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醒与嬗变--戊戌百年沉思 作者:张鸣-第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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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只要这种”异己”的教育 存在而且继续膨胀,事精总有一天会产生变化。渐渐地,由于通 商口岸与洋人打交道成为一种报酬丰厚的职业,而一些较好的教 会学校重视外语教学的特点,吸引了一些身处通商口岸,较为幵 通的商人和富绅子弟,加上长期教会教育的积累,终有少数精英 脱穎而出,出身天主教徐汇公学的马良、马建忠兄弟,出身英华 书院的郑观应,出身香港圣保罗书院的伍廷芳以及颜永京(颜惠 庆之父〉、林森和更早的容闳等人,最终以自身无可替代的才智, 得以跻身士林,进出上流社会,蠃得了偏见不重的传统士人的尊 敬。形成了士林中独特而且在日益扩大中的一小群人。
士林分化的第二条裂纹是从中国人自己应付西方挑战的行为 中出现的々世纪60年代以后陆续出现的洋务学堂,经过艰难而 扭曲的一段过程,陆续培养出了一批西学人才。而最早的洋务留 学计划,虽然中道流产丨但也有少数人成才。当然,洋务学堂和 出洋留学在那个时代同样是被人看不起,尤其是为传统士林所轻 视的,因此,休说具有功名的士人羞于或不敢厕身其中,就是一 般家境较为富裕的平民子弟也不愿报考。19世纪70年代初,曾国 藩委托容闲组织第一批幼童出国时,第一批应招人选的30个名 额,竞无人响应,主要靠了上海买办徐润的现身说法,才从广东 凑足了数,因此这30人中有13人来自于徐润的家乡广东香山。后 来暴得大名的詹天佑也在其中,他能够应选是因为他的乡里一位
〔】〕4中华旧主》,中国社会科学出叛社,1987年,下册,第928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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做洋人生意的商人答应如果詹天佑出国,就把女儿许给他,这才 打动了詹天佑的父母。但是洋务学堂和留学毕竟与教会学校不同, 它们是清朝官方认可的学习西学的路径,而且人学者有着较为优 裕的待遇,毕业后也有当官为宦的出息〈虽说升迁较难〕,所以还 是吸引了一些家境贫寒的下层士人厕身其中。据王文韶日记记载, 同文馆成立之初,某个境况不好的正途京官也欲拫考,最后被家 人所阻。〔1〕类似这样有心报考的正途士人还有不少,但最终迫于 舆论不了了之。由此可见,官方的西学途径还是能有人问津的。
正因为如此,从这个途径出来的人才,远比同期的教会学校 为盛,比如留美的詹天佑、黄开甲、梁敦彦,同文馆的蔡锡勇、张 德彝,广方言馆的陆征样,船政学堂的严复、刘步蟮、林泰曾、邓 世昌、萨镇冰等人都是一时之选,成为中国日后近代事业的开拓 者和柱石。尽管在当时人们可能还会对他们表示轻视,伹毕竟不 能不承认他们在士林中的一席之地。
士林分化意义最深远的一条裂纹是原来的一些名符其实的士 大夫从阵营中的“叛逆?这种“叛逆”于鸦片战争后不久,西学 东渐之初就发生了。严格来讲,他们既非传统士林的叛逆,也没 有违背所身屑的文化价值体系,他们所掌握的西学还不足以使他 们脱胎换骨成为西式的知识分子。说他们“叛逆”,只是说他们开 辟了一条士人从传统走向近代的路径,而这条路径最终会将中国 传统的士人引向自己头衔的墓地,愿意拋弃这个头衔的人自然会 获得新生,否则就会为它殉葬。
魏源、徐继畲、夏燮,也许还要加上“第一个挣开眼瞒看世 界”的林则徐,这些人在政治思想史的教科书里往往被称为“地 主阶级的改革派”,是他们挘С闪苏馓趿盐谱钕赴恋目耍」芩∶堑摹拔餮А庇字傻每尚Γ晕鞣降娜鲜兑泊砦蟀俪觯牵
〔1〕《王文飪日记》,第37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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们是最早把西方当成一个对立的体系而不是中国“天下”体系中 蛮夷来考察研究的士大夫。
郭嵩焘、薛福成、冯桂芬、王韬等人构成士林分化最初裂纹 的延伸。这些人是被我们的教科书称为洋务派理论家和早期改良 派的,奄无疑问,他们对西方的了解和对西学的掌握已非泛泛,他 们开始真正了解西方之所以强大的缘由,不再满足于“师夷之长 技”的战略,呼唤进一步的变革。当然’他们仍然是曲高和塞的
以广州万木草堂康有为师徒为代表的一群士人构成士林分化 的第三批。这批人包括后来的戊戌变法中有不俗表现的江标、黄 遵宪、张元济以及我们前面曾提到的周锡恩等等一干士大夫。这 是开始认真学习西学的一代士人,虽然他们的西学程度比起洋务 学堂和留学的佼佼者还差得彳艮远,但是他们丰厚的中学索养却使 得他们更容易产生将西学理论揉进中学的冲动,产生一种不伦不 类的、中西揉杂的社会政治理论,并很热衷用这种理论来指导自 己的行动和观察中国社会。
有别于这三批人之外的还有一小群西学的爱好者,他们对士 大夫津津乐道的事业功名不很热衷,对士大夫赖以自傲的传统学 问,无论是汉学还是宋学都不感兴趣,他们是士林中的畤人,是 传统的自然科学学者。当中西文化大规模的碰撞,他们适逢其时, 自然而然地就对涌进门来的西方现代科技发生了浓厚的兴趣。像 李善兰、华衡芳、徐寿、徐建寅、张斯桂、赖长、曾昭吉等人,或 精于数学,或长于制造,他们对西方现代科学的迷恋,更多的是 出于自家的爱好而非改造社会的冲动。他们也会捐个宫衔,也投 身洋务官僚磨下做事,但他们更热心的是技术问题的解决,尽管 政洽会不断地来麻烦他们。
以上讲的这类人中,除了那些心有旁骛的“畴人”之外,几 乎都怀有或强或弱的政治抱负。出身教会学校的少数精英,由于 50
长期被排除在中国士林之外,也与中国正统文化相当隔膜,尽管 他们也怀有一腔报国之志,比如马良拒绝法国领事的聘用,一心 要中国所用。容闳放弃在美优厚报酬的职位,毅然回国。但是不 论他们怎样努力,在国人眼里还是半个外人,即使是接纳他们的 洋务派官僚,也有意无意把他们当客卿,他们自身的政治抱负和 身处的社会时代对他们的政治期待之间存在巨大的反差,凭他们 自身之力显然无法打破这种无形的政治樊篱,所以,他们在中国 的政治行为也就只好是顾问与咨询性的。
在洋务运动中产生出来西化的“士”的政治境遇也好不了多 少,不过,至少在洋务派官僚眼里,他们还算是自己人,有事也 比较放心交给他们去办,只是总把他们视为纯技术人员,只乐意 让他们在技术问题上有发言权。即使傢李鸿章这样比较开通的上 司,对严复这样的不世英才,也只愿意将之放在军事教育的位置, 而且使其“不预机要,奉职而已。”〔1:1也就是说,只愿意让他把知 识教给学生,当个螅兜慕淌榻场C髅鞔贸錾淼牧醪襟浮⒌恕∈啦⑷虮攘粲⒑>瞬抛阋猿械F鹆斓急毖蠛>脑鹑危±詈枵路堑媒桓龆院>磺喜煌ǖ幕淳於∪瓴釉谒峭贰∩0这主要不是李鸿章对洋务学生的不放心,而是他不太愿意破 坏他给洋务学生的政治定位。后来的张之洞虽然好了一点,总箅 给洋务学生蔡锡勇委了个铁政局总办,但却没有决策权,也没有 用人权,“用款至百串即须请示而行”,蔡锡勇这个总办说到底 “仍不过充洋务幕府之职
这样一来,这些洋务学生的政治心态就变得扭曲而怪异,一 方面,在社会和洋务官僚体系的种种限制和暗示面前,他们十分
〔1 ?陈宝琛:专严复墓志铭》,见王遽常I严几逭年谱》,商务印中馆1936年,第 11页。
〔2〕4盛宣怀档案资料选辑‘汉冶萍公司》(一X第28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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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楚自己的定位,他们也情愿做好人家要求他们的“本职’’,但是 由于他们投身的洋务事业总有种种的不如意,他们很难施展自己 的所学和才能。另一方面,他们多数又不是那种天生热爱自然科 学的人,一旦变成读书人,他们就会习惯沿着传统士人的路线去 关心政治,“本职”工作的种种不如意,更加强化了他们在政冶上 有所作为的意向,很明显’他们的这种“出格”之举常常是要受 到压制和冷遇。在传统士人看来,他们这种野路子出来的人是没 有资格过问政治的。很大稈度上是因为面子,也很大程度上是因 为这个“资格”的原因,这些洋务学堂出身的人当了官之后还要 再试科举,像严复那样,一次次地碰壁,乡试落地。也有人还真 的一步步登了上去,中进士人翰林,结果却彻底地迷失了自己。
第三种士是名符其实的士大夫,没有人敢于否认他们士人的 身份。有进士头衔的不必说了,没有的也在努力科考以取得这种 头衔。康有为每每在广州和北京两地奔波,只是为能够参加一下 顺天乡试,多一点中举的机会。无疑,他们中几乎没有人不鄙夷 八股制艺,但却几乎没有人会放弃科举而甘以“白丁”自处。
这一拨人中的三代都希望借西学的他山之石来挽救世运,挽 救中国,可是第一代人只能满足于呼吁,他们在他们的权限之内, 并不敢将他们的设想付诸实现,因为如果他们真的做了,就会毫 无问题的被解职乃至丢脑袋。第二代与洋务运动难解难分的理论 家们,在政治上提建议的机会显然比实践的机会多。
第三代人中的康有为师徒,是在政治上最为雄心勃勃的一群, 他们最急迫地想用刚刚学到的西学来改造中国。这半是由于民族 危机加剧的情势,半是由于康有为那以拯天下为己任的“圣人风 格”的影响。然而他们在政治操作上,却基本上是中国传统式的, 结学社,上书,甚至连古代太学生议政这种形式也借用了,千余 公车集会上书,我们不难看出东汉太学生喧嚷的身影,事实上,康、 梁、谭诸人的脑海里也确实有张俭、李膺的影子(谭之绝笔诗:
“望门投业穷张俭”〉。甲午之后办的学会,从形式上看,也还是东 林、复社、几社的某种意义上的复活。当然,在办报这一点上,还 是表现了一些时代的特色。
洋务派官僚严格讲也可以说是士林分化的产物。洋务派官僚, 尽管可能有少数人文化水平不螅前次以谇懊嫣岢龅谋曜迹病」坏蒙鲜鞘咳恕3擞行┤烁竦牟钜熘猓笪衽傻拇罅琶窃谏怼》萦虢巧纤坪跤胛颐乔懊嫣岬降牧衷蛐旌托旒填床⑽薏煌∶堑募壑倒酆椭督峁苟际侵醒зx予的,但在西方的压力面前,他 们却清醒地承认了西学的价值。与林、徐二人的不同也许并不在 于西学程度的高低,因为洋务派大僚有李鸿章、张之洞这样的通 达之士,也有像刘坤一这样连修铁路都要反对的人,关键的区别 是,他们是中国近代化的实际推动者和操作者。同样身为封疆大 吏,林与徐没有这样的权力,而他们有,从这个意义上讲,洋务 派官僚实际上是统治者,已经脱离了士的范围。但是,同样为统 洽者,有退休离任的地方实力派官僚,却少见退休的皇帝0即然 洋务派官僚有逬退的情况,有时候也要听命于皇权,像在朝的士 人那样运作政事,所以,他们也还是士,也可以说,他们具有统 洽者(这是由于他们具有半独立的地位而言〉,和士的双重身份。 在政治意向上,他们多数人希望引进西方文明因素来修补他们所 习惯的统治大贗,当然也有少数明智者对逬…步的改革不无期望, 但是,由于情势所迫,最终大家所傲的还只是修修补补而已。当 然,在这修补的过程中,中间还是变了许多。
四、曱午前士林多数的躁动与迷俩
在当时中国的上百万读书人中,能谈得上分化的,只是涉及 极少数人的事,多数的士人仍旧沉编于旧日的生活之中,科举还 是他们生活中最津津乐道的大事。士林多数的这种酣睡麻木状态,
曾令我们的维新志士扼腕长叹,恨恨不已。但事实上,自从中国 的大门被列强轰开之后,中国的土地已经不存在让人安然人睡的 条件了,所以,即使说是在睡,已经睡不踏实了。事实上,在中 国与列强交了这么多次手;侵略的战火被及大江南北的佾况下,在 外国商品遍及中国城乡,外国传教士的足迹深人僻地山乡的情势 下,没有被扰动的世外桃源已经不存在了。洋兵、洋商、洋教再 加无孔不人的洋货,是几乎每个士人都不得不面对的现实。无论 如何,他们的生活也不再有昔日的安宁,虽然他们大多数人觉得 还可以按旧日的生活步调过下去,无力也无心改变自身和日益恶 化的环境,但内心却不可能依旧水波不兴,躁动与迷悄恰是这无 奈的士林多数的心理写照。
一、西器的扰动
在我们的想象中,凡是心态比较顽固的士人,面对西方的器 物,首先表现出来的情感应该是厌悉和反感才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