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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部分

妾薄命-第14部分

小说: 妾薄命 字数: 每页4000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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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不回答,摆出送客的姿态。她慢慢垂下了眼帘,轻声道,“妾身对您的心意,您不懂得吗?”
他沉默了一阵,似乎有些颤抖,最终还是平静道:“夫人不必再来。”
这一句绝情话很有效,谢长庭似乎被狠狠打击了,终于消失在他的视线。卓偐也不再亲自去千重,而是托了几个同僚家的女眷们代替。
那些荒谬,仿佛也只是一段短暂的插曲。
永启六年的秋天,京城阴雨绵绵,连日不晴。寒意来的格外早。那天他从太常寺回府,隔着雨帘,远远看见一个人影立在门前。他陡然一怔,只见她面颊苍白,虽然站在檐下,肩头还是被打湿了一片,瑟瑟发抖。
他犹豫了许久,才走了过去。面色却还是冷的:“谢夫人又来做什么?”
他语气不耐烦至极。她听了果然垂下头:“今天妾身瞧见这件鹤氅,真想留给您。就送过来了,想起您不让妾身来,就在这里直接给您吧……”又小心抬眼觑着他脸色,“您生气了吗?”
她脸色苍白,他硬生生转开目光,不敢去看。只冰冷道:“在下不需要,夫人请回吧。”
说完他转身进了门,头也不回。雨一直从午后下到了傍晚,渐渐起了风,雨点打在窗纸上沙沙的。管家从外面进来回禀,说她还在。他听了心里一沉,久久不能言语。
谢长庭起初还觉得比较难熬,但是冻得麻木之后,反倒好了一些。只是感官有些迟钝了。听到身后的门吱呀一声响,还尚有些反应不过来。卓偐拧着眉跨出来,瞧了她一眼:“我收下了,夫人走吧。”
她将怀里的包裹递给他,被她的体温捂了很久,没有沾上雨水。他接过来的时候,察觉到她冰凉的指尖从他手背上滑过去,冷得可怕。
她也发觉了,忙收回了手,勉强牵唇一笑,露出个抱歉的神色。
“今年冷得早,鹤氅您早些穿起来吧,别冻病了。妾身……这就回去了。”
她上唇压了压,要说什么却又放弃了,似乎生怕被他嫌弃。打着颤福了福身,便转身往台阶下去。却因为太僵了,脚步落在积水的地上,突而一滑,向下栽倒过去——
卓偐心头猛地一跳,那一刻几乎是下意识地托住了她臂弯。她讶然,回过头看他,神色期待还带了点茫然。终于击溃了他最后一道防线。他握住她冰凉的手,包在掌心里。
“进来暖和下身子,待会儿我叫人……我送你回去。”
他将她带到东厢房安置,叫人煮了些热汤来。又拿了个手炉给她捂着,过了一阵子,她才缓了过来,唤了他一声。他这才转回来看她,神色却比原先更加沉寂,眼里是难以言说的犹豫。
谢长庭裹着毯子倚在榻上。离他那么近,他甚至可以从她的眼睛里看到映出的自己。可是他看不清自己……那一刻也不知心中究竟是何滋味。越是逃避就越是泥足深陷,什么时候开始竟已是放不下了,他不知道。
那就封死所有的退路吧。
他伸手揽住她的肩,几乎是有一些颤抖地拥抱她。谢长庭似乎方才真是太冷,尚未缓过来,神态懒洋洋的。那目光说是迷离,倒不如说是空洞,仿佛没了生气。忽而轻轻闭上眼,“我困了,想睡一会儿。”
他微微一怔,见她确实神色疲惫,便扶她躺下来,为她掖好毯子。他这个人其实很温柔,只是言语不多,“那你睡吧,我出去了。”
她嗯了一声,抬头对他一笑。卓偐有片刻的怔忪,她那个笑容很模糊,深处竟似乎藏着几分刻毒。可是稍纵即逝,再去看的时候,她已经歪在榻上,沉沉睡去。
他起身走了出去。门被轻轻带上的一瞬间,她睁开了眼睛。
厢房里一片寂静,门窗紧闭,十分温暖。她站起身来,目光在房内逡巡——他房间收拾得很干净,桌边整齐码着一些书卷公文。她动作放轻,一本一本抽出来看,可什么也没有。她不甘心,在四周察看,忽而在桌板下面一摸,发觉竟还有一层,从里面取出一本《周髀算经》来。
太常寺掌宗庙事,平日里主要管理的还是些历法、星典、祭祀的事务。《周髀算经》是星象一学的历典,卓偐看它并不奇怪。只是为什么要单独放起来。
她翻了几页,里面轻飘飘落下一张纸来。她眼神不由一凝,这竟然是一张星图。画得不是很精细,但是右下角标注一行小字,却如芒针刺痛她的眼睛——永启五年一月十八。
就在明堂案发的前夕。
时隔一年,明堂案许细节已被封锁,朝廷也严令不准议论此事。但其多人都清楚,天子之所以震怒至此,多半是因为这件事牵扯了一件皇室丑闻,甚至导致了圣上胞妹、琼音公主的死。而这场风波的起因,实际是一张明堂丞所绘、寓意难辨的星图。
因为这张图,明堂丞与沈佩之赔上了性命。却没想还不够数,这件事里,卓偐也有份。
谢长庭的手指有些颤抖……如果不是他,沈佩之不会卷入这件事情里。所以在沈佩之去世以后,卓偐才会如此愧疚,以至到了必须做点儿什么以弥补他的地步。她猛地闭上眼,将那张薄薄的纸攥在手里。
片刻才又重新睁开,目光终于归于沉寂,缓缓将它展平,重新夹入书页。
之后的一段日子很平静。谢长庭偶尔到卓府去,起初有点犹豫,担心卓偐会做出什么她不能接受的事来。她与沈佩之成亲毕竟十分短暂,对于男女之间相处之道,始终似懂非懂。假戏真做的话大抵会有些困难。只是没有。卓偐一直对她以礼相待,甚至有时候,会刻意保持一点距离。
京城的秋天短暂,转眼入了冬。谢长庭用这些时日摸清了卓府的底细,也渐渐还原出当年事情的一个轮廓——那张明堂案图,并非出自明堂丞之手,而是出自卓偐。他的《周髀算经》书页上,有过对照星象推算的标注“敛兵待战,国运亨昌”。明堂丞想必是急于向朝廷邀功,将这张图上呈天子,没想到,却成了别人的替罪羔羊。
虽然这只是当年事的冰山一角,却也足够置卓偐于死地。
“吴大人今天好兴致啊!”千重门前,一辆华贵的马车驶过。车里的人身着官服,一副肥硕身材,一双小眼溜溜打转。听到有人恭维,他嘿然笑着探出头去。却没见到人,四下看看,才发觉,一个身量不高的孩子从车旁跑过去,一转眼就不见了。却有一样东西轻飘飘地,落进了车窗里。
“小兔崽子!”吴寺监只道谁家孩子作弄自己,骂了一声。又将抛进来的东西拿来一看,却发现那是一封信,随手打开看了看,面色却越来越惊异,最后转为狂喜。吩咐车夫,“快回廷尉寺!有大案子,老爷我要升发了!”
雪猊跑进路边的小巷子里,贴着墙藏起来。待马车掉个头驶远,他才得意洋洋地跑回千重,“夫人,办完啦!你猜的真准,你怎么知道那个胖子一定会掉头折回去?”
谢长庭微微一笑,并不回答。只摸了摸雪猊的头:“我要去一趟卓府。你好好在家,听你姐姐的话。”
她有一段时日没过卓府,卓偐见到她,略有点意外。两人相对坐着,半晌也无话。好在是晌午十分,在一起吃个饭,也算有点事做。
谢长庭将神态控制得很自然,但毕竟心里压着事,胃口不太好。桌上有一道粉丝蒸蟹汤,卓偐替她细细舀了一碗:“不饿也多少吃一些。这汤不错,你尝一尝。”
她心不在焉应了声,喝了口感觉有点烫,微一皱眉。这时,外面却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廷尉寺查案!闲人退散!”
大门被猛地撞开,数十名官差闯进来。查出明堂案余党,甚至惊动了廷尉寺卿,满面肃然,跨进门来。寺卿后面跟着的一人,脑满肠肥,正是吴寺监。他脸上得意非凡——线索是他“发现”的。只要在卓府找出了证据,少不了要记一大功。不由亟不可待起来,高声吩咐:“都还愣着做什么?快将人犯卓偐押起来!找出证据,带回廷尉寺审理!”
卓府的下人从未见过这样阵仗,一个个吓得躲在后院里。官差闯进屋里,一间间搜查。很快,那本《周髀算经》被翻了出来。
廷尉寺卿面色凝重,叫人押了卓偐入内指认。到了这个时候,卓偐反倒是异常平静,擦净了手,站起身来。忽然回头看了一眼谢长庭。
那神色似乎是认命,也有一些解脱。最后还带了一丝难以言喻的不舍。
那分量太重,她几乎无法承受。她忽而觉得茫然,只想着难道他心里竟然都明白吗。那他为什么还能放任她的一切作为呢?可她终究是没有去迎他的目光的。只留下一个侧脸,宛如白玉,冰冷无情。
卓偐随着廷尉寺卿去了。只余谢长庭一个人,对着一桌残羹冷炙。只听有人哈哈一笑,她身边坐下,是吴寺监:“你是卓偐的夫人?他犯了什么案子,你知道吗?”
他一下凑得非常近,贴着她的耳根子说话。谢长庭皱了下眉,将脸转开。汤已经冷了,碗面浮着一层油花,她勉强喝了一口,又腥又涩。吴寺监还在喋喋不休说着,“……瞧府里寒酸成这样!夫人您这样的人,跟着他算是糟践了,好在他命也短,沾上明堂案,这算到头了!您出了这府,后头好日子还长着呢……”
卓偐必死无疑这是共识。吴寺监到了这时候,不免飘飘然。心道这卓偐自己虽是个短命鬼,倒娶了个难得的美人儿……等卓偐被下了监,美人儿无依无靠,还不是任由他拿捏!当下咽了咽口水,伸着手,就往谢长庭腿上摸。
她被推到桌沿上,手中的碗“啪”地摔碎在地。油腻的汤水溅起来,沾满她的裙裾。
不知为什么,她胸中忽然升起一阵可怕的窒息。吴寺监放肆地搂着她的腰,一只手攀上她的脸。她猛地推开了他,弓下腰在桌边干呕起来。吴寺监面色难看,甩手给了她一巴掌:“贱人!老子看上你是给你脸了!”
胃里翻涌,但是吐不出什么。她伏在桌边闭上了眼,忽觉面颊冰冷,一摸才发觉竟是两行泪流下来。究竟是为沈佩之,为卓偐,还是为她自己,她却不知道。
作者有话要说:

☆、19 符将军的后院问题(上)


又过了几日,宾客们中毒的症状终于消退,陆续离开相府。符止已经先一步走了,他回京以后,在镇北巡抚挂了个虚职。没什么事务要处理,但也没有赖在相府的道理。他一走,谢长庭便松了一口气。磨蹭了两日,叫人传话到千重,叫雪赐来接她。
王丞相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如释重负。她一日不走,他心中一日忐忑,如今可算是一块石头落地。却又为难另一件事:那天闯入相府书房的人,究竟拿走了什么?
现场已经被检查过很多次,除了一只青金蓝八楞弦瓶被打破在地上以外,找不到任何变化。王丞相心知闯进来的人大约就是她,可又毫无证据。
“她究竟要干什么,到底少了什么……”他又一次亲自翻捡起桌上的公文,一本一本摞起来。堆得太高,忽然“哗啦”一声倾倒下来,纸片洒了满桌。
就在这时,烟墨从门边探进个脑袋:“老爷,少爷听说谢夫人要走了,硬是爬起来要去送她呢。我们实在劝不住……”
王丞相心中一沉,怒火烧起,猛然抄起一卷书册摔过去:“逆子……由他去!退下!”
烟墨吓了一大跳,慌忙闪开了,将门掩上一溜烟跑远。来到前院,就看见王少初和谢长庭两个人,有说有笑地向府门前去。
王少初大病初愈,但是精神头十足,“……谢夫人以后有空来找我吧,带上林丫头,我请你们上东街茶馆,咱们喝茶听说书去!”
谢长庭笑着应了个是。
王少初还待说什么,转头看见烟墨跑过来。就换了副语调:“哟,这是打哪儿来啊?我一从屋里出来你就跑了个没影儿,找我爹报信去了?”
烟墨嘿嘿赔笑。莫名其妙得罪了老子,可千万别再把儿子也得罪了:“……小的这不是关心您吗!老爷这两日忙,您爷俩也没说上几句话,我叫他老人家安个心,也是好的。”
王少初哼了一声,算是接受了这个解释。他这两日也确实很少见到父亲,听说了些府里出的事情。不由又问:“我爹在忙什么?”
烟墨叹了口气:“我也不知道呀。我一进去,就被老爷拿书砸出来了,吓我这一大跳!从没见过老爷发这么大火,您说说,是不是这两天府里人多,让什么妖魔邪祟的混进来,把老爷给魔怔了……”
王少初给了他一脚,把他踢得一趔趄:“这是人话吗?你就这么咒我爹!”烟墨连忙告饶:“小的不敢!可是小的在门外,听老爷一直说什么少了、少了什么……真挺吓人的啊!”
“少了什么?”王少初想了想,无外乎就是有人闯入书房那件事吧!听说没丢东西,这不是挺好吗?真想不明白父亲为什么要找个不停,好像非要确信丢了点什么才行似的。当下也不当回事儿,一笑置之。却没有注意到谢长庭在一旁,嘴角微微一弯,笑容稍纵即逝。
“少了什么?就不能是多了点什么吗。”她仿佛自言自语似的,轻声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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