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嫁衣引出三段曲折爱情-第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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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比起您那浑身的软骨头,大概要硬气一点。”我已经毫无顾忌,轻轻松松地将心里话全抖搂出来了。
“好,好,好。”他呼吸急促,仿佛说话也困难得很,“你硬气,你正气,我们报社庙小,留不起你这个大菩萨!”
我早有心理准备,他这么一说,心里反倒坦然了,正想用什么不屑的方式表达不干的意思,却听见身后有人说:“这位主编,三思而言,这样优秀的记者弄丢了,可是打着灯笼也难找了。”
那声音透着几分目中无人的孤傲和艰涩,又有几分熟悉,我回头一瞧,竟然是闻屿。穿着沙洗过的淡灰色薄牛仔,交叉着手臂,松松垮垮地倚在门框上,一副浪荡游子满不在乎的神情,看样子像是待在那儿有一会儿了。
“这位是……”主编暂时抛下了我。
“我是闻屿,拍照片的那个。”他说话的时候慢慢舒展身子,而让人难堪的傲气渗透在他的每一个动作和每一个字音里。
“啊——闻屿,哦,闻先生,久闻大名,今日得见,三生有幸。”主编殷勤地与他握手,“闻先生,关于那篇人物专访的事,真是非常抱歉,您到我办公室,听我慢慢跟您解释。”
“不用了,我路过这儿,顺便来看望麦淇小姐。还有,这稿子写得很不错,我喜欢。”他说着,直截了当地盯着我,我立即尴尬地将目光避开了。
主编不知所措地瞧了瞧我,又望了望闻屿,终于恍然大悟似的说:“对,对,闻先生认为不错,那就是不错,刚才和麦淇探讨这稿子激烈了一点,各抒己见嘛,大家都别往心里去。”
然后,二话不说地将我拉到一边:“麦淇,你怎么不早说呢?你们俩之间闹别扭也没必要用这种方式啊,弄得大家都不得安宁。”主编说得和和气气。
“谁和闻屿是‘我们俩’?”我哭笑不得地说。
“好了,我也是替你担心,怕你话说过头了,得罪人家,不好做人,既然是这样,这事就算了。”主编和我说完了,又走到闻屿身边,故意大声劝慰道,“麦淇呀,闻先生希望你留下,你就留下来吧,可别嫌我们这儿庙小。”
我还没想好该“回敬”主编些什么,一直没有露面的于晓婕不知突然从哪儿冒出来,兴奋过度地非要闻屿在她那条崭新的白裙子上签名,惹得报社里一下子乱糟糟的。
太阳懒洋洋地挂在天空,光线显出朦胧而凌乱的嫩黄,在空气里慢慢地散化开去。我和闻屿默不作声地走出报社,我对他不可名状的怨气已发泄殆尽,而他“出手相助”的行为,我除了一丝复杂的感激之外,更多的是觉得莫名其妙和无法理解。
报社的门口停着一辆陈旧的青灰色三菱吉普车,外观漆色斑驳,那种沧桑感仿佛只有在经历浩劫的老人脸上才能看到。
“天气不错,我请你吃饭,赏脸吗?”闻屿仰了仰脖子,让阳光落在脸上,然后径直像那辆吉普车走去,开到我身边,打开了车门。
我迟疑了一下,坐了上去。
“还是我请你吧,无论如何,我该谢谢你。”我面无表情地说,“其实,你根本没必要替我说话,那个报社并不适合我。”
“你觉得我是在替你说话?”他转动着车钥匙,车子疲惫地抖动起来,发出软弱无力的抗议。
“那你是为什么?”
“我只是替我的那篇人物专访说话。”他盯着前方,仿佛漠然地说。
我突然忍不住轻笑了一声,那种真实、善意的笑,使僵固的气氛立即松动起来。
“看来,你也不是不会开玩笑啊,为什么总是那么不近人情呢?”我说。
“你问我吗?我也正想问问我自己。”他转过脸来,随意地望了我一眼,却是一种从来不曾有的随和。
沉默了稍许,他问:“想去哪儿?”
我说:“你带路,我请客,够意思了吧。”
他隐隐含笑着,目不转睛地开着车,我用眼角的余光漫不经心地瞟了他一眼,那个如皮影戏里走下来的完美的侧面图就一直在我眼前的玻璃上晃悠。突出的眉骨、高挺的鼻子和微微兜起的下巴,让我想起曾以俊美优雅著称的美国影星格里高利·派克,若是去掉闻屿身上那些尖锐的桀骜不驯的棱角,略显温和一点,儒雅一点,他的整个样子也许会比格里高利·派克更完美些。
“这家川菜馆不错。”闻屿的话打断了我的感觉。
“悉听尊便。”我说。
川菜馆的布置很土旧,刻意渲染六十年代那个红旗飘飘的特殊而如梦如幻的历史时期,白灰粉刷的墙壁上挂着大幅的毛主席画像,喇叭里播着《伟大领袖毛主席带领我们向前进》。
《红衣》第一章(9)
“呵呵,喜欢陈旧,对了,还有你的老爷车。闻屿,难道你不想活在这个世界吗?现实的世界?”我一边找个位子坐下来,一边随口问他。
“我不活在这个世界,难道我活在地狱不成?”他把菜单推到我面前。
“你点吧。”我笑了笑说,“不过,你总让人觉得不太正常,琢磨不透。”
他抬起眼皮,怔怔地瞧了我两秒钟,欲言又止地浅笑了一下,嘴角滑过一个漂亮的弧形,转而向服务员点起菜来。
一个辣子脆肠,一个豆腐鲫鱼,一个麻酱凤尾,一个蓉城鸳鸯卷,两瓶啤酒,简简单单,那份毫不做作的清淡朴素,又叫人难以与他自恃清高的傲慢联系起来。
“知道吗?你身上有种很矛盾的东西,譬如,好像满身时髦,又似乎看不起时髦,譬如,好像不近人情,又似乎通情达理,我不知道哪个才是真正的你。”越与他交往,对他的认识竟越加模糊。
“事实上,我也不知道哪个才算是真正的我,就像你说的,这是一个‘雾里看花’的时代,总有些‘雾里看花’的人,我想我也算一个吧。”他说得并不沉重,甚至轻微地耸了耸肩膀。
“关于那篇人物专访,你真的不生气?”我将信将疑地问。
“为什么要生气?我喜欢有棱有角的东西。”他回复得很快速。
“这话我信。”我颇有诚意地说,“不过,棱角总要看向着谁吧?刺到自己身上总不好受的。”
这个时候,刻意穿着黄绿军装以适合气氛的四川妹子端来碗碟,大约听到“刺”字,手突然哆嗦了一下。
“刺到谁,对我来说没什么分别。”闻屿说。
他的这种仿佛对一切都无所谓的态度,使我有些乏味和厌倦,似乎依然难逃做作的嫌疑,但我不敢确信,我只是取笑说:“看来,你是有些麻木了。”
“麻木?很有道理。”
点了的菜开始一个个端上来,每个盘子里几乎都撒着红彤彤一层辣椒,我尝了一筷子,辣得我龇牙咧嘴的。
“所以,你才会喜欢川菜,需要刺激,是吧?”我大口地喝酒解辣。
闻屿若有所思地品了品,不知是品嘴里的菜,还是品我那句话,然后说:“你很能看透人呀。”
“哪里,我要是能看透你,我就不会写那种愚蠢的不知所云的文章了。”我自嘲地说。
“我很少能跟人这么聊天,你的确与众不同,让我觉得很放松。”闻屿的口气似乎经过了沉淀,少了一些轻飘的装饰。
我情不自禁笑了起来,调侃道:“你不至于会说,你喜欢我吧?”
“我想邀请你做我的模特儿,可以吗?”闻屿举杯,温情地望着我。
他那种自信而挑逗的目光仿佛能将任何东西融化,让我感到一丝冰凉而酥麻的东西滑过我的脊背。
我也举了举杯,轻轻与他碰了一下,浅尝了一口。“你总是用这种方式勾引女人吗?”我像是有意讽刺他,却不知觉地使自己落入轻浮的圈套。
“你有一种很特别的古典气质,在照片里特别明显。”他说。
闻屿的话音刚落,我猛地记起他还给我的半套婚纱照片,那场被林祖希抛弃在影楼的闹剧,似乎又一次大模大样地在我和闻屿之间上演。
“哦,呵呵,那些照片,不值一提。”我窘迫得语无伦次。
“那套婚纱照为何只拍了一半?”闻屿问得很单纯,从他的语气里,我读不出多余的意味,但我还是觉得受了莫大的愚弄。
“你真不知道,还是想有意出我的丑?”我尽量保持松弛。
“出你的丑?我真不知道。”
“你开影楼的朋友没把这事当笑话讲,然后跟你一块儿笑得在地上打滚?”我不明白自己在说这些话的时候,怎么还能够挂着一脸无所谓的笑容。
“不至于这么严重吧?”闻屿茫然地抿着笑说。
“严重倒算不上,只是有点丢脸,呵呵,我的前任男友在我们去拍婚纱照的时候把我甩了,不过无所谓,真的,现在这世道,爱情呀,婚姻呀,算什么呢?逢场作戏罢了!”我说得轻轻松松,像个久经情场的老练女人,嘴里却浮起酸涩的滋味。
“也是,爱情离我们太远了。”他轻缓地说,声音变得幽深而遥远。
一时间,我们谁也没有开口说话,沉浸在一种异样的静谧之中。
“来吧,干杯,愿我们永远不要被愚蠢的爱情束缚!”我举起杯子,故意大声说。
闻屿举杯相迎,我们一饮而尽。
“聊聊你的人体摄影吧。整天有美女在你眼前晃来晃去,受你摆布,况且还是裸体美女,难怪男人们对你艳羡不已了,应该是恨之入骨了吧!”我有意换了一个话题。
“对我来说,女人穿不穿衣服都一样,你信吗?”闻屿的语言和表情都很直白,“我喜欢女人身体那种美妙的凹凸、天然的曲线,然后把它们放大,你会感受到一种类似于大地、山川、河流之类的充满母性的东西,真的很美。”
“你欣赏自然之美,这个我知道,你早说过了。”我取笑道,“可你一点不像是个不喜欢性爱的人哦。”
“如果你这样认为,我只有欣然接受了。”闻屿带着一点挑逗的口吻说。
“你是在用这样的方式肯定你自己的魅力吗?试想一下,某个闲得无聊的时刻,可以掰着手指,沾沾自喜地数着自己占有过多少女人,还是纯粹地兽性的勃发?”我旁若无人地用记者的职业习惯刻薄地倒出这些话来,惹得邻座的客人频频投来怪异的目光。
《红衣》第一章(10)
闻屿听了,竟轻松而放肆地大笑起来,“问得尖锐!”他习惯性地耸耸肩说,“这个问题我倒真没好好想过,麦大记者容我细细想来,再回禀于你,如何?”
我也支持不住扑哧一声笑了出来,难以理解自己为何会脱口而出这些让人难堪的话。
“抱歉,我不是有意的,不知怎么兴口而来。”我说。
“其实这是我很想听到却一直没有听到的问题,或者说是我一直想问自己而没有问的问题,你能提出来,真让我高兴。”闻屿显得兴奋了些。
“高兴?哦,对了,你早已经麻木了。”我嬉笑而怜爱地说,不知不觉间,发觉和闻屿的距离又近了一些。
说是我请客,闻屿还是抢先付了钱,从川菜馆出来,天际还留着一抹隐隐约约的霞光,但整个世界开始浸润在幽蓝的清爽和宁静里。
坐进闻屿那辆老迈的吉普车里,像是舞台剧一幕与一幕间的间隙,我们也在车里静默无声地待了一会儿,思索下一幕的剧情。
“去我那儿坐坐,好吗?”闻屿柔软地邀请。
我知道我该拒绝,无论是我对闻屿不屑一顾的成见,还是他放荡不羁的作风,无论是初次约会的矜持,还是稍有理性的判断,我都是应该拒绝的。可我却鬼使神差地答应了下来,我甚至清晰地意识到将会发生什么,然而,那种可怕又似乎渴望的东西在我身体里滋生,犹如女巫的魔咒一样,让我自责又软弱无力地任凭那辆车子摆布。
5
我再次看见那幢小木楼时,更有几分孤零零的苍凉感觉。闻屿的车子在狭长的弄堂里小心翼翼地穿行,像走入时间隧道一般,一点点将我们与现代社会的光鲜、浮华和喧嚣隔离,逐渐陈旧起来,也安闲起来。
耳边已经听得见河水在风中晃动的声音,闻屿就地停了车,我跟随他下来,在对岸朦胧的灯光里,才发觉车子紧贴着一段没有栅栏的河堤,不禁让我一身凉意。
踩着咚咚的声响上了那间小楼,闻屿打开了一盏从屋顶上吊挂在半空的红灯罩的老电灯,屋里一下子显出古旧而温情的酒红色,仿佛退回到遥远的三十年代。
刚才在餐馆里侃侃而谈的自如不知去了哪里,我有些别扭地坐在沙发上。闻屿照例给我端上一杯咖啡,我浅浅地喝了一口,咖啡里牛奶和糖的分量适中,而我的舌头却木木的,尝不出平常的香醇感觉。
闻屿在我对面坐下来,灯光从侧面打在他棱角分明的脸上,扑面而来的英气和含糊不清的表情引起我复杂而紧张的烦乱,也让我莫名地坐立不安,我逃脱似的将目光移开,向四周望望,刻意寻找一些无关紧要的话题。
在沙发对面的木质墙板上,挂着一幅大幅肖像摄影作品,一个穿着老式的大红缎子棉袄的清秀姑娘笑盈盈地望着我,头发梳得光亮整齐,发髻上隐约能看见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