妾薄命-第8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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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简直——”
他有些恼火,但听伺候的丫鬟说“夫人歇下了”,音调却还是不自觉降了下来。推门入内,只见银条纱的罗帐隐隐约约笼着的人影,他那点火气终于消弭无形,慢慢走到床沿坐下。
她熟睡时的面容显得较平时柔和许多,他低头瞧了一会儿,轻轻摸了摸她的脸颊,“我回来了。”
她自然是听不到,只在睡梦中下意识偏了一下头,躲开他的的手。
可那只手相当惹人厌,过不多久,便又不依不饶地缠上来。抚过她的脖颈,在光滑的皮肤上带起一层微弱的战栗之后,又渐渐伸入她寝衣的交领中去。
那种如蛇缠绕的感觉又回来了,她皱了一下眉,喃喃道:“不要。”
那只手蓦地便是一僵。
谢长庭方才意识到不对,陡然睁开了双眼。就好似整颗心自冷水中捞出来。两人对视了片刻,皆不知该说些什么,这重逢的场面竟如此尴尬沉默。她知道自己方才将他当做了谁,而他也知道。
对她而言,在江陵的这段日子便如一场梦,是好梦或是噩梦,并不那么容易说清。可习惯实在是很可怕的一件东西,这场梦早已结束,她却迟迟没有意识到,自己已经醒了。
“是我不该吵你,”最终是符止先打破了沉默,他神色淡然,便如什么都未发生过,“没事,宝贝儿,睡吧。”
他在她身旁躺下来,自背后伸臂拥抱她。谢长庭似乎好一阵才意识到这是怎么回事,是他回来了,回归到他们最正常的相处模式。不必私相授受,也不必背着人不叫谁知。这个认知叫她茫然了一阵。察觉到身后他呼吸平稳,似乎真的打算睡了,不由又有些纳闷:“你不来了吗?”
“嗯。不来了,今天太晚了。”
这话当然不是太有说服力,明明刚才他还很想要。安静了一会儿,谢长庭忽然转过身来吻了他,那一缕熟悉的幽香窜入鼻端,他心头禁不住一热,这半年一点荤星儿不占,这日子着实不是人过的。此时经她一撩拨,便也再顾不得那许多,翻个身压住她,狠狠泻了一回火。
一回之后还要来第二回,但谢长庭这会儿已经困得不行,表现远没有刚才那么热情,符止倒也没有勉强她。两人温存片刻,他指尖绕着她一缕长发,轻声道:“宝贝儿,我给你说个事。”
“什么事?”
“是我小时候的事,你权且当个故事听吧。”他说,“很多年以前,青州龙脉山谷里住着以为武学名师,他是个隐士,一生性情高傲,不愿收徒。直到晚年才收了两个弟子,这两个孩子被送到谷里时,一个五岁,一个六岁……”
谢长庭本已昏昏欲睡,听他一下支到了十几年前,还不知道要讲多久:“你说简短一点啊。”
符止闻言便沉默了一下,她以为惹了他不高兴,只得强撑睡眼,“好吧……这两个孩子是谁?后来怎样了?”
这两个孩子却不是旁人,一个姓符,一个姓沈。
符止年长一岁,是为师兄,沈佩之则是师弟——他二人虽是同门相称,但每日起居、饮食、练武,俱在一起,数年下来,说情同手足也不为过。
彼时师父年事已高,又清修喜静,便由这师兄弟二人出谷,到附近镇上采买生活所需的饮食、衣物等。起初人小力浅,来回一趟总是十分艰难,而随着年龄增长,两人都已是翩翩少年,加之武艺日渐精进,肩挑手提,毫不费力。
这日两人自镇上回来,一路谈笑风生,来到了谷口,却远远见路旁有团影子。
这是出入山谷的必经之路,他们俩这些年来,也不知走了多少回,因而熟悉得很。一见便知道是有人来了,待到近前,才看清那是一个少年。年纪比他们师兄弟小不了几岁,但瘦骨嶙峋,满身尘土,狼狈得很。
见到来人,那少年立即警惕地站了起来,蓬发下的一双眼睛盯着二人打转。
符止便笑道:“原来是个小狼崽子。”又问那少年,“你是来寻龙脉山人拜师的么?”
原来他们的师父虽已入山归隐多年,却总不乏求学好武之人,慕名而来。不过师父性子颇有些古怪,来者一概不见,这些人盘桓几日、至多十几日,大多便也失望而归。
今日这个少年也是如此,“你们两个,替我向山人传个话,就说弟子梅殊求见。”
他见这二人一个提着油篓,一个扛着米袋,便只当他们是山中服侍的仆人,因而语气不甚尊敬。但符、沈二人在山中居住久了,心性宁泊,并不以为忤,当下点头应了,回去禀报师父。
那名叫梅殊的少年等了半晌——他虽然心急,但不愿让人看低了自己,强耐着性子,没有硬闯。好容易等到那二人回转,却被告知山人不愿见他,他想到自己为了寻到龙脉山谷,一路饱受艰辛,心中又是委屈、又是怨怒,眼眶一红,几乎要落下泪来。
符止见他这样,叹息了一声,默默转身走了。沈佩之年纪稍小,讶然道:“你怎么哭了?”他将梅殊上下一番,见对方衣衫褴褛,手臂和肩头的皮肤青一道、红一道,满是伤口。他想了想,“我知道了,你一定是太累了?你等着,我去寻件干净衣裳给你,再给你拿些吃的,你吃完便下山去吧。”
却不想听他这话,梅殊却突然恼怒起来:“不用你假好心!谁说我要走?我就在这里等着,等到山人肯见我的时候为止!”
沈佩之被他劈头一顿骂得莫名其妙:“我怎么就是假好心了?”他倒不曾生气,只道,“那你要是乐意,便在这里等着吧。只不过劝你别耽误工夫,这些年来拜师的人,师父从来不见的,我和师兄都见得多啦。”
梅殊听了这话,方知这两个少年都是龙脉山人的弟子。一时心中既羡且恨,不是个滋味。而另一面沈佩之也觉得从未见过如此奇怪的人,自己对他越是和气,他的脾气反倒越大,不免迷惑非常,深感受挫,不再理他,顾自回了龙脉谷。
梅殊在谷外待了十多天,饥寒交迫,幸而山中有一条泉水,才让他不至渴死。
他并不是青州本地人,却是家乡逢灾,跟随父母逃荒而来。父母在途中染病去了,他独自一人,混迹市井,四处乞讨游荡。后来到了青州,听说龙脉谷中有位名师,做他的徒弟便能学成天下一等一的武功,这才辗转上山而来。
尽管作为一个乞丐,他已经算是个有上进心且眼光独到的乞丐,可惜在拜师上却事与愿违。他想起之前见那符、沈二人,自觉比之他们并未差在哪里,而龙脉山人却连见都不肯见上自己一面,胸中烦闷焦躁,渐渐生出一股莫名的怨恨来。
他年龄尚小,这一路走来,又尝过了太多人情冷暖,世道浇漓,看待事情的角度多少有一些偏激。一面觉得是因自己出身不好,形容落魄,龙脉山人才不肯收留;一面又疑心是那两个少年看不起自己,根本没有向内通报……便这样翻翻覆覆,琢磨了好一段时日。待这天阴云四合,雷声滚滚,一场大雨落下来。他全身淋得湿透,只觉迷迷糊糊,强撑了十几日的身子终于垮了。
而那边符、沈师兄弟知他未走,一见下了大雨,便觉得不好,来到山谷外,果然见梅殊昏倒在地,全身滚烫。
两人唯恐他这样下去,性命不保,请示师父允准过后,合力将他搭了回来。
梅殊醒来后,发觉自己已身在龙脉谷中,不免精神振奋,连方才在鬼门关走了一回都抛之脑后。但兴奋过后,却得知山人还是不肯收自己,不过是那两个少年心怀不忍,救了自己一命。心中更是失落。
只不过他性情极是偏执,认准一件事,就偏要做到不可。待病稍好了一些过后,他仍是不走,却在谷中扫地、做饭、洗衣……种种杂务,由梅殊主动承担下来。他万分殷勤,年龄又小,那师兄弟二人便不忍赶他走,加之师父发觉之后,并没说什么,因而梅殊便在这样的默许之下留了下来。
之后数年时光荏苒,三个少年都渐渐长大了。
梅殊刚来时虽别扭过一阵,经过几年相处,也渐渐与符、沈二人熟悉起来。他虽做的都是伺候人的事,但左右谷中就这么几个人,难道还要分出个阶级来么。三个年轻人同进同出,感情甚笃。但惟独一件事,始终是梅殊的心病——
龙脉山人始终不肯收他为徒。
“你的志向我清楚,可你这一副根骨确实不是练武的料子。何况兵犹火也,不戟自焚,以你之心性,最是容易剑走偏锋,反伤自身。”
他不但不肯收梅殊,也不准符、沈二人私下教他武功。是以梅殊在这谷中近十年,直至龙脉山人仙去,也未能一尝夙愿,自他那里学到一招半式。
这固然十分令人恼火,但梅殊也没法去和一个死人计较什么。
三人动手将龙脉山人安葬了。符止与沈佩之都是望族之后,入谷多年,此时学成,自是然各自还家。而梅殊无家可归,一番商计之后,他便打算跟着沈佩之走——原本他二人年纪更近,交情也更要好些。只不过,对外要称他是沈佩之的书童。
梅殊自知身份尴尬,别无选择。虽然符、沈二人待他与往日并无差别,但梅殊心中依旧觉得矮了人一头,说不出的难受。
三人自山上下来,一路并辔而行,这日行至江宁城外,见山中庙宇错落,香火袅袅,原来是一座佛寺。
他们奔波一路,日近正午,皆觉得有些疲惫。索性策马入山,想到那寺内驻足休憩片刻,再启程上路。却不想那寺内主持是个远近闻名的高僧,来往香客,络绎不绝,三人寻不到地方落脚,只得在寺门前拴住了马,坐到树下乘凉。
幸而他三人在山中住得惯了,幕天席地,并不觉苦。倚着树歇了一会儿,只觉凉风沁人,甚至令人昏昏欲睡起来。
而就在这时,沈佩之轻声呼道:“哎,你们看。”
另两人皆不知所以,循着他目光望去,只见寺门前正走过两个人来。一名比丘尼引路在前,而她身后的是一名女子,约莫十七、八岁上下,身穿象牙白色百褶缎裙,她的肤色也如象牙一般白皙,眉眼稍冷,有种杂糅了病态的艳丽。
符止便笑了:“原来师弟喜欢这样的女子。”
“是啊,”沈佩之倒大大方方承认了,“漂亮吧?”
他说着忽而站起身来,解了缰绳,翻身跨上马背。此时那女子婷婷嫋嫋,上了一辆马车,转眼已驶向了山下。沈佩之一夹马腹,一阵风似的追了过去。
符止原以为师弟不过是说说,不想他真动了心思,怔了一怔,忙策马紧随其后。
“沈师弟,前面就是江宁城。你这样莽撞,当心冲撞了贵人呀!”
沈佩之大笑:“朱门权贵,能奈我何!”
说话间两人已冲下了山岗。而车中的女子正倚着窗口出神,见两人两骑,一白一褐,飞奔而来。她方才愕然回过了神,匆匆抬眼一掠,却只迎上午后一阵炽烈的阳光,刺得她微微眯起双眼。而转眼对方却已到了近前。
直到抬手放下车帘,她都没有看清他的脸。
“在下沈佩之,可否请娘子下车一见?”
赶车的花氏父女闻言斥道:“哪里来的登徒浪子!这是我们谢家的娘子,岂能随随便便与男子相见?”
“谢家娘子,”沈佩之微微一笑,“今日一见娘子,心中倾慕,辗转难忘。愿他日登门求娶,娘子切莫相辞。”
梅殊骑术不精,在山上被甩下好大一程,此时方慢慢赶上来。听到沈佩之说这话,不免大大吃了一惊。不单是他,就连符止也觉得此举太过惊世骇俗,良久咋舌不已。幸而那谢家娘子似乎并不以为意,听过之后,无喜无怒,淡淡吩咐了一声便走了。
“师弟也太过任性妄为了些,”事后符止就说他,“且不说江宁谢家是百年氏族,你行事如此轻率,不知谢家人要如何看待于你。便是她本人,也不可能因这一句口头约定就嫁给你呀?”
沈佩之笑道:“她能嫁是最好,纵然她不嫁,我也没吃什么亏不是?”
他这时毕竟还十分年轻,兼之涉世不深,虽是对谢长庭一见钟情,却也未必有什么非她不娶的念头。若是此事能成,今日之事便是一段风流佳话;纵然是不能,也不过是年少慕艾,人之常情罢了。他心性豁达,并不太纠结于此。
几日过后,三人行至沔水一带,距汉中已相去不远了。
符止与沈佩之同门学艺十余年之久,便是与梅殊,也相识近十年,纵骨肉至亲,不过于此。这日傍晚,三人在汉中郊外的一间旅店投宿,因次日清晨符止便要返回家中,分别在即,三人约定好今晚一醉方休。符止便去寻店伙计打酒,梅殊出去买几个小菜,沈佩之则提着三人行囊,先到房中安顿。
而不一会儿,楼下便有争吵声隐隐响起来。
少顷,符止怒气冲冲走进屋。原来那店伙计见他三人衣着考究,大包小裹,便打了狠宰一笔的主意,将酒价抬得极高。符止与其争执不下,心中大为不快,酒也不喝了,催促沈佩之快将东西收拾起来,“待梅殊一回来咱们就走,不在这里住了。”
而此时天色已晚,又前不着村,后不着店,三人离了这里,难道还要在野外露宿不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