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分之二的爱情-第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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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后,他终于敛起眉头,温和而无奈地呵呵笑了两声,不再说话了。
这时,周围的人已经几乎散干净了。那些学生也许一开始也有什么疑问或者有什么感情想对老师诉说和抒发,可看到这一个不肯甘休的样子,一个个陆续走了。
那学生见老师不再说话,骄傲得似乎赢得了一场战争。
秦有礼默默收拾了自己桌上的东西,放进文件包。咖啡色的文件包很普通,而且也有点褪色破旧了。
于波第一次看清楚他的长相。他的脸型十分瘦长,嘴唇很薄,如果说他身上有书卷气的话,那绝不是那种养尊处优的温敦气质,而是长久处在书斋造成的皮肤苍白、以及略带点迟钝的表情和行动。这让于波想起他的一个同学的绰号:老乌龟:藏在壳里的柔细身体、迟缓的行动、平静。真无法想象,这样一个人,刚才在课堂上慷慨陈词,下了一个个如断云劈石的明确结论,直讲得气吞万里如虎,风云际会变色,莫不是,被千百年来的哲学家们附身了吗?要不然,怎么现在对一个学子的挑衅都如此易与?
默默跟在秦有礼身后出了教室,下楼梯,走到教学楼外的时候,于波微微向老师鞠了一躬,道:“老师再见!”
秦有礼回道:“再见。”
于波直起身看到秦有礼对他多看了两眼,然后,两个人就分开了。
——不知道秦有礼会不会觉得我很特别呢?他有没有感到我对他的尊重,明白他讲的课的意义呢?
于波走在满是碎钻的夜空下,感到风都既冷且甜。那个学生造成了一点他的不快,但和今天收获的心情比起来,实在太渺小了。于波想把这种心情大声呐喊出来,那感觉,就仿佛心中盛了一个无边无际的大海,并且身体没有边界,和这风这夜空都融为一体。
他很想把这种心情和别人分享,可他能想起来的人只有有礼。只有他能理解我吧?
于波把车骑得像飞一样,风呼呼刮过他的耳朵,他猛踩了一段,在下坡时,将两脚腾空,哈哈……他忍不住兴奋地笑起来。
回到寝室,同学笑他喘得跟头牛一样,他连话都说不出,直扑电脑,打开聊天室。
“哎呀呀,这么着急,是美眉哦?”
“呵呵。”
他只好暧昧地笑一下。
聊天室里没有有礼。于波觉得自己非要说点什么,与其说给认识却无法了解的人,不如告诉那些根本不认识他的人。于是,布拉格在聊天室上大吼:
“我开心死了我开心死了我开心死了!”
也许并没有那么开心,但这样无声地呐喊着,于波觉得更加轻快。他用这句话刷屏,结果立马被踢出来了。
像做完了一件一辈子都想做的事情一样,他满足地站起身来,挪步走到窗边,跟同学说:
“你看,今天的月亮特别圆。”
“要死了你,今天根本看不到月亮好不好?”
“看不到是因为你心眼未开,来,快点让我帮你开天眼。”
“哈哈,你是不是今天太兴奋了?”
“这么明显吗?”
“靠,小子,你今天碰到什么好事了?快点从实招来!”
“嘿嘿,秘·密。”
两人开心地扭打起来,全寝室感染到了疯劲,刹时鸡飞狗跳。
*
第二天,布拉格仗着昨天那股疯劲的余韵,一见到有礼,劈头就问:
“你说,人生的意义是什么?”
有礼还没回答,旁边就有人插上来说:“意义就是要及时行乐啊!哈哈!!@@!^#”
“这个问题太大,不好回答。”
“你不想说?”
“不是,这个问题对每个人来说,都有不同的答案。比如刚才那个人所说,你可以不同意,但你无法说他是错的。”
“为什么不能说他是错的?那太堕落了!”
“你评判堕落的标准是社会的。但人对自己的价值取向是不能单纯地用社会道德来评判的。你只能说他不符合社会道德,但这不说明他是错的。”
那人借机又说了两句下流话。
于波带点火气地问:“这样都不算错的,还有正义吗?!”
有礼好一会没回答。于波害怕他生气,想说两句场面话,抹过去。
“算了,反正和我们没关系,当作没看见他就是了。”
这句话和有礼的话一前一后出现:
“我们在说话时,最大的问题就是词义混淆和概念模糊不清。道德不是判断对错的标准,道德也不代表正义。通常,为了表达对一种行为的反对,我们不去细究,而是将很多似是而非的判断强加其上。包括很多看起来很有尊严的词——正义、善、好。很多时候,我们不是在讨论问题而是在混淆问题。我们不愿意等着一坛水自然澄净,而宁愿和别的人一起把它搅得更加浑浊,好让自己的观点看起来可以成立。”
于波看了这段话,一身冷汗,他不完全明白有礼的意思,但他感觉到,自己使谈话进行下去的努力是如此肤浅和表面,屏幕把话语凝结其上,仿佛罪证一样。自己的话轻如鸿毛,所以当有礼的认真压上来后,不得不让他感到万分沉重。
“我明白了,但这是不自觉的。”
“正因为不自觉,所以才很难避免,并且所有人习以为常。”
“所有人?也包括你吗?”
“是的。因为没有人能真正弄明白词语的意思。”
“我想到了,哲学家维特根斯坦也探讨过语言问题,他说语言的意义存在于它的用法中。”
“是的,这是一个说法。海德格尔也曾说过,语言就是我们的家。”
于波怕说多了哲学露出破绽,他这个二传手可没勇气面对原版的提问,连忙以攻为守,先抛出一个问题。
“那么说,你觉得用语言交流是无意义的?”
“不。”
“为什么呢?”
“‘我随时准备说服别人,也准备被别人说服。’这才是交流。我不想对交流抱着绝望,这简直是对自己绝望。”
“如果别人不能理解呢?”
“……找一个可以理解的人。”
“如果找不到呢?”
“还是那句话——我不想绝望。我在努力。”
于波心口一热。他想到热闹中的孤独,想到快要爆炸的情感却无法诉说,想到亲如父母却无法互相沟通。是的,我们都无法绝望,我们都尝试着努力。但这最终只能看上帝,以及,缘分。
他突然觉得身体上有某一个部分被有礼同化了,他想继续听有礼说的这些话,这些好象是他自己说出的话。与此同时,他也突然害怕,他害怕再也无法遇上有礼。第一次如此鲜明的,他察觉了网络的冷漠和易变。无须沧海桑田,也许明天,他遍寻因特网上每一个比特都无法发现有礼了。
他非得要一些线索,让有礼变做一个风筝,而不是随意来去的风……
*
存了这样的心,于波又开始拟订新的战略。在谈话间隙,小心地刺探有礼的现实情况,又装着好象是好奇、不经意的样子。看着那些圆滑又带着刺探目的的句子,于波觉得自己还蛮有做间谍的天分的。平时他的话并不特别有趣,而且通常习惯实话实说,但在这段交往过程中,他发现自己只是对那些交谈不上心而已。他总觉得身边的人无法理解他,所以从不深究话语中的意思,能敷衍就敷衍过去,顺着对方附和就好。但对有礼,他不敢这样。他觉得有礼对语言有直觉的敏锐,总害怕自己的目的会被看破,害怕自己的话无法达到有礼的高度。他对一句话翻来覆去的钻研程度,比他的专业课还专业。
有一次,有礼提到尼采,向于波推荐《悲剧的诞生》,于波抱怨道,买不到。
这不是书店太少,也不是书店里的书太少。相反,于波所在的学校周围开了不少书店,屈指数数竟有十来家。而且每家都铺面不小,通常都20平米左右,从上到下堆满了书。书山书海,新出炉的、装帧精美的图书安然躺在店中央的长桌上,炫耀自己夺目的外表。可在这一浪一浪打来的新的讯息之下,却无声地埋没了经典。任何在媒体上大肆宣传的流行书刊,都可以在最短时间内,来到读者身边。可长期流传下来的经典却很难寻觅。当然,有些经典也带着流行色彩,或者充当着摆设的作用,那一套套整齐的世界名著可说是各店的镇店之宝,绝对不会缺少。可一些还没流行起来的经典,或者没有成为丛书的经典,比如这本《悲剧的诞生》就没有容身之处了。
于波在上课听到尼采这个名字,就对他有兴趣,所以特地把周围所有书店(除了个性单一的考试书店)都细细寻觅了一遍,整整三个小时。但结果是另人失望的。他只找到一些哲学语录,好象古书中说的百缀衣一样。或者一些重新被包装过的散文集。出版商十分周到地考虑了读者的接受能力和自己的经济效益,想办法将一块难以下咽的黑麦面包,变成华丽易消化的速食饼干。将文字调大,用上精美而有跳跃性的现代排版,加上“幽默”“简练”的插图,并且像小学老师的参考书一样标出重点。没有办法啊,现在的人,时间是宝贵的,但又有消费书籍的本能,如果哲学不降低姿态,那结果只有让各种流行小说占领市场。时间就是效率金钱和生命,这都是丢不起的东西,于是只好压缩所有可以压缩的“多余”环节——不再有整块的时间连贯阅读,那就把它做成零碎时间读也不影响吸收的东西;没有时间做重点的选择,那就把重点直接用黑体字标出;甚至没有时间思考,那就把看起来最有智慧的话放在插图下面,只要背出来就算理解了。
于波把这次经历告诉有礼。有礼回答道:
“因为现在选择太多,真正想要的东西反而很难找到。”
“我同意。不想要的时候,满街都是;想要的时候,怎么也找不到。”
“我偶尔在怀念以前的年代。虽然书籍较少,但都是精品,值得保留。可现在出书是一种时髦,但却很难长久。新的书很快被更新的书盖过。有些天才,在过去,可以在死后被发现;可如今,假使他没有在活着时被发现的话,他就再也没机会了。”
“不太明白。”
“信息量太大,而且以后只有越来越大。这种趋势在消解个人的影响力。”
“不会啊,现在媒体这么发达,影响力很大。”
“媒体发达,选择众多。可以看可以不看,可以看这个可以看那个,所以单个人的声音变小了,总体的声音却变大了。”
“这倒是,现在频道大概都是50多个了。”
“不过,有些方面,又不得不承认它的便捷。你想要的尼采,随时都可以在网上找到。”
“你有吗?”
“有。”
“可以发给我吗?”
于波问完才想起来,有礼的那份应该也是在网上下载的,他也可以在网上搜索就好。但平时哥们有什么好的软件说一声就直接传过来,问习惯了。不知道有礼会不会觉得这个要求很过分呢?
“可以。”
于波连忙把自己的信箱打上去。又问:
“你有什么即时聊天工具?QQ,泡泡,msn?”
“我都没有装。”
“装了即时聊天工具会更方便一点,好友上线直接就可以看到。”
“我不太会用。”
“我教你,很简单的!”
“算了,下次吧。”
“那,直接寄到我的信箱可以吗?”
“可以。”
下线后,于波想,总算可以知道有礼的信箱了。他怎么不早点问这个?聊天室等来等去太没准,如果能说服有礼装个即时聊天工具就好。又想,按照有礼的个性,好象和msn的界面比较配。
过一会,心痒难忍,上线查信。没有。狂删了一堆垃圾邮件,这个比细菌增殖还要快,而且有无中生有的功能,非常难缠。
十分钟后,又上去查。这次连垃圾邮件也没有了,面对着空荡荡的邮箱,于波反而觉得哪怕有几封垃圾邮件也好啊!
一个小时里,他上上下下,忙乎个不停,他简直觉得,这不是在等信,他只是上去确定信箱里没有信而已。
终于让他等到了。他确定了一下附件是尼采,就光顾着研究那个信箱地址了。开头是youliqin。
热血一下子冲到于波脑海里。天啊!!简直是最确凿的证据了!
他差点在寝室里唱起啦啦歌。
最初的兴奋和得意过后,另一种情绪在心中积攒起来:他想让秦有礼知道他的存在——不是作为布拉格,而是做为他的一个学生——一个知道了他的秘密的学生,也就是于波目前真正的身份。
他快乐地计划着:他将给有礼写一封信,当然是用一个陌生的信箱。然后,向他申明自己是他的学生,并且知道他出入同志聊天室。这绝对不是恐吓或者勒索,这只是一个小小的炫耀。有礼会如何回信呢?是矢口否认?是反击痛骂?还是恳求他保守秘密?
于波只是想做个小小的恶作剧。
“秦有礼老师:
好!
我是您的学生,十分喜欢您的课。
但我也知道,你是个喜欢同性的人。这个是我和你的秘密。
此致
敬礼”
他像所有发现猎物足迹而兴奋的猎人一样,在这个热血沸腾的时候,反而会越发谨慎。他重新申请了一个信箱,并且等到两天后才发出。这已经是他耐心的极限了。
第三次见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