妾薄命-第7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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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纸,再回想解蓝方才斟茶的动作,心中不由狂跳起来。
他下意识环视四周,只见客厅内只留自己一人,这才用左手衣袖半掩,右手轻轻抽出了那张纸。
这纸上画的是一个大圆,圆周上以点等分为数段,各自间有短线相连。与上一次的五星连珠类似,这显然又是一张星图。空白处提着八个字“圣主临朝,福泽安定”。
沈佩之略略一看,只觉得是最平常歌功颂德的话,但细一回味,才发觉最后“安定”二字暗合定北军所驻守的安定山脉,想来这次湘王出招,是与西北边事有些关联。正思虑之间,忽发觉这纸薄如蝉翼,背面隐约还有八个字。他忙将纸翻过来,才瞧见写的是“北辰异动,顾氏篡逆”。
他全身一震,这才明白,湘王竟是想要安定山顾将军的命。
一时间温茶入喉,却像是在体内流转一圈,又化作冷汗一滴滴渗出来。我终于变成这样了吗?脑中有一个声音在问他自己,我真的要亲手害人性命了吗?替湘王做事已经有一次先例,他固然明白湘王手中都是些什么勾当。而上一次他只是在背后推波助澜,究竟是不一样,尚有理由说服自己的手沾过血腥。
可这也不过是自欺欺人罢了。
前两日听闻宋将军重伤堕马的消息,他丝毫不觉意外,甚至在心底有种隐约难言的兴奋之情。他甚至连自己都再骗不过,他藏不住面具下躁动不安的心,他关不住躯壳里私欲的梦魇。那个丑陋、贪婪、野心勃勃的影子,那竟是他自己的映象。
沈佩之不知是怎样度过这一个失魂落魄的下午,待离了湘王府,也不愿再去太常寺,直接回了自己在城南的家。
反倒叫谢长庭好生意外了一回。一般时候,他可是轻易舍不得早归的。
“相公今晚没事了吗?”
沈佩之只是摇头,面色阵青阵白,谢长庭见了便也没有再追问。只回头嘱咐厨房添菜,又打了一小壶酒来。沈佩之量浅,这晚却闷头饮了好几盅,眼见着是有些醉了。谢长庭不敢叫他再喝,想要劝解两句,又不知他在外面遇上什么事,根本无从劝起。到最后也只是幽幽叹了一声:“前程两袖黄金泪,公案三生白骨禅……你这样又是何苦呢?”
沈佩之抬起醉眼望着她,忽地恻然一笑:“说得轻巧。我让你做宦门之妻、诰命夫人……你就不想要吗?”
她闻言摇了摇头:“当初策马自江宁山道时,你有什么呢?那时你身无长物,我却觉得比现在好上百倍、千倍……若看中的是这些虚名蜗利,我爹、我长兄自找得到无数人让我嫁,我又何必要跟你走?”
她这话说完,沈佩之脸上连最后那一丁点笑意竟也不见了,一双鹰隼似的眼睛死死盯着她:“所以说你后悔了,是吗?”
谢长庭一怔:“我没有……”不防他伸手一推,杯盘叮当相碰,浊酒洒了满桌。他摇摇晃晃站起身来,双目血红,竟也让人分不清是醉是醒:“好、好……你是跟错了人!我是什么样的人,到现在你总该看清了。”忽而一俯身,谢长庭只觉扑面一阵辛辣,方要转过头去,却又被他扳住了脸,“你看清了,我如今是这样,你还要吗?”
谢长庭说不出话,只是咬住下唇看着他。
见她面露苦楚,沈佩之方才一愣,猛然清醒过来。他心底一直藏有一个秘密,惊怒交加之下,竟险些脱口而出。此刻方觉得后怕之至。缓缓松开手,见她颊上留了一块红印,他心中微微一痛,心想我居然这样对她……可她什么都不知道。她又有什么错呢。
“你不懂。长庭,你什么都不懂……”他轻轻抚摸她的面颊。分明也是喜欢她的,可及至此刻,他在她面前竟有种无处遁行之感,不知该如何自处。只是喃喃道,“不,对不起……”
他缓慢平静下来,低头沉默良久。目光终于渐渐转为坚毅,“不管怎样,我不会委屈你。相信我,我会让你幸福的。”
谢长庭并不明白他在说什么。
但许久以后方知那天是一个真正的节点。沈佩之终于踏出了这万分凶险的一步,从此以后,纵这条路鲜血淋淋、白骨皑皑,他也不能回头了。
七月,太常寺侍召沈佩之再次上奏朝廷,说一连几夜之间,见北辰当空,光彩益亮,预昭西北边事即将有所转机,理应勉励将士,大肆对匈进兵。
这几个月以来,全国上下的祥瑞太多,让皇帝几乎有一点麻木了。到现在算是彻底冷静下来,见这个太常寺的小侍召又来招风揽火,也只是一笑置之,不为所动。后来沈佩之几番上奏,皇帝这才勉强拟了一封嘉奖将士的手谕,并沈佩之呈上来的星图,一并派使者送往安定山。
这对沈佩之来说,则可以算是峰回路转——与上一次相比,这次的事情太不顺利,到后来他几乎已经不抱什么希望。直到好几日后被告知让他将星图重抄一份,光禄寺下午会派人来取,他才恍然明白是成了。喜不自胜之间,趁午休值房四下无人,忙将星图画好了,一共是两张,一张是“圣主临朝,福泽安定”,另一张是“北辰异动,顾氏篡逆”。只待下午光禄寺遣人来取时,先将第一张给他瞧了,待确认过后,回来寻大典星盖印之时偷天换日。只要光禄寺派来的人不是特别计较,亦不会查第二遍,可保万无一失。
做完这些他缓了一口气,搁下笔一攥掌心,这才发现全是冷汗,全身几乎虚脱了一般。
坐在桌边盯着那薄薄两张纸,茫茫然走神了许久。忽听敲门声起,他下意识一个激灵,抬袖一掩桌面,厉声问:“谁?”
那一边的人明显也是愣了愣,静了一阵,才道:“沈兄,你没事么?”
他这才听出是卓偐,大大松了一口气,又不免自己觉得好笑。第一次做坏事,居然将自己吓成这个样子。缓缓吐了一口气:“我没事。昨夜睡得晚了,午间打个盹而已。”
卓偐本是一中午不见他出来,心中有些疑惑,但听他语气一紧一松,的确像是午睡被惊醒的模样。心中好一阵歉意,正欲转身离去,忽见一个小吏蹬蹬蹬跑过来:“沈侍召,你在吗?光禄寺来人寻你啦……”
话音未落,只听“哗啦”一声门扇大开,沈佩之快步走了出来。对着门边的卓偐略一点头,匆忙随着那小吏去了。卓偐见他清醒得如此之快不由是一呆,但见沈佩之转眼不见了人影,唯余值房内门窗紧闭,又闷又热。他想了一下,便走进去将前后窗子都打开。顿时清风拂过,屋中燥热稍减。
卓偐将窗子用叉竿支好,转身欲走,却见桌上一张墨迹犹然的星图,被风一吹,悠悠飘落在地。
他便弓腰拾起来,随手用桌上镇纸一压。转身之前,却又不知为何低头看了一眼——只是这一眼,竟让他呼吸一窒。只见那纸头上赫然提着“北辰异动,顾氏篡逆”四字……他想起了曾经的那张五星连珠图,想起了黄昏中琼音公主那个模糊的笑,竟觉得全身发冷,如坠冰窟。
忽而又觉得迷惑,那沈佩之拿到前面去、给光禄寺来者看的,又是什么呢?
正思虑间,院外已有一串脚步声回转过来。
卓偐方才回过神,来不及细想,伸手自一旁架上抽了本《周髀算经》,将那张图夹了进去。兀自负手出了值房。
作者有话要说:
☆、101 凤凰台上忆吹箫(四)
光禄寺派来取星图的是一个身材矮小的老头儿,沈佩之见他面白无须,举止阴柔,方知这是个太监。心中一时有些不悦——在九卿衙门中供职的太监,身份往往是最为低微,处处为人所排挤。光禄寺派这样个人来见自己,足可见其轻视鄙薄之意。可自己只是个八品小侍召,有怨不得发,只得强笑着上前:“公公辛苦了,请问如何称呼?”
“不敢当,咱家姓张。”张中谒微微笑了下,抬眼一掠。沈佩之只觉一道利光自那对老眼中闪过,在自己脸上刮上两下一般,竟有种霎时被人看穿的错觉。
他心中微微一愕,继而取出星图,展平在桌上:“中谒者请看。倘若没什么问题的话,沈某便拿去给大典星盖印……”
却不想那张中谒根本不看星图,一面吹着盖碗中的茶末子,一面颔首道:“嗯,很好……很好……”沈佩之一怔之际,听张中谒又道,“这图可真是叫人久等了,沈侍召快去吧。”
他面带微笑,目中矍光闪烁。沈佩之听他话中有话,略一思忖,才明白过来这必定是湘王安插在光禄寺的人——他本以为自己办事不利,早已令湘王失望。却不想对方始终不曾放弃自己,如今还派了人来,同自己接应,一时心中振奋,激荡不已;一时却又想到自己前后行动,原来无一逃得出湘王掌握,不免又暗自出了一身冷汗。
回转过后被穿堂风一吹,沈佩之微微打了个寒战。不知何时,值房的前后窗都被支开了。
他来不及细想,走到桌边就去找自己画的第二张星图。可找了半晌,竟遍寻不见,他连忙将桌上桌下、连同字纸篓中都不放过,星图好似不翼而飞了。沈佩之心中大急,疑心是被风吹到了外面,一时也找不回来,无奈只得从袖中取出第一张星图,将那上面“圣主临朝,福泽安定”八个字涂了,在旁边改写成“北辰异动,顾氏篡逆”,应付了事。
幸而大典星老眼昏花,也不曾细看,稀里糊涂给盖好了印。
沈佩之这才将星图拿出去交给张中谒。自己回到值房,心依旧是怦怦直跳——若是丢了也没什么,还只怕是被有心人拿去了。当即也不顾头顶烈日,先在明堂附近找了一回,又将太常寺前前后后、大小公门转了个遍,一直到天黑,还是一无所获,只得惴惴回到值房中。
今夜不是他的值,这时交班的小吏已经到了。沈佩之心不在焉,收拾了一下笔墨便要走,听那小吏在背后叫他,才想起忘了交值房的钥匙。
那小吏瞧这位沈侍召一副失魂落魄的模样,心中不由暗自称奇。
待交还了钥匙,送走了这位沈侍召。那小吏百无聊赖,自个儿在值房中坐了一阵,不多时,却听又一阵脚步声移近过来,一个颀长人影出现在门前,居然是卓偐。
不由愕然道:“卓大人还没有走呀?”
卓偐嗯了一声,抬步走了进来。来到书架前,径自抽出一本《周髀算经》,收入怀里:“这书我借去看看,几日便还。你不必同人说。”
太常寺专有一处书阁,值房里的这些都是旧书。那小吏自然连连点头:“卓大人拿走吧,便是不还回来,也没什么关系。”
卓偐对他笑了一下:“那么多谢你了。”
转过天来,那小吏果然自己都将这事忘了,卓偐是否系假公济私、有借无还,便也无从考究。更何况接下来,一封密信自安定山紧急发回长安。隔日竟传出定北军暴乱,全军哗变的消息,一时间朝野震惊,无人不议论纷纷。
此事一出,还能想得起在病中的湘王的人,便少之又少了。
湘王府门可罗雀,沈佩之再次登门造访,终于是见到了湘王的面——虽然也只是极为短暂的一次会面,究竟谈了什么,外人无从得知。
而几日之后,一个八品小侍召被悄悄调离了太常寺,升任丞相长史。
“沈佩之?”王丞相翻了翻名录,一时也有些摸不着门路。
此刻他眼前这个年轻人生得眉目锋利,举手投足之间,自有种说不出的冷傲。王丞相心思转了几转,最终只认定这是养尊处优的贵族子弟,托了门路空降下来。不免生出一股子厌烦,摆了摆手,令人带他下去熟悉一下政务,也暂时无暇理会他——此时,那封来自安定山的密信已经逐渐有了传言,长安城中都在议论,说定北军哗变,只恐是顾将军身有不测。帝国西北防线难保,一时人心惶惶。
“不能让他们再传了。”第二日清早,王丞相在朝房遇到太尉刘虞,当机立断地说。
刘太尉抬头与他相视,彼此都是微微苦笑。在大多数人还都蒙在鼓里,凭空猜测的时候,他们两个高层却都已得了信儿,顾将军之死确有其事。而种种恶果却源于皇帝派去的一名使者——这是如何都不能说的。眼下凶信显然是瞒不了多久,而要如何给顾将军的死一个合理的说法,至今令人莫衷一是。
“不管怎样,今日朝堂之上,你我就一口咬定顾将军未死。”刘太尉长吐了一口气,“陛下讳莫如深……只怕此事还另有隐情,是你我亦未曾得知。陛下智谋深远,圣意不可妄测。如今……只能瞒得一时是一时了。”
待二人商议计定,已是五鼓初起,明章街的尽头,雍华门缓缓开启。
天色将明未明,百官自街上行过,除三公、九卿等高官领行于前,有内官提灯照明以外,其余人等“戊夜趋朝,皆暗行而入,相遇非审视不辨”。沈佩之这日是头一回脱离了“审视不辨”这支庞大的队伍,行走间昂首阔步,踌躇满志,虎视何雄哉。刘太尉很快注意到了这个随行在丞相身后的年轻人,自觉十分面生,不免多打量了几眼。
待来到谆宁殿,永启皇帝坐于朝堂之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