细说民国大文人-第19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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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将他推倒在地,连踢带打。他的衣衫浸满血迹,人被打晕过去,被大雨浇醒过来,再斗再打,不让他有一刻喘息的机会。一个红卫兵还把周丰一的手表掠下来带在自己手上。风烛残年的周作人跪在一旁目睹儿子挨打,晕倒在地。
红卫兵又将周作人等专政对象集合起来游街示众。周作人脖子上挂着沉重的大牌子,面无人色,无力行走,只能跪在地上边呻吟边爬行。
这年8月23日夜,周作人写下最后一篇日记:“晴。二十二摄氏度。上午阅毛泽东论文艺,下午吉宜为寄耀辰信。”
周作人被抄家后,鲁迅博物馆的工作人员叶淑穗等人去看望了他:“当我们走进他被关的小棚子里时,眼前呈现的一切确实是惨不忍睹。昔日衣帽整齐的周作人,今日却睡在搭在地上的木板上,脸色苍白,身穿一件黑布衣,衣服上钉着一个白色的布条,上面写着他的名字。此时,他似睡非睡,痛苦地呻吟着,看上去已无力站起来了,而且几个恶狠狠的红卫兵却拿着皮带用力地抽打他,叫他起来。看到这种情景,我们还能说什么呢?只好赶快离开……”
周家的房子被封,周作人只能蜷缩在后罩房的屋檐下,过了三天三夜。周家的老保姆悄悄做点食物,给他们送过去。天下起雨来,周作人的儿媳张菼芳只好央求红卫兵道:“我们也不能老待在露天底下呀,好歹给我们个安身的地方吧。”这样,周作人才被允许睡在自家的澡堂里。半个月后,张菼芳再次向红卫兵求情,才允许他们在漏雨的小厨房的北角为周作人东拼西凑搭了个铺板床,让他卧在上面。
红卫兵为周家规定了生活标准:老保姆15元,周作人10元。他们告诉粮店,只允许周家买粗粮。周作人一日三餐只能就着臭豆腐喝点玉米面糊糊。由于营养不良,又整日被囚禁在小屋里,他的双腿很快就浮肿了。张菼芳只能到药铺买点维生素片,等红卫兵熟睡后,偷偷塞给周作人,周感激地对儿媳说:“我还不如早点死掉算啦,免得这么连累你们。”
到九月、十月间,周作人两次写“呈文”,让儿媳偷偷交给派出所。两份呈文内容都很短,大意为:共产党素来是最讲究革命人道主义的。鄙人已年过八旬,再延长寿命,也只是徒然给家人添负担而已。恳请公安机关,恩准鄙人服安眠药,采取“安乐死”一途。但“请准予赐死”的“呈文”交上去后,如石沉大海。
1967年4月末,周作人屡屡表示不想活了,他对儿子说:“我不如死掉还舒坦一些,也不想连累你们大家了……尤其是菼芳。她是外姓人,嫁到周家,跟着咱们受这份罪,实在对不起她……”他又加上一句:“我是和尚转世的。”
【非命】
1967年5月6日早晨,张菼芳照例给公公倒完马桶,为他准备好一瓶开水,就上班去了。下午两点多,住在同院的邻居,偶然从窗子往周作人的屋里看了看,只见老人趴在铺板上一动不动,姿势很不自然。邻居感到不妙,赶紧打电话给张菼芳,让她回家。张赶回家后,发现周作人浑身早已冰凉。众人猜测,周作人大概是要下地解手时,猝然发病,连鞋都来不及穿就溘然长逝了。周丰一夫妇只是匆匆销了户口,火化了事,连骨灰匣都没敢拿回来。
钱理群的《周作人传》中记载:“周作人逝世后,曾给周海婴寄去讣闻,海婴考虑再三,没有参加追悼会:鲁迅与周作人的后代之间终于没有任何来往。”
生前,周作人为许多人写过挽联,死后,却无一人作联来挽他。次年,在台湾的梁实秋写下《忆启明老人》一文,这是周作人去世时对他唯一的纪念文字。
【评说】
舒芜说:“周作人的身上,就有中国新文学史和新文化运动史的一半,不了解周作人,就不可能了解一部完整的中国新文学史和新文化运动史。”
周建人说哥哥周作人:“周作人自小性情和顺,不固执己见,很好相处,但他似乎既不能明辨是非,又无力摆脱控制和掌握。从八道湾制造的兄弟失和事情中,表演得很充分。这似乎纯系家庭内部矛盾问题,却包裹着大是大非的原则问题,他从这一点上和鲁迅分了手,以后的道路也就越走越远了。”
徐志摩说周作人:“他是个博学的人;他随手引证,左右逢源;但见解意境都是他自己的,和他的文章一样。”
冯雪峰对周建人说,他看过周作人的《谈龙集》等文章,认为周作人是中国第一流的文学家,鲁迅去世后,他的学识文章,没有人能相比。
有人说,周作人向来不是一个积极的人,性情温和,头脑冷静,眼光敏捷。他在新文化运动之初,最早提出“人的文学”的口号,为新诗铺路,探索现代白话文的源头,翻译国外小说及思想著作,关注妇女儿童问题,扩宽了几种文章的领域,不愧为新文化运动的一代大师。
钱玄同在《新青年》发表《关于新文学的三件要事》一文中说:“周启明君翻译外国小说,照原文直译,不敢稍以己变更。他既不愿用那‘达诣’的办法,借外国人学中国人说话的调子;尤不屑像那‘清室举人’的办法,叫外国文人都变成蒲松龄的不通徒弟,我以为他在中国近年的翻译界中,是开新纪元的。”
胡適在《五十年来中国之文学》一文中说,中国的文学革命,在建设方面,有两件事可记,一是“白话诗的试验”;二是“欧洲新文学的提倡”,后者以“周作人的成绩最好。他用的是直译的方法,严格地尽量保全原文的文法与口气。这种译法,近年来很有人仿效,是国语的欧化的一个起点”。
学生废名说,他和俞平伯谈到周作人时,二人认为,知堂先生是一个唯物论者,一个躬行君子。他们从知堂先生可以学得一些道理,日常生活之间他们却学不到他的那个艺术的态度。俞平伯以一个思索的神气说道:“中国历史上曾有像他这样气分的人没有?”两人都回答不了。废名认为,大概只有“渐近自然”四个字能形容周作人。
曹聚仁说:“我对于启明先生的敬意,不自今自始;他的每一种散文集必比以前一种更醇厚深切,更合我个人的口味,愈益增加我的敬慕之情。……周先生所修都是不朽的胜业,只能‘藏之名山,传之其人’……”
张中行评价周作人:小事不糊涂,大事糊涂。
张中行谈论老师周作人:“在我的师辈里,读书多,知识丰富,周氏应该排在第一位。这最明显地表现在他的文章里,上天下地,三教九流,由宇宙之大到苍蝇之微,他几乎无所不谈。”
鲁迅对周作人有一个字的评价,即“昏”。他几次对周建人摇头叹道:“启孟真昏!”在给许广平的信中,他也说:“周启孟颇昏,不知外事。”
钱理群说:“有一点周作人是确实做到的:对于自己写下的历史的每一页,他都没有半点忏悔之意。他也同时拒绝了将自我崇高化、英雄化的蛊惑,只是像一个‘走了许多路程’的‘旅人’,平静地,甚至有几分淡然地,讲着自己的故事,一些‘平凡的事情和道理’。——他终于把评价留给了历史与后人,保存了一个完整的智者的自我形象。”
【比较】
陶亢德说,如果以酒来比喻鲁迅、周作人兄弟,鲁迅“是不加其他饮料的原本威士忌,而知堂翁则是加了点荷兰水的威士忌而已”。
何其芳比较周氏兄弟的文章:“读着两人早期的文章,我们就总有着不同的感觉。一个使你兴奋起来,一个使你沉静下去。一个使你像晒着太阳,一个使你像闲坐在树荫下。一个沉郁地解剖着黑暗,却能够给予你以希望和勇气,想做事情,一个安静地谈说着人生或其他,却反而使你想离开人生,去闭起眼睛来做梦。”
朱光潜说:“周先生自己说是绍兴人,没有摆脱‘师爷气’。他和鲁迅是弟兄,所以作风很相近。但是作人先生是师爷派的诗人,鲁迅先生是师爷派的小说家,所以师爷气在《雨天的书》里只是冷,在《华盖集》里便不免冷而酷了。”
林语堂说周氏兄弟:“周氏兄弟,趋两极端。鲁迅极热,作人极冷。两人都是天才,而冷不如热。……每逢语丝茶话,两位都常来……作人不大说话,而泰然自若,说话声调是低微的,与其文一样,永不高喊。鲁迅则诙谐百出。”
陈源写信给徐志摩谈及鲁迅、周作人兄弟,他说,周作人与鲁迅比较起来,“真是小巫遇见了大巫。有人说,他们兄弟俩都有他们贵乡绍兴的刑名师爷的脾气。这话,启明自己也好像曾有部分的承认。不过,我们得分别,一位是没有做过官的刑名师爷,一位是做了十几年官的刑名师爷。”
孙郁评价周氏兄弟的作品时说:“读鲁迅的书,心要跳出来,把你的意志从这里点燃,你会在阅读的瞬间,萌生一种求索的冲动和抗争的情绪。那是怎样磅礴激昂的世界呀,一个在苦难中跋涉的灵魂,使你猛然间看到了人性的光亮,它照耀着你,让你在那一刻不再沉于绝望的深谷。而读周作人的著作,完全是另一种境地。仿佛深山幽谷里的声音,又如僧人的经白,在悠然之中,把你引向远古,引向田园,引向无欲的安谧……鲁迅让你去做些什么,周作人却告诉你什么也别乱做;鲁迅引导你穿过地狱之门,去叩人生大限的神秘之墙,而周作人却俨然一个教士,说:太阳底下无新事,历史的昨日如此,今日如此,明日也如此……”
孙郁还说:“鲁迅与周作人有着殊途同归的一面,又有着截然不同的一面。鲁迅之所长,恰恰为周作人之所短;周作人之风韵,又为鲁迅所少有。一个张扬着生命热力,在对苦难的抗争中,把生存意义指向了永恒;一个恬然超然,默默地品尝着生之苦涩,在忍受与自娱中,得到生存的快慰。不管你选择了鲁迅或是周作人,我们都无法离开这两个灵魂的余影,他们是20世纪中国文化中绕不开的存在!”
羽太信子的弟弟羽太重久在谈及周氏兄弟时说,鲁迅见到人很热情,善谈,给人亲切之感。周作人则不太爱讲话,陌生人不好与之交往。在周氏兄弟失和后,羽太重久与鲁迅还有联系。
舒芜说:“如果不仅从周作人的后期历史来看,而是从他的整个历史来看,应该说这是中国文化传统的悲剧,是知识分子命运的悲剧。中国知识分子肩负着中国文化传统,在国家命运突然面临着几千年未有的大变局之时,每个人都有一个命运的问题:或是不能克服文化传统中的消极核心而失败,一切文章学问,功绩成就同归于尽,这就是周作人的悲剧;或是毕生同这个消极核心战斗,鲁迅就是这样谱出了胜利的乐章。”
七、鲁迅
〔鲁迅(1881~1936),原名周樟寿,后改名周树人,字豫山,后改为豫才。原祖籍河南,出生于浙江绍兴。新文化运动的主将,学者、思想家、文学家、翻译家。〕
〔关键词:印象、自陈、童年、少年、炽热、悲凉、质直、执拗、谨严、不羁、深情、谿刻、温厚、褊狭、率真、僻怪、洞明、经济、俯首、斗士、攻诋、爱憎、婚恋、怜子、逸事、嗜好、为学、文学、教学、魂归、身后、尊仰、世说〕
【印象】
1923年,大学二年级的许广平第一次上鲁迅的“中国小说史略”课。上课的钟声还没收住余音,同学们还没坐定,在嘈杂声中突然一个黑影子投进教室,“首先惹人注意的是他那大约有两寸长的头发,粗而且硬,笔挺地竖立着,真当得‘怒发冲冠’的一个‘冲’字”。他穿着“褪色的暗绿夹袍,褪色的黑马褂,差不多打成一片。手弯上、衣身上的许多补丁,则炫着异样的新鲜色彩,好似特制的花纹。皮鞋的四周也满是补丁”。
他常从讲台跳上跳下,因此两个膝盖上的大补丁也显露出来。这满身的补丁如同黑夜中的星星,熠熠耀眼,小姐们哗笑了,也许还有人想:“怪物,有似出丧时那乞丐的头儿!”然而,当他开口,整个教室却肃静无声了。“没有一个人逃课,也没有一个人在听讲之外拿出什么东西来偷偷做。(下课的)钟声刚止,还来不及包围着请教,人不见了,那真是‘神龙见首不见尾’。许久许久,同学们醒过来了,那是初春的和风,新从冰冷的世间吹拂着人们,阴森森中感到一丝丝暖气。不约而同的大家吐一口气回转过来了。”
挚友许寿裳回忆:“鲁迅的身材并不见高,额角开展,颧骨微高,双目澄清如水精,其光炯炯而带着幽郁,一望而知为慈悲善感的人。两臂矫健,时时屏气曲举,自己用手抚摩着;脚步轻快而有力,一望而知为神经质的人。赤足时,常常盯住自己的脚背,自言脚背特别高,会不会是受着母亲小足的遗传呢?总之,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