应该不需要担心这个问题……”里见更专注地观察着左肺上的那个微妙阴影。
“如果不是上次的老毛病,那到底会有什么问题? ”
“不,只是术前检查的问题,你不必担心,好好休息吧。”
说完,里见急步离开病房,走向财前的办公室。
里见敲了敲第一外科教授室的门。
一打开门,就看到财前虎背熊腰的背影,一位年轻医局员正帮他脱下白袍。
“原来是里见,我还以为是谁呢! ”他状甚愉快地向里见打招呼。
“这次多谢你的诊疗,而且还帮那位患者安排了单人病房。没想到这么快就有单人病房了。”
“张罗一两间单人病房没什么大问题。对了,你找我什么事? 你可不要再拜托我什么事了。”财前的态度很强硬。
“不是要拜托你什么事,我是为了那位病人的症状来请教你的。”
“没想到你把病人转到外科交给我以后还会挂念他,真让人不可思议,看来你很不懂得放下病人啊。”财前一边说着,一边为自己点燃一根雪茄。
“我就是这种个性,只要是看过的病人,无论是转到外科还是泌尿科,在病人治好以前,我都会一直挂记在心。我认为医生就该这样,如果因为这样就被认为是放不下病人,我也无所谓。”
里见并不是在挖苦财前,而是发自肺腑地如此认为。
“刚才,就在你会诊之后,我顺便绕到那位病人的病房,看到x 光片放在那里,顺手拿起来看了一下,你认为他胸口的阴影是怎么回事? ”里见沉着地问道。
“阴影的部分不需要多虑,病历上也写着患者左肺曾经罹患过肺结核,那个阴影绝对是肺结核的旧病灶。”财前的语气十分坚决。
“可能吧,但那个阴影是局部性的,而且呈圆形,和周围肺野的界限很明显……”
里见还没说完,财前就打断了他:“我知道你想说,那可能是贲门癌转移的癌细胞,不用你说,我也想过。正因为已经考虑过了,所以才判断是肺结核留下的病灶。虽然从阴影的形状与周围肺野的界限来看这症状和肺癌十分相似,但根据我的经验,初期贲门癌只会发生在局部范围,不可能跑那么远并转移到肺部。”
“但只凭一张底片就下结论会不会太冒险了? 我认为应该采取慎重的态度,先做断层摄影。”
“没这个必要,迄今为止,我已经看过好几个这种病人,我的诊断不会错。如果你还不满意的话,我可以不动这个手术,反正我即将参加国际外科学会了,这种烦心的事愈少愈好。”财前盛气凌人地板起了脸。
“财前,别这么说。我们现在只是在对可能攸关病人性命的问题交换意见,只要有任何的疑虑,都应该尽可能加以排除。这是我们医生的职责。”
里见严肃地望向财前,财前粗鲁地在烟灰缸里捻熄雪茄:“只要做了肺部的断层摄影,就算尽到了你所说的医生职责了吗? 好,我知道了,我下午还要总会诊,如果你说完了,就去忙你的吧。”
“是吗? 那就不好意思了,断层摄影的事就拜托你了。”说完,里见站起身来。
“你等一下,我将在6 月7 日启程参加在海德堡举行的国际外科学会,刚才,医学部长已经正式把签证拿给我了。”财前洋洋得意地说。
“太好了,虽然在国际外科学会上作报告不是一件容易的事,但我祝你圆满成功。”里见发自内心地祝福财前。
河畔的餐厅里,里见修二和东佐枝子在靠窗的位置相对而坐,喝着饭后送上来的茶。
窗户下,堂岛』1 l 的河水拍打着岸边,发出“哗啦哗啦”的水声,耀眼的阳光将他们脚下的地板照得一片明亮。
佐枝子微微低着头,姿态优雅地啜了口茶,然后将茶杯放回桌上。
“不知不觉中,每星期来两次医院已经变成了我的一大乐事,最近,从医院回家后,也不会觉得累了。”她感激万分地看着里见。
“但你从芦屋川的家里到这里也蛮远的,不是吗? ”
“不,自从我常跑医院后,不仅身体变好了,连心情也开朗了起来。像今天这样,在看完病后,可以和您一起用餐,就让我觉得特别愉快。”佐枝子吹弹可破的面颊上,隐约泛着白里透红的好气色。
里见闻言有点手足无措:“东教授最近还好吗? 现在应该可以抛开一切烦恼,专心投入研究工作了吧? ”
东虽然已经内定接任近畿劳灾医院院长一职了,但据说至今已经超过3 个月了,却仍然没有接获正式任命,最近整天都窝在家里。里见小心翼翼地问道,以不伤及佐枝子的自尊心。
“5 天前,父亲终于接到正式任命,要接任近畿劳灾医院的院长了。”佐枝子的眼睛亮了起来。
“是吗? 那太好了。新医院的首任院长虽然很辛苦.但没有一无聊的陈规陋习,也不太会有让人伤透脑筋的人际关系问题。最重要的是,劳灾医院是一家以外科为主的医院,您父亲一定会觉得工作很充实吧? ”里见似乎可以感受到东的喜悦。
“对,我父亲也高兴地这么说,不过距离医院开张只剩一个月了,他几乎每天从早到晚都在忙着筹备的工作,尤其是在人事问题上似乎很伤脑筋。”
“应该是吧。听说那家医院的筹备委员会也曾私下来我们内科挖墙角,看来,要找到优秀的人材应该是最辛苦的一件事吧。”
“对,我父亲也说这是他最大的烦恼,他还开玩笑说,如果像里见医生这么优秀的内科医生去他们医院的话,那他们的外科和内科都会变得很强了。”
“像东教授这样的学者如此抬举我,实在让我感到惭愧,我的医术还有待加强。”
“我把上次你提的慢性胃炎病人的事告诉了我父亲,他说你在诊断时不仅做了所有的内科检查,而且还去请教外科,这种慎重态度很了不起。有些医生在有了一点经验后,往往疏于做各种检查,只凭自己的经验和直觉来诊断病人,但这种‘自信’——或者说‘习惯’才是最可怕的。他还告诉我一个可怕的误诊病例,那是在第二次世界大战前,大阪有家医院的眼科名医在做黑蒙症(即暂时性的单眼失明,或称眼睛暂时性中风,主要因血管阻塞而产生,患者会在数秒钟或数分钟之内眼前突然呈黑色或灰色.甚至全盲。)的视网膜剥离手术时发生了这样的不幸。那位医生像平时一样做好手术的准备,病人躺在手术台上,当他把手术刀划在病人蒙着纱布的眼睛上时,他顿时倒抽了一口气,因为,他原以为是患部的那颗眼球其实并不是要动手术的那一只,而是健康的眼球——原来是准备手术的护士误把纱布放在健康的眼睛上了! 但那位名医竟然也按照平时的习惯,根本不看病历,毫不犹豫地操刀给人动了手术。我父亲说,这么优秀的医生会发生误诊和误疗,常常是因为该确认的地方没确认,往往就在一些看似微不足道的地方犯下重大的错误。”
“因为该确认的地方没确认,在一些看似微不足道的地方误诊……”里见喃喃地重复着这句话,突然沉默下来。
“怎么了? ”
“不,我只是想起那位慢性胃炎患者的事,因为还有一些不太放心的地方,所以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