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白录-第6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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纷乱繁忙、劳累不堪的拍摄生活开始了。
摄制组开机好几天了，我一到的第二天便拍摄了“送大星”一埸戏。
东北的柔和的阳光照得人暖洋洋的，金色的村子散发出沁人肺腑的清香，一切都是那么令人心旷神怡，多么好的创作环境。
一天。拍完了这场戏，自我感觉良好。
看样片了。银幕上出现的金子几乎使我不愿目睹：迈着大步领着大星在林子间行进，哪里是二十年代的小媳妇？倒像是巡逻的大兵………
全组人的情绪都糟糕透了。我更不消说。
我感到难过。我太轻“敌”了。摆在我面前的是一个十分难演而又无法有直接生活的角色，这好比是让一个八十年代的拙劣的工匠，创造出一只从未见过遇的乾隆时代的茶杯一样难乎其难啊…
推翻了重来。一切从头开始。样片全部重拍。
我一遍又一遍地熟读、分析剧本，我搜集大量的直接和间接的素材；我艰苦地、执拗地向金子探索；我几乎忘了一切。时常是走到饭堂忘了带饭票，时常是刚吃过饭就忘了吃的是什么………。我经历了困惑、无所适从和失望的痛苦，我甚至想到是否需要买张机票飞回北京………
可是，渐渐地，就像大气层中的水蒸气凝聚成了水滴，我逐步地看到了金子的影子，她在虚无飘渺之中向我走近、走近、越来越清淅，越来越真切，终于，我们融合成了一体。
我庆幸我曾经有遇那么一些不太顺利和不太平凡的经历；我庆幸我曾那么热爱过中国历史和中国古典文学；我庆幸我在《原野》摄制组里有那么多优秀的合作者；这一切都直接和间接地帮助我理解和接近人物，使我跨越时代同金子找到共鸣。
金子是一朵带刺的野花。
金子，美极了。
她的美，是强悍、热烈、纯真、泼辣，洋溢着浓厚乡土气息的美！
我，一个医生的女儿，一个浅薄的女学生，如何体现她的野性的美呢？
我找到了二个字：俏、泼。
爱之欲生，恨之欲死，强烈的爱和恨构成了金子的性格，而金子的美也就由此而产生！
我这样来理解和表演金子的性格，括弧中是我自己的设计：
金子：（深知自己对于大星的魅力）大星，你疼我不疼？
大星：咋不疼呢。
金子：那我同你一句话，我要是同完了，你就得告诉我，不许含糊！（先订好价码）
大星：哎。
金子：（有意轻描淡写地）要是我掉到河，（我才不会呢！）你妈也掉到了河里（但愿如此！）你先救哪个？ （说！）
大星： 哪有这样的事？
金子：（紧逼一步）要是真的，你怎么办？
大星：不会的！
金子：（运用自己的权威）就是有！…
大星：我………我………
金子：（撒泼）好啊，你要我死，你要淹死我，你和你那瞎妈一样盼我死，你好娶你的第三个老婆…………（跺脚吵闹）
大星：我没说不救你呀………
金子：（突然平静得像无事一样）好了，先救谁？（实际上外松内紧）
大星：…………
金子：（步步紧逼）先救谁？先救谁？
金子就只能用这种方式发泄自己心中的怨恨，她辛酸的眼泪化作了尖酸刻薄的语言
我这样来处理金子的爱：
金子：你要不要我？（等着他的必然肯定的回答）
仇虎摇摇头。
金子：什么？（你敢！）
仇虎：我要不起你！
金子：（一定要制服他！一边连珠炮似地骂，一边擂鼓似地槌他）你这个丑八怪、外国鸡、瘸腿的猴崽子，骂不死的强盗………
多么热烈、纯真的爱！而这炽热的爱情就体现在这泼辣强悍上面！
这就是金子的魅力所在！这才是金子的独特的美！不能设想，金子会在花前月下同仇虎漫步；不能设想，金子对仇虎说：“啊，我爱你，我一切都属于你………”适一类的甜言蜜语。金子的一切爱与恨都尽在不言之中。金子敢于脱离没有爱的焦家，为了追求真正的爱和自由而不惜自己生命，这是多么震撼人的灵魂美！
金子是时代的叛逆，同时又受着时代的制约，体现叛逆与制约之间的矛盾，是我完成角色的精髓。用丰富而不单一的形式来表现金子的性格，金子的形象才会魅力无穷。
我时常惊奇地发现，一个生动的表情会使一副平庸的面孔顿时光彩照人；我不少次深切地感觉到，不同身份，不同性格的人会体现出来完全不同的美。美是各种各样的。人的性格也是各种各样的。在银幕上的形象也应该如此。
什么叫演员？什么叫表演？什么是最高最好的表演技巧？我个人认为：就是再体现，就是内部和外部的再体现。
我希望我能脱胎换骨地塑造一个个人物。我不要重复过去的形象和手法，我不要在新的角色里看到过去角色的影子！
一月的一天。
《原野》试映已经结束。放映间里鸦雀无声。我怀着困惑不安的心情走向曹禺。今天他第一次来看片子。我等待着他的宣判。
“非常好，很动人！”曹禺激勤地说：“你演得比我写的还要好！”
他即席挥毫，焉我题了八个大字：“诚重劳轻，求深愿达”。
霎时间万里晴空。
很难一一赘述我在探索金子时走过的艰苦的道路；很难一一描绘出《原野》摄制完成后听到好评时我的欢欣；我也很难形容出我同金子分手时的依依惜别之情。
“只艺术是真实的！”这是曹禺对我说的话。
我们这一代演员，如果没有几个深刻的、鲜明的作品，很快就舍被人遗忘。一切都是过眼烟云，只有真正的艺术才能常驻，才是永恒。
我们有责任将《原野》适部名著介绍给国内外的观众，我们有责任告诉年青的朋友们中国历史上曾经有过那么一段黑暗时期。我希望大家能够理解和喜爱《原野》 。
如果有人能从中获得一点生活的启示那将是我最大的愿望。（完）
1981．9．2于北影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