怯懦者的儿子和1999-第1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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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高个子,叫张玉刚;这一个小娃娃——张玉虎(玉虎很不情愿地推了他一把说:‘你才是小娃娃。’)这一个——张玉夫,我就不用说了;这一个(他用手一拍自己的胸脯)——齐富,齐天大圣的齐,富贵在天的富。这一个……”他用手指着叶兰的同伴,眼睛不再眨动。
这时玉虎惊呼了一声:“冬云和张翔不知去哪儿了。”
大刚说:“大惊小怪!别管他们,肯定又钻录相场去了。”
“圆臀长腿”看着齐富滑稽的样子,含着笑说:“我叫魏伶燕,她叫叶兰。”她的声音柔柔的,好听极了,就像莲婶在寂静的月夜弹奏的钢琴曲——贝多芬的《致爱丽丝》。我不由得又想起徐瑶——她说她爱的是我,却又说她不能离开孙宛立;她说她不会再见我,为什么那天晚上又要和我……
“你这种认识异性的方式已经过时了。”叶兰毫不客气地对齐富说,嘴角同时露出鄙夷的笑。
齐富毫无忌惮地伸舌头在被烟薰黑的牙齿缝里一伸一缩,朝叶兰鼓了鼓眼,作热亲她的脸。
叶兰轻哼了一声,故意昂起头,本来肥大的胸脯已经够挺了,这时更显陡峭。她长得跟她妹子一样:脸圆圆的,脂肪丰富;头发较长,只是显得稀少,只有一层浅灰色盖着头皮。她的眉毛画得又细又浓,眼睛似着了痧,老睁不大。
魏伶燕的相貌我不知怎么说才确切,只觉得她比徐瑶和年轻时的莲婶还要吸引人,我形容不出她的相貌。这或许就是人们常说的“画钟馗易,画仕女难。”我觉得叶兰应该(或者说“别”)与魏伶燕作伴,这会使人对她不公平的。我曾看过一篇小说,好像是左拉的作品,讲的就是一家专门招收丑女陋男,以陪人逛街为营业方式的公司。因为对比可以实现一下相貌一般但虚荣心不一般的人的理想。
“认识你们很高兴。如果两位小妹有空的话,不如大家去公园乘乘凉。”大刚很文雅地邀请。
魏伶燕看了叶兰一眼,用很柔和的语调拒绝了大刚的邀请:“对不起,我们还有些急事,约好人的。有机会大家再聊吧。”
行人有些骚动。
一个男子飞快地从我们身旁跑过,他的衬衣纽扣未扣,汗臭味使得魏伶燕做作地一捂鼻子,和陈凯看见牛粪时捂鼻子差不多。
一个提着长背带皮包的四十左右的妇女穿着高跟鞋哭骂着追来。她跑到我们面前时,见追不上那男子,便脱下高跟鞋狠狠地朝那男子的背影扔去,可那男子一转眼便跑得无了踪迹。她用手背抹了一把眼泪,伤心地哭了:“搞了人家不给钱。呜呜——没有钱就别搞人家嘛!呜——”她脸上的粉被眼泪冲去了一层,露出黄皮皱纹,本来涂得红艳的唇色调也随之一暗。她一扭一拐地捡回鞋子,穿在脚上,止住了哭,冲对她笑的人发怒道:“笑什么,有什么好笑的!”她擤了一把鼻涕,顿了顿,居然转哭为笑了:“你们笑,是想我了吗?给我十块钱,我随你们玩。”
魏伶燕的脸红扑扑的,她深情地看着这个被人们呼为“禽类”的女人,眼中似乎流过一丝悲哀。
那妇人见人们躲避她,大笑了几声,把手中长背带的背包往肩上一搭,说:“老娘年轻的时候,想我的人还得排队呢!”说罢又大笑了几声,唱了句“往事如风……”,头摇晃着,走着时装猫步,沿着来时的方向走去,走了几步,又从肩上卸下皮包,甩着圈儿走了。她前边的人给她让道,她后边的人则对着她的背影指指点点,有的甚至冲她的背影喷吐唾液……
工地
我糊里糊涂地背了一首诗。
李俊良则是为了这道诗才想到学英语的,我离开学校前他仍然在结结巴巴的自学,可惜他只会反复地背诵“One day a little monkey was playing in a tall tree by the river(一天一个小猴子正在河这的一棵大树上玩耍)”,怎么也读不出LANGSITON HUGHES(兰斯顿&;#8226;休斯)我真怀疑他的高考是怎么过的。事实上,是他自己到师大联系才来上学的,好像后来参加成人高考的吧。这首诗还是他强迫我读给他听的时候我无意背下来的,居然记得这么牢。
Hold fast to dreams,
For if dreams die,
Life is a broken…winged bird。
That cannot fly。
Hold fast to dreams,
For when dreams go,
Life is a barred field。
Frozen with snow。
太德叔对我们很是热情,他很干脆很爽快地答应安排我们事做。他说:“打仗父子兵,你我叔侄也是一家亲。我相信我们张家园出来的,男的不是孬种,女的不是傻瓜。”
他没有问我能做什么,看着我们笑着说:“书读多没有什么屁用,像你叔我,小学没毕业,现在还不是有了天下。”他就像是一个旁观者,看到了我们上当受骗的全过程,直到我们发觉上当受了骗,他才对我们说:“娃子,你们上当了。我早看出来你们要上当。”
书读多了真的没有用吗?
太德叔看出了我的心思,说:“不过,话得说回来,读书少了还真他妈的干不了事。现在搞什么电脑、网络,我是一窍不通啊!所以,以后几个侄子可要多帮帮老叔我呀。”
他接着对我们说:“我是不会亏待你们的。不过,话我也得说在前头,我所做的这些活是国家的,不是私人的,所以要保质保量。前不久我就辞退了十几个人。当然,你们是我侄子,我是不会让你们走的……”
这时他腰间的手机响了起来,他便把后边不说我们也明白的话省去了。他接通手机:“喂!哪位?……面试?……过关几个呀?……三个,我就知道王小姐的眼光太高了,想在她那儿端饭碗可不容易……我马上过来……你老弟又占先了……谁不知道你和王小姐非同一般……别他妈废话了,一会儿见。”
接着,他拔通了一个电话:“喂,何老哥,今天大刚他们来了,你先安排一下……就是玉虎、齐富,对了,还有玉夫(冬云和张翔还没有来)……你先看着办吧……好,就这样了。我让他们来找你。”他挂了电话,对我们说:“你们先去找何德利,让他安排一下住处,至于工作问题嘛,他先安排,如果觉得不妥,我再给你们安排。我约了人……”
他吩咐了我们几句,无非是何德利叫我们干什么就干什么,又吩咐大刚带我们去工地,然后塞给大刚几张钞票,要他和我们去打打牙祭,接着便开车走了。
何德利五十来岁了,无论寒暑都戴着一顶鸭舌帽。他三十三岁时诱奸了五个女童,被判了十五年。出来后一直跟着太德叔,算起来有些时日了。出狱后他先后娶了两个婆娘,都是难产死的,孩子也都没能保住,村里人都暗里说是报应。二奶奶通过卜卦,说他若不想绝后,就不能跟女人结婚,因为他的命犯着“白虎星”。那就只有跟男人结婚了,所以他就去孤儿院领养了一个男孩子,做了自己的“媳妇”,可还是没有后代呀?二奶奶不知又同他说了些什么,他非常高兴,有人听太德叔酒后透露,二奶奶的天机是:“不能跟女人结婚,并不是说不能跟女人偷情。”他虽然为不绝后而高兴,可他也为不能认子认女而苦恼。
“玉夫,我还以为你今天当老师,明天当校长呢。”何德利叼着大刚敬给他的烟,一边打火,一边咬着唇对我说。他点燃烟后,还用手中拿着的一卷纸筒抵了抵我的胸,然后作了一个从下向上爬的动作:“升官呢!”说吧大笑。
我感到气恼,如果他不补充“升官呢”这三个字,我想他的话幽默效果会更好。想像以前十多岁的他,带着十几个儿童团员押爷爷奶奶游街的情形,我心里是又悲又怒:“从来到这个世上,我从不知有爷爷奶奶是一种什么样的滋味,看着别的孩子得到爷爷奶奶的疼爱,心里就特别羡慕。这可得归功于他和他得意的那个时代。”
何德利并不理会我,打着哈哈拍拍玉虎的肩,为自己说的话而得意。
“齐富,你这懒骨头终于出动,钱用完了吧!没关系,爹我会照顾我儿的。”他说这话时脸上的肌肉都跟着他那有节奏的声音有节奏地抽搐,就像一只正在啃骨头的狗突然发现一只个儿比自己大的狗靠近时的模样,但不知道是恐惧,还是让人恐惧。
齐富哑口不言,不像他一贯的作风。若是平时有人这样子对他说话,他肯定会用他那黑色而强壮的手快疾地先来上一拳,然后用他那具有蚂蚱一般弹跳力的腿蹦开。要知道,他有一拳将人脸皮打掉的记录。
冬云与张翔匆匆赶来,嘴上仍不忘重温着录相的精彩片断,手还不时比划着。何德利并没有因为大刚是太德叔的亲侄子而放过他。正说他瘦得像一根竹竿,如果结婚以后不能生孩子,他可以帮他生。大刚不动声色,回敬他说以后自己的儿子一定认他做干爹,让他过过当爹的瘾。
何德利这下可生气了,愤怒地哼了一声,说:“大刚,你是什么意思?说什么你也得管我叫声老伯吧,你说这样的话像话吗?”好在这时冬云和张翔由于录相的精彩而争论,忘了何工头的忌讳,正说“秃头”呢!惹得何德利放开了他大声说话就沙哑的喉咙:“冬云,你真有本事,会说两种话——这不稀奇,‘杂种’嘛。张翔,你的帽子呢?管它什么红的绿的,戴上才风光呢?别以为不戴,就没有人知道你是‘王八’了。你不想想看,有七个月就生娃娃的吗?”冬云伸一只手在脸上揉着,长长的打了个呵欠。张翔的手不知往哪儿放才舒服,习惯地嘟咙起嘴。
我这才明白,原来何德利是喜欢看人灰溜溜的样儿,不看就不舒服,心儿就难安,所以冥思苦想地、穷尽脑汁地想看,所以就特别留心人们哪壶开了,哪壶未开。
何德利稍稍消了气后,伸了一个懒腰:“你们先玩着,晚上我们再决定你们做什么。至于玉夫嘛……这可难为我了……哈哈哈!”他笑得很难听,像要下蛋的母鸡。
“我得去看看他们偷懒没有。”他走了几步,又回转身来,踱到我面前,用手中的纸筒竖在脸旁,对我耳语说:“你妈如果回来认你的时候,可别忘了通知我一声。我还没有尝她身上的味她就跑去美国了,反正你老爹已死了,让死人多戴一顶绿帽子无所谓的……”
我本来已压了一肚子的火,听见他如此侮辱人,再也忍不住,胸中的那团火雄雄升起。
“我O你祖宗!”我一拳打在他的脸上,不等他站稳,我又冲上前去,抡开手掌直扇他耳光。
“何德利,你这个老混蛋!老畜生!”
大刚忙紧紧搂抱住我的腰,却留着我的手舞着。我的脚也不闲着,不住乱踢:“放开我,我要打死这个老混蛋。”
玉虎和张翔忙一人拽住我的一只手。
何德利甩开齐富扶他的手,用手背抹了抹鼻血,吐出口中的血,捡起他的纸筒,指着我说:“小玉夫,老子不过……开个玩笑……你……你小斯儿竟敢下重手打我……我……我……当初我和你妈亲嘴,你老爹都不敢说什么。”
“放你妈的狗屁。”大刚故意松开抱我的手。张翔和玉虎则拉住了我的手。我用劲想要挣脱身子,没能够挣开,他们说的话我一句也没有听进去。
“你们放开我。”我扭头大叫。玉虎稍微松开了手,我回过头来看何德利,他不知何时已来到我面前,“啪”地狠狠给了我一耳括子,然后撒腿就跑,还不时回过头来:“小玉夫,你记住,今天老子还你一嘴巴,以后老子还你刀子。”
我的脸火辣辣的痛,心里更是烦燥,刚想追去,却被齐富和冬云拦住。大刚劝了我几句,又责备玉虎和张翔没经验,说他们不应该拉我的手,否则我是不会挨这一耳光的。
远处工地上的人放下手中的活儿,坐在一起抽烟,朝我们这边指指点点,不用说是在议论刚才的事。
何德利一手捂着脸,一手用他那卷纸筒指着抽烟的工人:“你们现在偷懒,到时候不能如期完工,扣钱可是扣你们的。”他怒冲冲的骂着,急冲冲地走向工棚,不想脚下绊了一下,摔倒在地上。
我知道我是不能在太德叔的公司找活干了。以前打工学习,仅仅是做做家教,可家长们又多是请理科家教和英语家教,中文家教极少有人请,因为现在的孩子对国语的掌握是相当有水准的。最后只得送送纯净水,得不了多少钱。自己又不太懂电脑,英语又只学得半拉子……看来,我继续学习的路将是漫长而曲折的了。当初徐瑶给我足够完成学业的资金支持,我没有接受,现在我也不会接受,我说不清原因,只觉得我不愿受人恩惠,更别说受女人的恩惠,特别是父亲过逝以后。我觉得我有能力开创一条属于我自己的路,尽管我会付出巨大的代价——我的青春。
玉虎很是为我发愁。
抓住梦,看来有时并没有必要。梦,始终是虚无缥缈的东西。
谁也没有再说话,各自想自已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