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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1部分

妾薄命-第81部分

小说: 妾薄命 字数: 每页4000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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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佩之度过了此生最难熬的一夜。
他被投入了廷尉寺大狱,这里潮湿腐败,肮脏不堪。而比这一切更麻烦的,是他惹恼了金吾都搬令符俊臣,符俊臣只消于狱卒叮嘱两句,使些小小手段,就足以让他在一夜之间皮开肉绽,生不如死。
待到天亮之时,沈佩之终于被折磨得没有一丁点力气,被人抬回到监房内,不顾脏乱,倒头睡去。监房内潮湿阴冷,他在睡梦中仍觉全身忽冷忽热,痛楚欲死,这样时而清醒、时而模糊不知过了多久,才听狱道尽头传来铁索清脆的“咯嚓”一声,有人走了进来。
沈佩之只道是那些人又要对自己用刑,全身一激灵,睁眼坐起来。却只见那残败的狱道尽头恍然出现了一个白衣人影,迤逦向他走近。那一瞬他只疑心身在梦里,方有美人夜来。直到她来到了眼前,他才始相信这是真的。一时悲喜交加,自胸中迸出,竟尝不出是什么滋味了。
他在衣摆上擦净了满手的血污,隔着冰冷的栅栏握住她的手。谢长庭微微颤抖了一下,像是连这一点力度都会将她击溃一般。
沈佩之心中一痛:“不要害怕,都会过去的……”
“嗯。”她颤声道,“……我知道。”
你不知道,沈佩之想说——虽然我如今身陷囹圄,但你不知道我背后的人是谁。但瞧见谢长庭身后的狱卒,这些话在心中打了个旋,出口却成了:“丞相必定有法子救我。”见谢长庭将信将疑,他才轻轻一扯,示意她俯身,在她耳边低声道,“不用怕,湘王会救我。”
谢长庭闻言一阵愕然,沈佩之却已离了她,拍了拍她的手背,温声道,“别来这地方,回家等着我吧。”
谢长庭略犹疑了片刻,终于是点了点头,转身走了。
这是她与沈佩之此生最后一次相见——她当时并不知道。只是当很久以后她知道了,再回想起这一幕,却也微觉茫然。
就算知道是永诀,她又能和他说什么呢?
“……殿下,您看?”待她走开之后,狱道尽头的阴影中,才有人轻声开口。
原来湘王受太后所托试沈佩之一试,同解蓝主仆两人到了这里,却正遇上谢长庭辗转托人,入廷尉寺探监。湘王念头一转,便先退到暗处,且听沈佩之对谢长庭如何说。“没想到,这沈佩之的嘴还算严实。”解蓝有些感慨,“殿下可要留他一条性命?”
“你以为他没有说?”湘王冷笑道,“他说了,不过是在他家娘子耳边说的。难道还要等他大喊大叫出来才够么?就说昨晚,若非符俊臣手脚利索,只怕他都要当着一帮金吾卫供出本王了。”
他顿了一顿,复又冷冷一笑,“再者说,我留着他做什么?让他娶琼音么?”
说到这最后一句,他语气如刀骤转,杀意森寒入骨。
解蓝不由打了个寒战,心中猜测只怕正这一点才使得沈佩之究竟必死无疑。一时也不敢接话,只低头随着湘王向外走去。
他们来到大狱的铁闸门前,恰逢谢长庭也从里面走出来,湘王微微一笑,稍让了一步,单手为她撑开了门。
谢长庭这时心神恍惚,也不曾在意身旁两人是谁,只低头说了声谢谢。
她确实长得与琼音有七、八分像,因此湘王对她倒还算有几分耐心。但直待她走远,解蓝面色忽然一变,低声道:“殿下,那沈佩之既然将您的事告诉了她……”
“你不说我倒真忘了。”湘王面上笑意微收,望着她的背影,“短短一夜间竟叫她找着门路,进廷尉寺探监。沈佩之才干平平,倒娶了个能耐的娘子。”
他说罢五指一并,反掌作了个“杀”的手势。
解蓝心领神会,杀沈佩之可借朝廷的刀,杀谢长庭,却唯有暗地里动手——事不宜迟,解蓝便准备去安排谋划,至于湘王,则入宫去向太后回禀。主仆两人一前一后,正出了廷尉寺,却见迎面一个宦官发疯似的跑来,仆地一跪:“禀、禀告殿下……琼音公主……”
湘王急问:“琼音怎么了?!”他见势已觉来者不善,待听到“自戕”二字,脑中竟是嗡然一响,似是自九天直坠入了无间地狱,身如火炙。在一两个片刻之间他甚至觉得自己已经不在了,随着她的消逝而焚化成灰。
但许久过后,他才发觉自己还活着,依旧孤独地活在这个世上。
湘王慢慢回过神,“我去看看她。”说完深吸一口气,大步向皇宫走去,不管是死是活、是真是假,现在他只想看看她。
方走出两步,却见迎面又来了一人,身材矮小,步履蹒跚,正是张中谒。湘王见他神色慌张,便问:“怎么了?”张中谒一时顾不得许多,附耳对湘王低声说了几个字——
“封疆诏下了。”
湘王闻言狠狠一皱眉,原来此时五更已过,他今日早朝缺席,并不知朝堂上发生何事。但宋、顾两位将军是他心头大患,此时皆被除去,皇帝臂膀已失,“他还能让谁去封疆?”
张中谒面露茫然,他此前连这人的名字都没听过:“是个新封的什么宁朔将军符止……”
“符止?我知道他。”湘王略一沉吟,“是他的话,只怕还有些麻烦。”若是什么鸡零狗碎的人物就算了,去了也不成气候。可这个符止却不好说,让他带兵封疆,不出两年必为自己劲敌,恐怕论之棘手,还更甚于宋、顾之流。
一时他竟犹豫起来,不知是入宫去看琼音,还是随张中谒去光禄寺对付这道风雷火急的封疆诏。若能见她最后一面……若来不及见她最后一面……他几度摇摆,心中竟如双轮逆绞,最难割舍,莫过于此。
天色渐亮,清晨的第一缕日光,温柔洒落于蓬莱阁尖顶之上。
“去光禄寺。”他终于说道。
说这话时他嗓音沙哑,竟令人疑心他有些哽咽了。但他的面容依旧冷淡无情,转身迈步,便要随张中谒而去。忽地脚下一踉跄,竟是一夜未眠、又屡遭变故,身子虚虚浮浮,竟有些支撑不住。
张中谒和解蓝皆是大骇,连忙上前搀扶。却听湘王忽然说道:“不要杀她。”
这一句十分突兀,前后不搭。那两人齐齐一怔,不解其意,湘王转回头来看着解蓝,动了动血色尽失的唇,又说了一遍,“不要杀她,那个沈谢氏……留她一命吧。”
很难说他是以怎样的心思说出了这句话,或许有怜悯、有慈悲,还有一些不能言说的后悔;或许也只是为了在这个世上,还能留最后一个念想。
究竟为什么,其实他不知道。
而她也不知道。在这个清晨,她与多少人擦肩而过。
太阳升起来了,照在长之又长的明章街上。一匹乌黑的骏马飞驰而过,蹄声哒哒,马背上年轻的将军,正踌躇满志,意气风发。
谢长庭走过长街的尽头,忽觉身旁似风一掠,蹄声已渐渐去得远了。
符止在雍华门外勒马,回头去看时,却只见晨雾里一抹背影绰约。淡如残月,冷如晓霜。
作者有话要说:关于金箔酒:古人经常喝,但也经常容易喝死(就类似皇帝总爱叫道士炼丹,但吃了经常死)。少量没有关系,比如“义结金兰”其中有一项程序就是一起和金箔酒,但是大量喝会死的。

☆、105 别姬


“还有什么想知道的吗?”
这漫长的述说终于停止,不觉间坠兔收光,天际微白。
桌上的蜡雕灯燃尽了,亭台楼榭,慢慢融化、腐蚀变得依稀模糊起来。火苗逐渐低微,只剩下豆大的一簇,些微的一点光晕,照着室内影影憧憧,瞑迷不定。连咫尺之间都不能料。谢长庭回过了神,慢慢摇了摇头。
她确实不想再知道什么了。壶天日月,大梦初觉,如果可以她倒宁愿没有这一夜……如果可以什么都不知道……这些年她走错的路、用错的情、杀错的人……倒不如忘掉要好。
——既然已经错了,又为什么还要告诉她呢?
她的双眼漆黑,如一汪幽幽的沼泽。那一瞬湘王竟恍惚间错觉她眼中会蜿蜒落下泪来,下意识伸手抚了一下才发觉并没有,她其实没有任何反应,她甚至没有表情。湘王胸中一闷,几乎是腻味透了她这种模样,忽地将她的脸一抬,俯身凑上去。
谢长庭方才一颤,慢慢回眼望着他,一手抵住了他的肩,哑声道:“不要。”
湘王动作一顿,良久低头看了她一眼,露出了一个有些怪异的笑:“你以为我要干什么?”
说着他撤回了身子,站起来走到了窗边。
谢长庭微微一怔,回首只见天光朦胧,原来是他支开了窗子,随着“咯嚓”一声,窗棂上簌簌落下一串乱琼碎玉。谢长庭走过来,与他并肩站着向外看,只见晨曦映雪,天地之间一片白茫茫,连绵不见边际。这场雪竟下了一整夜。
门前台阶上覆满了雪,棱角不见,被包成一个一个圆润的弧。谢长庭这些年在长安亦未曾见过这样大的雪,一时微觉吃惊。就问:“殿下……还走吗?”
湘王一见是这样也不免有些皱眉,但心念转过几转,却知大雪压城,反倒成为己方绝佳掩护,王师押车运粮,于雪地中更是行走不便。届时自己率轻骑突袭,对方瞻前顾后,势必不敌。想到此处,神情又渐为之一缓。
谢长庭见他去意已决,便不再说什么,转身自屏风后取了鹤氅为他披上,替他系好颈间抽带。那一抹微微的凉在他的颔下一掠,湘王忽一伸手,将她的指尖握住。谢长庭一怔抬起头,见他也正瞧着自己,淡青色的天光笼着他的脸,一夜未眠,他神情说不上萎顿,但那眼角的一抹细纹却如何掩盖不住。
那一刻她方才意识到,这半年来,其实他有些见老了。
两个人对视着,终还是谢长庭先开了口:“殿下什么时候回来?”
湘王目色微微一动,心中自知她突然这样温顺大约是有些反常,但细细打量一回她神情,也瞧不出什么来。遂一时不愿戳穿,沿着她手背细腻的肌理缓缓抚摸,口中道:“是成是败,三两个时辰也足够了。你睡一会儿,醒来我便回来了。”
他说着松开了手,谢长庭嗯了一声,敛衽退了一步,在门前送他离开。
门外冷风呼啸,雪地一经踏足便“咯吱”一声,一步一陷。湘王裹紧了鹤氅,又回头看了她一眼,这种倚门相送的感觉多少有点让人迷恋,有那么一瞬间他甚至想回身抱抱她。但这个想法最终是不攻自破了,“回去吧。”他说。
解蓝自外院迎进来,低低禀报了两句什么,湘王点了点头。主仆两人深一脚浅一脚,渐渐走得远了。
“这二百名骑兵,皆是骁勇善战的死士,只需殿下一声令下……”
解蓝今日的走路姿势十分奇怪,右肩总不自觉有些向下塌。却原来是他方才天未亮就到了,既不便破门而入,又不能戳在门前看他们秀恩爱,只得在雪地里站着等了许久。他肩上原有旧伤,盲风恶雪交加之下,更是疼痛难忍。
湘王一见便也明了,待到了城门前,翻身跨上战马:“解蓝就别去了,本王离城之时,此间事务还需由你总领。”
解蓝闻言忙忍痛一拜,不尽感激。遂退到一边令人开了城门,那雾色中的黎明如画卷一般,缓缓展开在眼前。
湘王坐在马背上,深深吸了一口气,抬头看见城头士兵人人身着厚衣,聚在风雨篷下,拥柴草取暖,一时又想起昨日谢长庭在城上布施的情形,也不由微笑了下。伸臂一挥,二百轻骑扬风踏雪,奔入城外莽莽平原之中。
天色渐渐亮起来。
小院的门“吱呀”一声,关而复开。谢长庭站在门前,此时她颜如冰雪,眉目间温存之色尽褪,迤逦走下台阶。只听院外悉悉索索,不多时,一条灰色人影一闪而入:“谢夫人!”这人身材瘦小,正是几日前被她自牢里放出来的石虫儿。
见他纳头要拜,谢长庭一摆手止了:“我问你,殿下出城了吗?”
石虫儿忙点点头,他是昨夜当值的城头守军之一,今早换值前,他是亲眼看着湘王带兵出城,随后来悄悄溜过来给谢长庭通风报信的,“请夫人放心。您所托之事,小人皆已安排妥当。”
他原本是符止旧部,若非绝对忠诚可信,符止带来一同诈降的五个亲兵之中也就不会有他了。难得他身曹心汉,眼见身陷囹圄、四面楚歌,依旧不愿背叛旧主,只苦于同盟太少,只有五人,成不了什么事。当日符止叛逃出城,石虫儿恐湘王腾出手来,派兵出城追击,方才带头在城头煽动了一场哗变。本以为事成之后,一条性命要托付在狱中,却不想谢长庭又把他捞了出来,安排他去做几件事。
其实在他看来,谢长庭要做的这些事真是有点奇怪的,什么点数城头守军数量啦、向城内商户暗中求购火油啦、每天登上谯楼辨别一下风向啦……不过他心怀感激,对谢长庭唯命是听,倒也一切办得十分顺利。
到这日万事俱备,新年元日,正逢去旧迎新,万物发生,呼啸数月的西北风今日骤止,城头之上,悄然起了东南风。
“我们只有不到三个时辰,午时之前,他便会回来。”谢长庭抬起头,看着隔云日出的微光。她轻声道,“动手吧。”
而与此同时,江陵城中驻扎定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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