妾薄命-第1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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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长庭就站在柜上等着,见他来了,目光闪烁,几度欲言又止。
吴寺监有点急了:“姑奶奶您有什么事快着开口吧!待会儿寺卿要到了相府,发现我不在可没法说。是怎么了?我可在寺卿面前打过了保票。正要开始查,别是又出了什么问题?你这不是要我的命吗!”
谢长庭垂下眼帘,是个欲说还休的模样,远不似平常那样从容娴静。如此一来,吴寺监心中更是没了底。只听她嗫嚅了几番才道:“没有,我就是托您件事儿——您查您的案子,能不能别把我抖落出来?就说这罪证是您自个儿发现的,自始至终别提我,成吗?要不我手上攥着您以前的那些案底,保不齐就……”
吴寺监大松了一口气:“闹了半天,就这么个事儿?”他好大喜功,本就没打算把这份功劳分她一半。当下也没有将她的威胁放在心上,摆了摆手,“行了行了,我记着了。”
他说罢,转身欲走。却没想这时候,迎面里门帘一掀,正有个人撞上来。
宁子端着个托盘,被他撞得踉跄了几步,慌忙“哎呀”一声。一整杯茶水就铺在了吴寺监的蔽膝上,嫩黄的茶叶,沾了大半块布。
吴寺监脸一下沉下来:“瞎眼的东西!这双眼不想要了是不是?”
宁子吓得脸都白了,连连告罪。谢长庭赔着笑上前来:“您瞧瞧,真是对不住。寺监您高抬贵手,看在妾身的面子上饶他一次吧!”又转头对宁子道,“还不快去找条新蔽膝,给吴寺监换上?”
宁子应了一声,忙去后头取了新蔽膝,替吴寺监将那条沾湿的替换下来。吴寺监余怒未消,步步高升的大好日子,一大早上遇到这么个糟心事儿,他觉得实在是晦气。看宁子碍手碍脚替他系腰带,他低骂了一声,将人踹开,自己一提裤腰,“欠管教的东西!”说完抬步向外走去。
谢长庭笑着相送,亲自伸手替他整了整腰带,又在悬挂的笏囊上轻轻一握。片刻,才退开一步:“吴大人好走。”
闵谕的案子,已经在廷尉寺压了半个来月,这次吴寺监信誓旦旦说必定能破,大家伙儿都是将信将疑。但毕竟是一条线索,廷尉寺卿也很重视,带着左右平、奏擜掾、奏曹掾一干人等,浩浩然前往相府查案。
这边刚刚启程,那边就有人到镇北巡抚,给符止报信。
他赶到的时候,相府已经被廷尉寺的官差围了个紧。女眷、仆役一些无关人等,这时候都被留在内院不准出入。书房门前,是廷尉寺卿和吴寺监等人,王丞相也站在一旁,望着差役进出的书房门,神态显得格外苍老。
“宁朔将军也来了?”廷尉寺卿很快瞧见了他,却也不觉得惊讶。点了点头,“您来得正好。巡抚台协助办案,也显得公允。本卿先谢过将军和巡抚大人了。”
巡抚台有协助办案的权责,只不过与廷尉寺相互独立,极少有通力合作的时候。符止只身前来,镇北巡抚并不知晓。不过这个由头正好,他便也不解释,对廷尉寺卿淡淡一点头。
“——找到了!书架背板后果真有东西!”正当这时,门内的衙役忽然大呼出声。
吴寺监顿时喜上眉梢,一时不顾旁人,率先跑到了门前。衙役小心翼翼托着个绸布包,呈递上来。是个一尺二见方的官印形状,托在手里,沉甸甸的。廷尉寺卿伸手要接,却被吴寺监一把抢了先——他抑制不住心里的狂喜,自己往后的官途运道,全押在这小小的一尺二见方之上了!
因而廷尉寺卿面露不虞,他也没有在意。尖着嗓子道:“王丞相,你谋害御史大夫闵谕,私藏物证!如今证据确凿,你还有什么话说?”
他说着,将那绸布包层层打开。绸布太滑,里面的东西不意一滚,从他脚边滚了出去。
站在近处的一个衙役见了,忙弯腰拾起来。迎着光一打量,却是一脸异色:“吴、吴寺监……这好像是您的官印啊?”
此时院中众人都看了个清楚,那衙役手中所拿,是一枚铜印黑绶。这事态叫人面面相觑,不是闵谕的官印吗?怎么银的变成了铜的?吴寺监也懵了,手里还托着块绸布。将那布抖了抖,里头什么都没有了,他不由慌起来:“胡说!铜印黑绶的官员不止我一个,何来说那是我的!我的官印好好带在身上——”
他说着将绸布向地上一扔,下意识去解自己腰间的笏囊。
方才一番变故符止都看在眼里,不觉得意外。只等着官印呈交廷尉寺卿的时候,自己以巡抚台的身份出面,暂时扣下便好。可到了这个时候他心里却猛地一沉,不对!
他竟还是低看了谢长庭。
到了此刻,却是要阻止都来不及,吴寺监三两下解开了笏囊,一枚银印青绶就这么暴露在众人的视线之下。
“这、这……不可能!”吴寺监全然乱了阵脚。那枚官印像是灼烫,他手一抖,官印骨碌碌落在地上,滚了几滚。闵谕的官印不该在相府书房里吗?怎么会跑到他身上!这变故来得匪夷所思,他今早出门前还确认过,自己的官印好好带在身上。中途除了千重,哪儿也没去……不,不对!吴寺监面色剧变,千重!谢长庭!
就是在换蔽膝的时候,他笏囊里的官印也被换过了——只能是那个时候!
查案查到这个份上,事情实在是十分扑朔迷离了。罪证不在相府,却在吴寺监身上,再继续下去,只怕更是一锅粥。众人的目光落在廷尉寺卿身上,现在到了拿主意的时候——究竟是没完没了地查下去,还是把罪名推到吴寺监身上了事,都看他一句话了。
王丞相默然立在一旁,事到如今,他却仿佛已经置身事外。低沉沉的面庞上没有一点表情,就像某种认命,结果是怎样都已经无所谓了吧!欠下的,早晚要还,而今祸端只引到了他身上,尚且不连累他的家人,那么就还不算太坏。
廷尉寺卿沉吟着,半晌,才打了个官腔,拖长声道:“吴寺监,你三番五次保证,你知道闵谕一案的内情。可现在,这罪证在你身上搜出来,是怎么回事情?你所谓的内情,又是从何而来?”
吴寺监做事不牢靠、贪功冒进已经不是一次两次,廷尉寺卿对他甚感厌烦。眼下既要忙着结案,将吴寺监推出去倒是正合适。
吴寺监脸色变了几变,脸上的横肉颤抖着——一切都是谢长庭!她本就打着要害他的主意!他蠕动着嘴唇,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心中不断回想起她的威胁,切切犹在耳边。倘若他此刻说谢长庭陷害他,这些人会不会信是一方面,而她掌握的那些他的旧案底,必定会全部公之于众。
他面如死灰。到时候,他同样是必死无疑。
这时候,却忽听一个低沉的声音说道:“依我看来,闵御史之死未必与吴寺监有关。银印青绶不止这一枚,未可知便是出自闵御史。此时定罪未免武断。”
是符止。他缓步上前来,将地上那枚银印青绶拾起来。在手中把玩了下,转头问,“寺卿,您以为呢?”
廷尉寺卿略一迟疑,有些摸不清他的意思,这是不赞同给吴寺监定罪了?不知道是这位的意思,还是巡抚台的意思,但不论哪样都是廷尉寺卿不想得罪的。那就先不定吧!反正这案子磨磨蹭蹭拖了这么久,也就不在于这一时半刻。点了点头,方要说话,却听院外一阵慌乱,一个女人披头散发、哭哭啼啼冲进来——
“求求各位大人,替妾身做主,给我家老爷伸冤!”
来人是闵府的三姨太。人失去理智的时候有多可怕是显而易见的,她一哭闹起来,方才平静下来的场面,顿时又是混乱不堪。
廷尉寺卿面色也不太好看,“胡闹,怎么放人进来了?还不快拉住!”
闵三姨太抹了把脸,将衙役一推,放声大哭:“简直是没天理了!死了人不让叫屈,杀人不用偿命,这世道是这样,妾身恨不得也随着老爷去了!”
她哭着就要往台阶上撞,符止站在一旁,眼疾手快拦下了。细细端详这位,没见过,虽有几分姿色,但掩不住徐娘半老之态,大约也不可能是假扮的。可出现的太巧,廷尉寺一早来查案,怎么就让她知道了?
这时候,闵三姨太却瞧见了他手中的东西,一把抢了过去:“这……这是我家老爷的官印!我认得,掉了一个角,这就是我家老爷的官印!”
作者有话要说:
解释两个事儿:
1°廷尉寺就是大理寺的前身,这样说大家应该明白了。本文官制原型取材三公九卿制。作者考据无能,好多地方是自己编的……总之不要在意这些细节_(:з」∠)_
2°我们假设是同级官员的官印是一样的。符俊臣和吴寺监同级,他们是铜印黑绶。闵御史是银印青绶。谢长庭放在相府书房的官印是符俊臣的。
☆、25 暗换乾坤(下)
闵三姨太的出现出乎所有人的意料,闹到这一步,已经有些难以收场了。吴寺监最终还是被当场剥了官服,收押待审。
王丞相这边则有一些难处理,他是一国丞相,没有切实罪证,本可置身事外。唯独书柜后面搜出来的铜印黑绶,有些令人费解。这铜印黑绶究竟是谁的到现在为止都说不清,倘若是吴寺监的,那或许有同党之嫌。可这也变成了未解之谜,吴寺监被下在狱里之后,大病了一场,醒来之后,就有点神神叨叨的,问什么也说不清楚了。
没有人想到过,这桩案子最后会有这么多牵扯。廷尉寺案卷上呈,甚至惊动了永寿宫太后,指了简王来同审。
太后上了心,皇帝不能没表示,下令严查。镇北巡抚也难免其职,这回是真得协助办案了。
头顶上悬着“执法持平”的匾额,符止跨进廷尉寺的时候,典客署、仪司署都已经就位。公堂里鸦雀无声,仪司署的典吏手持刑棍,侍立一旁,黯淡的光线里,有种影影绰绰的森寒。
后堂里的气氛反倒松泛很多。简王已经到了,正和廷尉寺的官员们说着话,语声平淡,不疏远也不亲近。他此前对这个案子未曾有闻,坐在这里,其实象征意义大于实际。
至于审案的事情,他不用太关心,自有廷尉寺卿会办理。
见符止进来,他略点了一下头算作招呼。他下首坐着个寺监——廷尉寺设有两个寺监,一左一右,吴寺监而今已经变成了阶下囚。硕果仅存的这一位就难免心有戚戚焉。叹了口气:“没想这个案子会把吴嗣牵进去,到现在也真难办了!廷尉寺什么人都审过,就是没审过疯子……如今吴嗣成了那个疯癫样子,待会儿公堂上闹起来,指不定要出什么事儿呢!”
在这里许多人没瞧见吴寺监变成了什么样子,难免好奇。他便解释,“……不认得人了,整天哆哆嗦嗦,好像谁都要害他似的。但说来也怪,一见着女人就不一样……他家里丫鬟来送饭是这样,隔壁监里女眷探视也是这样,只要是女人,他就过去给人下跪,还磕头求人家‘别说出去’……也不知道是藏着什么亏心事儿!怎么疯成了这样呢!”
符止听到这里,神色微微一凝。吴寺监疯了,这其实可以理解,毕竟是一夜之间天差地别,做着升官发财的美梦,却一脚踏空了,直打落十八层地狱的火坑。而究竟为什么变成了这样,也不难去猜测——
谢长庭。
事情发展到这一步,她却连面都没有露过。而正是这样才可怕。她已经计划好了一切,所以根本不需要亲自出现,只要在背后推波助澜。
吴寺监是否该死,且不去评价,眼下来看,谢长庭已经算是除掉了这个人。而这远不足以让她停手,王丞相还在,她必定不会停手。可她下一步究竟要怎么走,也无从去猜测。
不知怎么,他忽又想起那天谯楼窗下短暂的一瞥,她半睡半醒之间的侧脸。那么近,那么生动。他当时想着倘若能脱去那些仇恨该多好。可她究竟是脱不掉。那仇恨几乎与她成为了一体,是她的内核,也是她的外衣。
他承认那个瞬间他是有一点心动的,只是太短暂。她摘下面具的时间太短暂了。他抓不住,留不下。
沉闷的堂鼓一声接一声敲响,陡然停下来的时候,整个公堂肃然无声。
简王坐在了上首,依旧垂着目光。他这个人算是皇室中的异类了,或许是因为常年贵体欠安,对人对事,总是个寡淡索然的模样。可到底是身份尊贵,自然是没有什么人敢去指摘他的。人家王爷这叫以不变应万变。
符止、廷尉寺卿分坐左右两旁。廷尉寺卿鼻观口口观心,沉着嗓音,道:“带人犯吴嗣。”
两个衙役将吴寺监押上来。就这么略略一看,倒也不让人觉得他疯了,在监狱里没有受刑,整个人除了气色虚了一些,看不出其他变化。但是看眼神就不对劲了,呆怔怔的,乜着眼盯着仪司手中的朱头刑杖一动不动,令人心慌。
衙役按着他跪下,他却不会行礼,肥胖的身子缩起来,瑟瑟发抖。
毕竟是曾经的同僚,如今落得如此下场,廷尉寺卿也觉得脸上无光,打算尽快审完了事,清了清嗓子:“人犯吴嗣,御史大夫闵谕,是你杀的吗?”
吴寺监忙着发抖,自然不会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