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分之二的爱情-第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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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试探着伸出来,左右轻轻摇摆,仿佛在探测危险,于波耐心地等它把身体全部释放出来,安然地爬行几步,就再用手里的树枝去戳它。这个游戏让他非常着迷,在那个年纪,总是盼望着下雨。
随着年龄的增长,他慢慢学会别的玩耍方式。如今他忽然回想起来,树枝尖端那蜗牛温软的身体,仿佛马上可以感觉到……
快发现吧快发现吧。
他像期待世界末日一样期待着。
*
俗话说:三月天,孩子脸。不过好象也有说是二月天的?总之,春天的天气总是像个好动的孩童一样隐晴不定,上下温差很大。昨天急着去上课,热到只穿了一件单衫,今天望着窗外,竟然阴阴地落起雨来。
很昏暗很昏暗的天气,天空里的阴云沉下几乎接近到房顶。圣经里的大洪水场景,也许就是这样吧?人类的浩劫在既,但我却要去上思想道德修养课。于波一边自嘲一边提起一把伞冲入雨中。
当他满足地在教室里睡了两节课后,大赦的铃声响起。
顺着楼梯步下,教学楼的走廊边,挂了一串晶莹的雨帘,虽然雨丝被隔在外面,但空气中还是弥漫着一股湿润的味道。前几天日日晒着,才好不容易把温度晒上来,这一场雨,又把天气打回到初春的阴寒。于波拉紧领口,回寝室。
过马路时,不当心被一辆车溅了半身水,冰冷刺骨。那小车直直开走了,于波瞪了它半天,自言自语骂了几句,阿嚏阿嚏打了几个喷嚏,才拖着湿沉的身体回到窝里。
赶紧把衣服换了,又多套了一件毛衣,还是觉得冷,钻到被子里捂了一会,才好些。
不一会儿,头开始发晕,鼻子通不上气,不时打个冷颤,一切症状指明,这是一场感冒。
于波在床上翻来覆去不舒服,寝室里静悄悄的,别人上课都没回来。
听了一会枕边闹钟滴答的声音,他懒洋洋地爬起来,坐在书桌边,开了电脑。
网络上也空荡荡没什么人,于波呆坐在电脑前,眼睛盯着屏幕太久,酸涩,发疼,开始流眼泪,视线迷蒙。
“我感冒了,真是不舒服,人最好还是不要生病。”
终于,他打了这么一行字,随着一连串的喷嚏和眼泪以及空气中散布的感冒病毒一起发送给了有礼。
生病就应该多喝水多睡觉。
当他被一阵人声吵醒时,竟然已经是晚上5点了。
于波张了张干涩的嘴巴,发现自己声音也哑了,用低嘎的声音问道:“兄弟们,你们谁有重型武器?轻伤不下火线,今天晚上我还要去上课。”
“白加黑。”
“康泰克。”
“泰诺。”
“达克宁霜~~”
寝室同学贡献出自己的库藏,听到最后一个药名,大家忍不住都笑了。
“谢了,留给你自己吧。”
于波笑着吃了白加黑。别的药都容易打瞌睡。
下了床,他差点栽倒。几百年没有得过感冒了,头重脚轻还真不舒服。
整理书包时,特地放了一卷餐巾纸,徐漫叫他再带一个塑料袋,免得“白色污染”堆得满桌子。
摇摇晃晃出发去上课。
站在宿舍楼前,发现风更大了,吹到骨子尖里去,让人直打哆嗦,于波只好又爬上楼去再围了围巾、戴了手套、换上最厚的羊毛衫。
上课铃打过,有礼夹带着一阵寒风进教室。他脱下黑色长围巾,扫视了一下教室。
于波被困在这么个空气不流通的地方,血液涌到脸上,快要爆炸的样子。耳朵里嗡嗡嗡地响,有礼的声音一会近一会远,清水鼻涕像不要钱的自来水,哗哗地流。他趴在桌子上,不断地撕纸、擦鼻涕、放到塑料袋里,偶尔还打喷嚏。几个喷嚏之后,全教室的学生都不停地投来各种各样的视线,或好奇、或好笑、或不满。
呜……这也不是我愿意的……怎么就没有人夸奖我带病听课热爱学习呢?现在的人真不懂得欣赏高尚品质……于波满脑子的胡思乱想,好象高温会让细胞特别活跃似的,可是却无法拼凑出清晰的想法。他看着有礼走来走去,却根本听不清他在讲什么,日光灯亮得晃眼,刺激得他一直在流眼泪。
人群突然哗地站了起来,半梦半醒的于波被一阵冷风激醒。
原来是两节课结束,大家准备离开教室,门打开后,外面清冷的空气一下子扫去了室内闷热的感觉。
于波迷迷糊糊地坐起身来,把书包从书桌里抽出来。苦笑……手都没力气了,竟然在微微颤抖。
他踩着棉花一样的脚步,落在人流最后面,慢慢挪出。
有礼一直在注意于波,眼光不时看似无心地瞥过他的座位。见他起身离开,有礼连忙把资料和书塞到包里,对围在他身边的同学抱歉道:“对不起,今天家里有点事,要早回去,大家有什么问题就发邮件给我吧。”说着,提起包,走到门口时,顿了一顿,又加快了脚步追上去。
夜里很冷,但对烧得快神志不清的于波来说,倒温度正好。
他没有骑车,一路慢慢走着。
学校里的道路两旁,长了很多高大的树,枝桠伸展交错,好象给行人安了一个天然的遮罩。透过树枝之间的缝隙,能看到高阔深蓝的天空,以及很稀少的星星。
自行车一辆辆从于波身边飞驰而过,下课的高峰过去后,校园里又恢复了静寂。
于波感叹地回头去看教学楼,却吃惊地看到有礼走在他身后不远处。看样子,对方也被他的突然回头吓了一跳。
呃……应该跟老师打招呼,还是装作没看到?还没等于波想好,有礼就“啊”了一声。
啊了一声,是表示打招呼,还是单纯的感叹词?
于波没有办法抬动自己的脚,也无法使自己转过身去,似乎有种神秘的气氛叫他不敢随意行动。又好象是在等一个明确的信号……可他不知道那是什么。
两个人默默站了一会,于波觉得很好笑,然后就看着自己的影子嘻嘻笑了起来。他一定是烧糊涂了,或者感冒病毒已经侵蚀了他的脑子。
有礼一点点走上前来。
“呵呵……老师好。”
“啊……”
“老师也走这条路吗?”
“那个……”
于波看出有礼似乎是犹豫着想说什么话,于是就安静地等。他微微歪头,挂着微笑,脸色红扑扑的,眼睛里蕴着泪光,像天上的星星一样亮。
有礼局促不安地将视线调向左边又投到右边,右手紧握着提着包的左手,不自觉地用食指敲打着皮包。他调整了几下战立的姿势,含含糊糊地说:“你今天感冒了啊。”
“哦……呵呵……打喷嚏太响了,影响老师上课了吧。”
“这个倒没什么……”声音低了下去,几乎听不见,“如果……如果认错人了我道歉。”
“恩?”
“你一直在给我写邮件吧?今天的那封写的是‘我感冒了,真是不舒服,人最好还是不要生病。’。”
于波傻呵呵地看着有礼,有礼也看着他。
于波吐出一口气,答道:“是呀。”
有礼瞪大了眼睛,没有感冒生病的他,把脸涨得通红,“你,你到底想干什么?”平时讲话流利的他,此时吐出的仿佛不是词语,而是巨大的石头,磕磕碰碰。
“我没有恶意。”
“没有恶意就可以这样玩弄别人吗?!”
“不是玩弄……只是……”于波解释不出来,呆看着有礼。有礼别开头去,把皮包夹到腋下,拉了拉大衣。
“如果你只是想看老师的笑话,那应该够了吧。每次上课想到下面就有某个学生用那种眼光来看我,来挑剔我,我就连声音都要发不出来了!走在校园里,不论做什么事,都觉得好象背后有人在看我,尤其是在人多的地方。为了避免收到这种信,我也不再去食堂,看到学生都匆匆避过。系里搞什么活动,我是能推就推。最怕的,哪天这封信直接发到了同事手里……那我也许就再也不可能站在这里上课了!”
看着于波惊讶的脸,有礼缓缓摇头,“就算是学生的恶作剧,也太过分了!上课的时候,有学生在看我,我就猜测是不是他。路上有学生跟我打招呼,我就担心回去会收到信。我是一个老师啊!老师竟然总是这么疑神疑鬼地怀疑学生……都是你的玩笑而已!”
“……我没想过要告诉别人,而且我真的喜欢你上课……”
有礼扫过于波一眼,那冰寒的眼神让于波没有办法再说下去。
“你喜欢就喜欢吧。今天认出你,我也没想要你怎么样。我能把你怎么样呢?就算是请求,请你以后不要再写那种信给我了。”
“……阿嚏阿嚏!”于波才张口就连打了几个喷嚏,急忙要拿纸来擦。卷筒纸放在书包里,他一手掩着鼻子,一手向后去掏书包,要多狼狈有多狼狈。
有礼从口袋里掏出一包餐巾纸,递给于波。于波抬头看了看有礼,伸手接过,低声道:“谢谢。”
“……感冒还来上课,你就这么想看我在课上做做小丑的样子?”
“不是这样的!我是真的喜欢你上的课,我喜欢听。真的很感动,我还哭过,不骗你的。我从来没听过这样的课,我——我——”于波拼命想要解释自己真实的心意,可他的声音慢慢低了下去,夜风还是感情的激潮,刺激着他的泪腺,他不自觉地流着眼泪,酸涩的眼睛突然开始疼痛,仿佛沙漠里干裂的身子突然承接到了水分而产生的疼痛。
在深蓝的夜空下,他第一次发现原来语言真的很无力,原来人和人真的不能互相理解。他以为除了小叔叔,这个世界上他最了解和最了解他的人就是有礼,可是现在,这个人环抱着自己的手臂,脸色阴沉。那里面有不耐烦,有苛责,有一丝麻木和嘲弄,唯一没有的……就是信任。
于波的声音低了下去,他只能拼命流眼泪。
如果这个世界上还有语言不能表达的,那就让眼泪来表达吧……趁它还是晶莹的时候……
突然把委屈都爆发出来了。小叔叔啊!我不为你哭,我不为你在人前哭,因为没有人再能理解我了!因为再没人懂得这眼泪的含义,懂得我的悲伤为何而来了!
家里的狗,和狗说话的奶奶,难得回家吃饭的妈妈和爸爸……这一切都忽然变成悲伤的鞭子,不断驱策着于波因为疼痛而拼命收缩的心脏,毛孔张开,夜风钻进身体的空隙,就因为面前是有礼,于波无法控制自己地哭起来。不是缓缓地流眼泪,而是突然决堤似地痛哭起来。
有礼困惑地退了一步,无法理解面前的学生古怪的行为。他踌躇了一会,似乎想离开,可他看了看周围,远处已经有人注意到这边不寻常的情况,探头张望。他无奈地踏上一步,维持着一定距离,伸长手臂,安慰性地拍了拍于波的肩。
他的声音有点纳闷,好象自言自语:“好了好了,你有什么可哭的?我也没怪你……下次别这样就好了。”
笨拙的安慰让于波一边哭一边忍不住笑了一声。
“放心吧,以后不做的话,我不会因为这事扣你的分数的。”
听到这句,于波终于收起眼泪,又咽气,又笑:“老师,嗝,不是,嗝,分数,嗝,的问题。”
“啊……”有礼看着别处,无心地答应了一句。
“老师,我真的很喜欢你的课,你一定要相信我!你一定要继续上下去,我不会再做了!”于波再次尝试着解释,可有礼仍然没转过脸来,只用很平板的声音道:“不做就好。”
看于波情绪平静下来,有礼淡淡地说:“那再见了。”转身离开。
于波拿纸巾擦了擦脸,追上两步,想拉有礼的袖子,有礼紧张地退后几步。两个人一时又有些尴尬。
“啊,老师,纸巾,你的——”
“没关系,你用吧。”
说完,仿佛想逃跑,又刻意要维持住挺直的脊梁,有礼消失在于波的面前。
*
星期二的晚上,于波坐在寝室里做作业。徐漫一个公式记不起来,回头问于波,等他转回去,才忽然发现什么不对大叫起来:“哎哎,今天晚上你不是有课吗?”
“跷了。”
“哎呀,真希奇呢,以前不是5点吃过晚饭就急匆匆地赶过去了?今天怎么舍得跷课?”
“作业没做完。”
“真是的,这点小事,你没做完,哥们还不是会借你吗?”
“我想自己做不可以吗?!”
于波被问烦了,顶回去一句。
“哎哎,不想去就不想去嘛,直接说自己没有哲学细胞我也不会笑你的。”
于波默默地低着头。
自从那个混乱的晚上以来,他身上的某一部分和感冒一起离开了他的身体。他是等到了一个结果,所以只好死心。仿佛被剜去了一块,无法触碰,不能回想,只能静等着伤口随着时间慢慢长好。奇迹没有发生,自己做的事没有意义,互相理解仍然是如此遥远的事。
听说古代的人说的都是一种语言,他们齐心合力要建造可以通到天上的通天塔,可神害怕人类巨大的力量,于是使世界上有了语言的分裂,于是,通天塔永远残破消失了,人类永远无法互相理解了。
他不由又想起有礼曾说的“我不绝望,我在努力”——骗子骗子——你有努力理解过我吗?你能想象一个学生是多么敬爱你吗?只从自己的角度来理解对方的行动,安上那些不应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