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生六部书-第6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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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致）而大骂出口，最后勤务兵忍无可忍，居然从他那儿逃了出来。他知道后立刻
暴跳如雷，拔出抢就去追，最后居然被他找到了，勤务员差点因此把命丢在他手上。
他们两个回来后都受到了处分，可他的坏脾气还是没改多少。
现在，老伴整天和他呆在一起，可是遭了殃，老太太自己不心疼自己，倒心疼
起老头子来了。
〃他哪儿能整天门在家里呀，老这么憋在家里，老发脾气，他的身体哪儿受得
了。〃
老太太于是出去打听，看什么地方能够让老伴去消遣消遣。很快，她听说附近
就有个老年惧乐部，里面大多都是退休的老干部，还有许多也是军人，老太太高兴
了。
回家后，老太太将这个好消息告诉了老将军，老将军却好像并不领情：〃嗬，
你个老太婆，嫌我烦啦？想把我从家里哄出去？没门儿１
老太太没说话，这么多年的共同生活，她早就了解老伴的脾气，他其实明明心
里接受了，嘴上也不甘示弱，偏得说些不中听的话来气你，她知道老伴已经动心了，
也不说什么，干自己的事情去了。
第二天上午，老将军有些坐立不安，他一会儿朝外边看看，一会儿又拿起报纸
心不在焉地翻翻，他这副神不守舍的样子自然没逃过老伴的眼睛，她知道老头子快
沉不住气了，心里不由暗暗地高兴。终于，他穿戴得整整齐齐，冲里屋的老伴喊：
〃我出去遛遛，一会儿回来。〃
〃噢〃
老太太偷偷地笑了，心想：〃这老头子，还瞒我？过了大半辈子了，我还不了
解你１
老将军到了俱乐部，看到许多与自己年龄相仿的老人聚在一起，有聊天的，有
下棋的，有打乒乓球的，还有拉琴的，唱戏的，真是热闹极了，他的情绪一下子就
被这种气氛所感染。往日的烦闷一扫而光。他来到那群下棋的老人中，认真地看着，
两个老人正杀到紧要处，都双眉紧锁，不时紧张地看看对方。老将军看出一招妙棋，
在那急得直跺脚，可就是插不上手。几次欲言又止，怕遭人白眼，眼看自己倾向的
这位老人就要输了，他的急脾气又上来了，忍不住道：〃走'车'，再不动就死定
了。〃
得，这下对面那位不乐意了，众人也颇为不满，他帮助的这位还不领情，大伙
全用遗责的目光看他，他讨了没趣，气呼呼地出来了。
他可是个下棋的高手，年轻时候就爱下棋。他总认为下棋像打仗，运筹帷幄，
有胆有识，方可取胜，否则很可能一招不慎，全盘皆输。就像自己领兵打仗，一处
小小的失误就会造成很大的损失，他觉得自己从棋中能学到许多用兵之道，所以特
别喜欢下棋。
然而今天，现在，他没心思再下棋，干脆凑到聊天的那群人中，这些人正在兴
致勃勃的谈自己辉煌的过去，一个个脸上焕发着青春的光彩，刚才那些〃车〃，
〃马〃，〃炮〃还真勾起了对戎马生涯的回忆。于是坐下来，也倒上一杯茶，饶有
兴味地听起来。
大家轮流来讲，再轮流作听众，终于轮到他讲。他的语言很恢谐，有时还加上
些手势作为自己语言的补充，很是引人入胜。再加上他声音宏亮，大伙不时爆发出
的笑声：又吸引过来了许多人。他讲了他的勤务员逃跑的故事，讲了他们一个连和
敌人激战三昼夜的故事。讲着讲着，他忽然停住了，不知不觉中，他又触到了自己
心灵最深处的一个小秘密。
〃讲呀，怎么停住了，我们正听得有意思呢１
〃唉，没什么好讲的了。我们一个连的弟兄都倒下了，我也晕在了死人堆中。〃
大家都不说话了，神态都有些凄然，这样的经历，在座的又有多少人曾经历过
呀。
〃后来呢？你怎么逃回来的？〃
有人问道。
〃多亏了一个小卫生员。〃老将军的眼睛有些湿润。〃她把我连拖带拉带回了
医院，她像个大姐姐一样日夜照顾我，给我无微不至的关怀，她给我们唱歌，用口
琴吹好听的曲子给我人解闷。她还会下棋，一个小姑娘居然下的一手好棋，没事的
时候我们总缠着让她教。。。。。。〃
老将军说着，似乎又回到了那段岁月，接下去的故事，他是不能说出来了，那
是一个属于他自己的秘密。他停下了刚要岔开话题继续说，却见对面一位满头银丝
的老太太眼里噙满泪花，正失态地望着自己，他仔细看看她竟真好像在哪里见过，
忽然，他被自己的想法吓了一跳：〃哎哟，她多像我的小花呀。〃
小花，就是那个救他的小卫生员的名字。
他得愣地瞅着她，她的眼泪开始串串地落下来。终于，她意识到了自己的失态，
连忙掏出手绢悄悄地擦了眼泪，然后端起身走了。
老将军再也没心思讲故事，搪塞了几句就找个理由也出去了，可那老太太已经
消失得无影无踪，他怅然若失地踱回老年俱乐部，胡乱地喝了两口茶就回家了。
路上，他的心情久久不能平静，总徘徊在那个战火纷飞的年代中，那隆隆的炮
声，那清晰的号角，那座简陋的小医院，那个大眼睛的小卫生员，他忘不了，怎么
能忘呢？他的小花，他们一同度过的那段难忘的岁月。
那时，他受伤很重，心情坏到了极点，这使得脾气本来就很暴躁的他变得更加
古怪、易怒。每当他想起那些和自己朝夕相处的战友，血洒疆场，无一生还时，便
觉得自己无能，自己活得不光彩，活得没滋味，记得他刚醒来，意识到自己仍然活
着，就〃呜呜〃地哭了起来，〃男儿有泪不轻弹，只是未到伤心处〃。他没有别的
办法，只有以大放悲声来暂时表达对死去的战友的痛悼之情，他边哭边想：〃战友
都死了，自己活着还有什么意思呢？阵地也丢了，自己还有什么脸面活在世上？如
果在战场上牺牲了，为战斗流尽自己的最后一滴血，那才是真正的英雄，现在自己
算什么？无异于苟且偷生。〃
他开始恨那个救自己的人，为什么不让自己和战友死在一起，和阵地共存亡？
命运对自己太不公平了！
哭着、想着，本来就很虚弱的他又晕了过去，再睁开眼睛时，他看到一双嚼满
泪水的大眼睛，正焦急地望着自己，从那一刻起，这双凝泪的大眼睛就深深地印在
他的脑海中。
当时他的腿几乎不能动弹，尽管医生告诉他，他一定会好起来的，仍然可以上
前线去打仗，可他认为那只不过是安慰之词。于是，他灰心了，药送来了，他不肯
吃；饭送来了，他看也不看一眼，他用无声的语言表示自己的反抗，以沉默和不配
合来发泄心中的积问。终于有一次，他忍不住火气，一挥手将护士手中的药和水打
翻，小护士气得直哭，其他病友也劝他，可他视而不见，听而不闻。这时，〃大眼
睛〃的声音响起来了：〃同志，你别这样和自己过不去，病好了好快去打敌人。〃
这些〃陈词滥调〃他早听腻了，耳朵都要起茧子了，他不耐烦地闭着眼睛，照
样不理不睬地懒得动弹。
〃同志，你知道这药来的多不容易吗？大伙能省一粒则省一粒，轻伤员舍不得
吃留给重伤员，重伤员刚一恢复意识就慌称自己病已经好了，伤口不肿不疼而想把
药留给更需要它的同志，可你呢？一挥手就把它打翻在地，你对得起同志们吗？〃
他没有睁开眼睛，可他知道小姑娘一定已经哭了，她的声音有些哽咽，他知道
她一定很难过，他不由得后悔自己的莽撞了，可他是不肯认错的。
小姑娘停了一下，调整了一下自己的情绪，继续对他说：〃同志，你知道你被
救活，是多么不容易吗？当时，我见你浑身是血，本以为你已经死了，可你似乎发
出了一声呻吟，我惊喜地发现你还活着，不禁深深地为你顽强的生命力所折服，下
决心一定要把你背回医院。可你腿受伤太重，背起来会流血太多，我便四处去找树
枝，编在一起做成一张〃床〃，将你搬到上面，我也因为精疲力尽晕倒在那儿。等
我醒来，摸摸你尚有气息，不觉得多高兴万分，然而我已没有力气站起来拖着你走，
刚一站起来就会立刻头晕目眩地摔倒。当时我心中只有一个想法，就是要把你救活，
等你养好伤再去打仗，那么我也就为我们的解放贡献了一点力量，多一名战士，我
们的胜利就多一点希望。于是，我就时而趴行，时而踉踉跄跄地走几步，拖着我走
了不知道有多久才到达了医院，满以为自己救了一个勇敢的战士。没想到费了那么
大力气却救回了一个懦夫。他不敢面对现实，不知积蓄力量为以后奋斗打下基础，
早知这样，我又何必费那么大力气呢？〃
小姑娘说累了，她停了一下，接着说：〃我告诉你这些只是想让你知道，你不
珍惜自己也就是辜负了大家的一片心，你不仅对不起死去的战友，不能替他们报仇，
而且你也对不起大家对你付出的一切。〃
他越听越后悔，眼泪无声地淌下来，细心的她递上一块毛巾，他擦擦脸，她又
递上水和药，他顺从地接过来，喝了下去。
从那天起，他不再闹情绪了，好好和医生配合，他的伤也渐渐好了起来。
他知道了小姑娘名叫小花，是个孤儿，小时受够了苦，后来当了解放军，才过
上了像样的生活。她聪明伶俐，有空就向一些有特长的伤病员同志学习。现在，她
下的一手好棋，口琴也吹得特棒，帮战士们洗完衣服，搞好了卫生，她就会坐下来
给小战士讲故事，或给大家吹口琴，有时还会拿出棋来教大家怎么玩。
老将军就是那时学会下棋的，他从心里偷偷地敬佩，喜欢这〃朵〃淳朴的〃小
花〃，她有着一般女孩的温柔、美丽、灵巧，又有着超出一般女孩的坚毅、乐观与
刚强。但那时，他不懂得那意味着什么，只知道一会儿不见她心里就像缺了点儿什
么，坏脾气就想在外冒，但只要一见到那双会说话的大眼睛，他的心立刻就会平静
下来。
他的伤终于好了。他迫不及待地离开医院奔赴战场，临走的前一天晚上，他总
也睡不着觉，那双大眼睛，为什么总萦绕在脑际？
第二天，她亲手为他打好背包，帮他背好，鼓励他一定更好地打仗。她出来送
他，送了一程又一程，他看到了那双大眼睛中的依依不舍，看到了那眼中闪烁的泪
花，他不敢再看，狠狠心，快步向前走去，眼前的景物变得模糊了，他擦擦眼睛，
头也不回地走了。
后来，他屡立战功，解放后留在北京，当时他的官职已不低，岁数也不小，说
亲的人络绎不绝，可他却不肯答应，因为他一直在寻找那个大眼睛的姑娘小花。
可是，孝顺的他不忍心看母亲着急、难过，违心地与自己现在的妻子云儿结了婚。
他不爱她，可她爱他，她敬重他，对他的坏脾气，她从来都是默默地承受，无怨地
包容，他对云儿也许只是出于一种夫妻之间的责任感，才一直维持到现在。更何况
云儿确实没什么可挑剔的，对他关怀备至，对老母照顾得无微不至，家里收拾得利
利索索。工作又从不耽误，纯粹是一个典型的中国式的贤妻良母，然而这一切的好，
都无法取代那双大眼睛在他心目中的地位，当他终于明白自己心中对小花那份感情
便叫做〃爱〃的时候，一切都已经晚了。他已经没有机会了，他甚至没有机会再见
到她，他只有在内心深处，悄悄地珍藏这份美好而又短暂的感情。
没想到，来到老年俱乐部的第一天，他竟又找到了那双眼睛，那双含泪的大眼
睛啊，自己曾在梦中一遍又一遍温习那长长的睫毛，那晶莹的泪珠，不会弄错，绝
不会错，那一定是他的小花。她还是那么爱哭，感情那么丰富，这一次，他一定要
〃抓〃住她，绝不能再错过。
。。。。。。
〃云儿，今天晚上我要给你讲个故事？〃
〃老头子，你还会讲故事？好，我保证好好听。〃云儿开玩笑似的说。
老将军于是将自己心中珍藏的那个年轻时的故事讲给云儿听，云儿眼中竟也蒙
上一层闪闪的泪花。这么多年来，她才知道原来平时看来如此粗枝大叶，暴躁鲁莽
的丈夫，竟还有过这样一段美丽动人的往事。而老将军也似乎今天才发现，其实云
儿也很美，感情也很丰富，有的地方，还真像自己心中的小花。
他接着说下去：〃我到老年俱乐部，又看到了小花，她躲了我整整一个星期，
最后终于又露面了。别人告诉我，她丈夫刚死不久，孩子又都远在外地，一个人生
活很孤独，所以经常到老年俱乐部去玩，以分散注意力，减轻心中的痛苦和孤独。
她仍然和以前一样乐观和坚强，我发现我。。。。。。我。。。。。。〃
老将军说到这里，忽然有些支支吾吾，云儿心里一下子明白了，但她却不并不
说破，而是勉强笑着对老伴说：〃你很喜欢她是不是？我也很喜欢她，不如你明天
把她请到咱家来，咱们一起做顿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