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色巨塔-第1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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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兴趣? 我们这些国立大学的教授,说穿了就是国家公务员,哪像你们有时间去培养奢侈的兴趣,总归一句话,就是什么都不会的俗人。话说回来,财前先生,您似乎十分多才多艺呢! ”他反倒问起财前的兴趣了。
“说起来真不好意思,那纯粹只是我个人的无聊消遣。地呗、小呗、长呗、俳句、茶道,这些我都很喜欢,却什么都不精……对了,书画古董也是我的兴趣之一。”
接着,财前好像突然想到似的:“前几天我送给您的那样东西,您要是不满意,我可以帮您换一个,直到您满意为止。请您别客气,尽管跟我说……”说完后,他又再次帮鹈饲添酒。
“不,说老实话,我打算把它退还给你,可是,一想到马上退回去,似乎有点不近人情,所以,,才先放在我这里保管,这些话我也跟财前副教授说了,您无缘无故送我这么贵重的东西,教我很为难哪! ”鹈饲突然显得不太高兴,语气强硬了起来。
“哪里,请您千万别这么说,我也到了该担心老年病的年龄,不知道什么时候要麻烦到伟大的鹈饲医生。更何况,我们医师公会以后恐怕还要仰仗您的帮忙。身为医师公会的干部,很早我就一直跟岩田君提,希望他能安排我跟您认识,可是一直找不到机会! 前些日子碰巧听我女婿提起,画廊里挂了一幅您还算喜欢的画,巴不得立即给您送去。请您不要客气,尽管笑纳! ”他的话语虽然谦逊,却也含有不容拒绝的意思。
“您的心意我都知道,换成其他的东西也就算了,但那么贵重的东西,我要是一声不响地收下,恐怕会招致很多误会吧! 不说别的,财前副教授出任下届教授的呼声很高,而现在又正值教授选举前的敏感时刻,别人不说闲话才有鬼呢。”
“哦,我的女婿这么有希望吗? 哎呀,太感谢了! 岩田君! 真是让人高兴啊。”
突然,他以传遍整个房间的洪亮声音喊道,还发出清喉咙般的响亮笑声。一时间,鹈饲给吓得目瞪口呆,岩田则飞快地贴近鹈饲:“鹈饲君,您刚刚讲的话是真的吗? 您可是堂堂的医学部长,讲的话肯定是非比寻常。既然财前五郎这么有希望出任下届教授,那你干脆推他一把,直接把他送上教授的宝座吧! ”岩田金边眼镜下的细小眼睛闪着光芒,他故意抓住鹈饲刚才所说的话逼问。
“哪里,这只是大家的推测,我个人没有任何的想法。真的说起来,我对财前副教授的认识就好像白纸一样,就因为这样,我才说不想在这种时候招来任何的误会。”鹈饲不悦地说道。
岩田当场愣了一下,不过——“哦,你大可不必这么急着撇清嘛! 你和我是老同学的交情,一向都是有福同享、有难同当,而我和财前又一君在医师公会里又是无话不谈的好兄弟,我现在只不过是拜托你,尽量关照一下财前君的女婿,你有事拜托我的时候,我可从来不会讲这么见外的话喔。”忽然间,他又以相当无礼的平辈语气跟鹈饲讲话了。
鹈饲的脸色愀然一变,放下手中的酒杯。
财前又一见状连忙摇手说道:“岩田君,鹈饲医生跟我们不一样,人家掌管的是整个医学院的人事,不像我们可以随便发言,你这样强人所难是不对的。”
又一责备着岩田,接着转向鹈饲说道:“我不过是希望您把那幅画当做拜会的名片收下,绝不会因为这样就厚颜无耻地乱要求。至于我女婿的事,他若有幸当成教授,当然是普天同庆、可喜可贺,万一当不上也没关系,好在我们财前妇产科还算混得不错,加个外科,改成私人医院也就是了。到时说不定还要麻烦医生您帮忙处理棘手的特诊患者,这是我惟一的请求啦。”
这跟之前拟定好的“剧本”都不一样,而且财前好像有意在试探鹈饲似的。看到这种情形,岩田总算体会到又一的良苦用心了:“哎呀,抱歉、抱歉,我刚刚真是失敬! 我也只有一个请求,就像财前君所讲的,希望你能把它当做名片收下来。
财前君和我一样,不但是北区医师公会的干部,还是大阪府医师公会的委员,碰到什么麻烦的事,只要他那海怪般的身躯站出来,把钱砸下去,两三下就全都解决了。你放心,他不会跟人家讨人情的。话说回来了,大阪财经大佬的夫人们都很听他的话,你收下财前君的名片,对你也没有坏处啊! ”
“真不愧是医师公会的干部,我今天总算见识到什么叫做施加压力了。那,我就照你们所讲的,把那个当做财前先生的名片收下来啦! ”说完后,鹈饲发出一阵“哈哈哈”的大笑。
“您这么说,真让我感激不尽,我觉得好光荣哪! 哈哈哈! ”财前又一也不遑多让地哈哈大笑,同时,在他的心里已经认定,眼前这个和自己长得很像、顶着国立大学医学部长头衔的老滑头,肯定是个不好对付的人物。
下午两点一过,第一外科的门诊终于要结束了。负责门诊的医生把自己手上的患者看完,一一离开了诊疗台。
最里面的诊疗室里,财前五郎从早上开始已经看了快30名患者。一碰到星期三和星期五副教授看诊的日子,指定由财前五郎诊断的患者就会大批拥入。如果按照一般挂号的规定,将截止时间订在11点,患者就会排到50多号。因此,最近财前的初诊挂号都在10点就停止受理。即使如此,他一天还是得看将近40名的患者。
汗流满面的财前看向桌上高高堆起的病历:“今天看了几个? ”
“刚刚那个是第32个。”站在后面的实习医生答道。
“是吗? 那么,今天就看到这里吧! ”
“啊,可是,还有6 名患者在等……”实习医生看着护士那边,面露难色。
“请他们下次再来,若不行的话,看谁有空谁就先看吧。”他将视线撇向还没走的两名门诊医生,从座位上站了起来。
一走出诊疗室,财前五郎好像想起什么似的又马上转身,坐回原来的位置。他忽然想起,该把5 天前的那个特诊患者的x 光片拿出来看一下。
他朝正在整理诊疗台的护士说道:“5 天前,我有一个患者叫清水敬造的,他的x 光片应该已经出来了,你把x 光片和病历一起拿过来。”
所谓“我的患者”,就是指特诊患者,护士一听,马上从档案架里抽出那名患者的病历,连同x 光片一起送上来。就算财前没有重新翻阅病历,经由自己的诊察和x 光透视,他也知道患者得的是胃溃疡。不过,为了慎重起见,他还是帮患者做了钡剂X 光摄影。
打开桌上的读图机,用金属夹子固定x 光片,忽然间,他感觉到背后有人。
“不简单哪,这么用功,那个片子是……”这是东教授的声音。
“啊,这是一个必须动手术的患者的片子……”财前从椅子上站起回答道。东马上凑近盯着那张片子瞧。
“原来如此,胃的小弯处有一大片的溃疡,是典型的消化性溃疡哪。”
“是,患者说从半年前开始就有心窝疼痛的毛病,粪便也断断续续出现潜血反应。此外,胃液的总酸度和游离酸度都非常高,胃镜检查也已经确定是溃疡了。”
为了做出胃溃疡的诊断,财前把必要的检查包括胃液检查、粪便潜血反应、胃镜检查、x 光线检查全都做了。财前仿佛要展现自己的用功似的,亮出患者的病历和检查报告。东一副理所当然的样子,只轻轻地点了个头,然而,就在他往病历瞄去的时候,视线突然僵住了。
“是不是有哪里做得不够周到? ”
“哪里,不管病历或是检查你都做得很好,就跟平常一样。”
东嘴上这么讲,心里却在想:这个大阪财界名人清水敬造,理应找我这个教授帮他看才对,怎么会变成副教授财前的病人呢? 他心里很不是滋味,这是不是意味着财前的名气真的比自己响亮了? 一想到此,东强忍住差点显露在脸上的不安。
“对了,你打算对这患者施以怎样的手术? ”他强作镇定,以教授该有的口吻问道。
“这名患者的溃疡周边已出现轻微的硬化现象,而且面积很大,就算不至于转化成癌症,这种溃疡也不容易治好,所以我打算施行胃切除术……”
“这不是很明显吗? 只要是看过这张片子的人,任是谁都会同意胃切除术是合理的处置。我想问的是,你打算采用胃切除术里的哪一种手法? ”
“我打算采用毕罗氏第一法(德国人,乃近代腹部外科的始祖,是第一位成功完成胃切除手术的外科医生( 术后惠者活了40日之久) 。至今毕罗氏的第一法和第二法依然是施行亚全胃手术( 即非全胃切除) 时经常会采用的手法。)……”
东的唇角露出讥讽的笑容:“哦,像你这么前卫的外科医生也会用这么传统的方法啊? ”
说完后,东伸手探向挂在x 光片读图器上的四开底片。他原本打算从金属夹上把片子取下,不过,大概是金属夹太老旧了,怎么拿都拿不下来。情急之下,他动作粗鲁地把片子往下一压,然后用力一扯。片子整个卷起、向外弯成弧状,“啪”的弹了出来。东一把将它抓在手里,走到窗户旁边,对准太阳的光线,从各个角度审视上面的影像。东的这番动作,让一开始以为教授和副教授只是在闲聊的年轻医局员们都察觉出情况不太对劲了。这些人照旧做着手边的工作,耳朵却已偷偷竖起。
东自己也察觉到这种情况,他慢慢地从窗边踱回桌前,坐在站着的财前面前,从口袋里拿出雪茄。
“那么,你所说的胃部切除想必是大范围的切除吧? ”
“啊,我是打算这么做……”
“这样的话,不是更棘手了? 毕罗氏第一法的最大缺点,就是在做大范围切除的时候,会有吻合困难的情形,引发缝合不全的危险。你不可能不知道作为术后并发症之一的缝合不全有多么危险吧? 这可是连教科书都会写的常识哟。万一不小心把患者弄出个腹膜炎,你自己的威信降低也就算了,连东外科的权威都会受损,你可要考虑清楚喔! ”
“东外科的权威”,这句话强调得太不自然了。连站得远远地假装在忙碌的医局员们都吓了一跳似的回过头来,而财前也让这番强硬的措辞给震住了。
“啊,我为我的语意不清道歉。我刚才说的毕罗氏第一法,指的是以这个方法为基础,也就是说我打算采用毕罗氏第一法的改良法,即所谓的‘小山氏切除术’。
我没有把话讲清楚,真是非常的抱歉。”财前赔罪似的低下了头。
“原来如此,你打算用小山教授的那一招啊? 我知道你一向很尊敬他,不过,那个人可不是学者,充其量不过是个手艺人罢了。”他极尽侮辱、轻蔑地评论道。
“对我这样的晚辈而言,小山医生到底是学者还是手艺人,不是我能了解的,不过,只要采取小山氏改良法,就可以完全防止缝合不全的情形发生,我本身迄今为止也经历过几起成功的案例。把胃切除后,将切口附近的胃后壁跟胰脏的头部缝在一起,加以固定,这样就可以消除吻合处的紧绷,顺便克服缝合不全的缺点,而且……”
“你,说话小心一点! 我就算没听你上课,自己看学会杂志也知道这种事! ”东严厉地大声叱喝道。讲完后,他好像要掩饰自己对着副教授大吼的失态和心虚似的,把拿在手上的片子又放回读图器上,无意识地反复将电灯开了又关。让患者喝下显影剂后所拍的x 光片子,随着灯光的忽明忽灭,黑色阴影的部分和因显影剂而凸显的白色影像呈现微妙的黑白变化,仿佛东和财前的诡谲心思也清楚地浮现在那上面。
面对东一反常态的疾言厉色,财前本想还是识时务点,不要跟他起正面冲突才好,不过,当他发现闪到一边的医局员们正竖起耳朵偷听两人的争辩内容时,就忍不住以极为恭谨的姿态问道:“那么,如果是教授您的话,您会采用哪种手法呢? ”
“我嘛,”东放下跷起的二郎腿,大口吐出雪茄的烟雾,“要是我,当然会采用毕罗氏的第二法。把胃切除后,将胃的切口和十二指肠的切口缝合,然后封死,也就是在残胃和空肠间,施行胃与空肠的吻合术。”他理所当然地说道。
“我并没有反驳您的意思,不过,施行那个方法,食物会直接进入空肠,与第一法的食物会通过十二指肠再进入空肠的情况不同,我听说就消化方面来讲,那样对脂肪的吸收不太好……”为了避免惹东不高兴,财前特地用了“我听说”这样的间接表达方式。
“不过,这总比你说的那个第一法会发生缝合不全或吻合口过窄的情况好多了吧? ”东以诱导的语气说道。
“啊,可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