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千女人-第2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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海鸥敏感着秋千的忙乱,冷着眼睛什么都不问,吃了晚饭就钻进自己的卧室,放下门帘看书去了。学校里正忙着学黄帅“反潮流”。海鸥不想反老师的潮流,也不急于要求进步加入团组织,就成了天马行空的一派,置身事外,来去自由。鲁闽为她找到的几本《战斗的青春》、《水浒传》和手抄本的《一双绣花鞋》、《梅花党》什么的,陪着她度过了许多无聊黯淡的夜晚。
秋千这里扫扫,那儿擦擦,刚拾掇停当,赵小兰就陪着赵守戟敲门了。赵守戟穿着一身警服,显然是着意收拾过的,一尘不染,甚至还特意将所里那把五四式手枪从小保险柜里取出来,挂在腰间,以壮行色。赵守戟略微有些紧张。毕竟,以前的秋千多少让他有些仰视,如今却有了成为老婆的可能,他需要适应一下。
秋千一边请二位在客厅的人造革沙发上落座,一边用余光上下打量赵守戟。脸色黑里透着灰暗,想必是生活缺少规律的缘故。那身警服穿在身上,并不见得多么威风,却是干净的。裤脚似乎有点长了,那是因为赵守戟上身长而下身短。仅这一条,就比董亦剑差得远了。秋千以前从未这样仔细打量过赵守戟。如此这般地看了一遍儿,秋千心里多少有些沮丧。不过她也明白,她可以挑三拣四,赵守戟当然更可以挑肥拣瘦了。一个打算三嫁的女人,若非天缘,哪里还能找到董永那样的知音?
既然原先都是相识的,既然大家都明白今儿个坐在一起的因由,赵小兰也就长话短说,把话儿挑明了。赵守戟立马表示,自己是一百个愿意。只要秋千说声同意,明天他就去局里开介绍信。赵守戟这样一针见血的,倒把秋千闹了个心血来潮,当即红了脸。赵小兰赶紧圆场说,结婚总是大事情。苏大夫不妨考虑考虑,再给个回话。赵小兰说完了,就示意赵守戟起身。赵守戟本心里不想就走,但看看秋千的神色,是不可能立马给他一个满意答复的,只得随着赵小兰告辞。秋千送到了门槛儿,就回身关紧了房门。海鸥那里,一直悄无声息的。这时候突然“呸”了一声。那声音不大不小,刚好可以让秋千听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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转过天儿来,赵小兰过来听回话。秋千只说,再容她考虑几天。她没有明着说,是赵守戟那急吼吼的模样,把她给吓到了。赵小兰无奈,只好实话实说,以告赵守戟。
几天过后,赵守戟亲自来听回话了。他受不了夜长梦多,很知晓先下手为强的道理。为了给自家壮胆儿,赵守戟临行前喝了一点酒,不多,只是微醺,正好在状态,远不至于耍酒疯。赵守戟选准了敲门的时辰,乃是人静夜未深的时辰。这一次,赵守戟腰间没有挂手枪。赵守戟没有挂手枪,不等于没有别的枪。这枪,是杆有经验的老枪,今儿个是一定用得上的,足以壮他的行色了。
《秋千女人》第九章(5)
听到敲门声,秋千心下一惊。忙倚住门,问是谁呀。来人没有立马回答,只有男性的粗重的喘息隐约透过门缝,在秋千的耳际氤氲。秋千就知道,那人是谁了。秋千也就知道,会发生些什么了。隔了一道墙壁,海鸥已经睡熟了,均匀的呼吸里,带着少女特有的香气。秋千不再问来人是谁,她扪住心脏的剧烈跳荡,一鼓作气拉开了插销,如同打开了自己。
情欲的洪波很快漫过堤岸,将秋千吞没了。那洪波寻找拉开的闸门已经太久,压抑的呻唤,在体内冲杀突围,有一种置之死地而后生的劲头,令秋千又是得意,又是害怕。而这得意与害怕,更增添了偷情的快意。偷情?是的,偷情。这个字眼儿,此刻就在秋千的上空盘旋,如一群鸽子,绕了一圈又一圈,挥之不去。秋千放任着自己的波荡,随着上下的颠簸,慢慢将自己撕作了碎片。她觉得自己是个坏女人,十足的地道的不可救药的坏女人。只有当自己是坏女人,才能投入其中,感受堕落的刺激和痛快。原来,当一刻的坏女人,是如此刺激与痛快,因为压抑,因为隔墙有耳,所有的癫狂才有了冒险的意味,才有了拼死吃河豚的绚烂,甚至悲壮。
直到这时,秋千还没有决定,嫁给这个赵守戟,这个正在她身上忙活的男人。她是癫狂的,也是痛快的。但是与身体相背离的,是无论这癫狂还是痛快,都带了羞耻的痕迹。秋千应当比别人更了解男人的生物性。相较情欲之与婚姻,有着天壤之别。换句话说,一个男人,你可能让他上自己的床,却未必要嫁给他。
但是很快,秋千就身不由己了。赵守戟自从尝到了甜头,就跑顺了腿儿,有时借了酒劲,半夜三更也来敲秋千的门。秋千劝他回去,他却是既来之则安之,自己完全不着急,让秋千慢慢软下心来,一次又一次得逞。四邻们即使没人说到秋千脸上去,秋千又何尝感觉不到那些背人之处的窃窃私语?海鸥也大了。秋千和赵守戟夜里闹出的那些动静,海鸥未必不知晓。单看她出来进去黑着的那张脸,那投向秋千的目光里鄙夷的神色,秋千自己先撑不住劲儿了。
第二年里发生了许多事情,都是些大事情。那一年是龙年,老百姓四处传扬,老天爷要收人了。果不其然,元旦刚过了没几天,周恩来总理就去世了。又过了几个月,朱德委员长也走了。紧接着,唐山大地震,将那个城市夷为废墟。集圩也人心惶惶,家家搭了地震棚,随时做好了出逃的准备。医院里,到处可以看到从灾区撤出来的伤残的人。他们的脸上写满劫后余生的惊恐,不祥的气息如叫春的黑猫一般,穿街走巷,鬼哭狼嚎,搞得人们噩梦连连,一整天儿神思恍惚。几乎所有的人都得了地震过敏症。一天晚上,有人恶作剧地在林业技校的宿舍楼里喊了一声“地震啦!”立马,住校的所有师生家属全都跑了出来。一个男生慌不择路,翻过二楼的栏杆跳到地上,结果摔断了一条腿。还有一个女生,直到跑进楼外的人群当中,这才发现自己裸着上身,而下身只穿了一条裙子。
地震的恐慌还没有过去,另一种精神上的恐慌又到来了:毛主席逝世了。中国的天,塌了。那一年的暑假特别漫长。经秋千安排,海鸥在植物园里,当了一名最小的临时工。植物园上空的大喇叭,早晨放《东方红》当出工号,白天传达最新指示,宣读《人民日报》社论,晚上放《打靶归来》当收工号。这一天刚过中午,一个沉痛的声音,就将毛主席逝世的消息,送进了所有人的耳廓。工人们放下了锄头铁锨,自动聚集到大喇叭底下。女人们开始哭起来。
灵堂很快搭起来。大块的黑布被撕成了一只只黑纱。秋千哭红了眼睛,将一朵小白花,别在海鸥的头发上,却被海鸥一把薅了下来。秋千大怒,又不敢当众嚷嚷,伸手就在海鸥身上狠狠拧了一把,咬牙切齿地骂道,死丫头!长了反骨了,你!海鸥疼得几乎落泪。但她忍着,仰面向天,硬是把泪水又憋了回去。她瞪一眼秋千,掉头就走。
直到大喇叭里直播天安门广场数十万人参加的追悼会,几天下来,海鸥这丫头硬是没掉过一滴泪。想想当年在董亦剑的追悼会上,小海鸥那时刚满七岁。七岁的小丫头看着那么多人撕心裂肝地哭喊,居然连个泪花儿也没有。秋千寒了心说,这丫头,冷血。海鸥此时就站在秋千身后。秋千哭得前仰后合的,海鸥只虚拟地用双臂环住她,恐怕她一时昏厥,会扑倒在地。秋千前面是个老女人。那老女人穿了一身黑,一边拍着大腿哭天抢地,一边将鼻涕眼泪顺手抹到更前面那人的袖子上。海鸥一看,再也忍不住,“扑哧”一下笑出了声。秋千吓坏了,连正在流着的眼泪也吓得立马干了,一转身就抱住了海鸥,把她的脑袋死死揽进自己怀里。
《秋千女人》第九章(6)
这一年里,全国人民都没消停。很快,大喇叭里又传出了“大快人心事,揪出四人帮……”的豫剧唱腔。正是金秋时节,这一年的菊花格外红火,这一年的螃蟹全都遭了殃。这一年的冬天风风火火的,焰火一般又绚烂又热烈又短暂。很快,老干部复出了。“臭老九”平反了。造反派清算了。当年被董亦剑悄悄放回老家的林天杰,先是回到林场出任场长,转过年来就担任了市林业局局长。临上任前,他专程来植物园看望秋千和海鸥,惹得秋千直哭了一个通宵。她心里说,老董,亦剑,你白死了。你冤啊。你怎么就等不到今天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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哭完了董亦剑,秋千这才想起,鲁闽那孩子一个多月没回家了。虽说坐公交车,从铸造厂还得倒一次车,花上近两个时辰,但是一个多月不进家门,总是说不过去。秋千越思忖,越是个事情。秋千改嫁,鲁闽没有发表过一个字的意见。但是没发表意见,不等于没有意见。秋千最不擅长的一件事,就是设身处地,就是揣摩旁人的心思。凡是超出她躯体以外的东西,她都缺少把握能力。因此,鲁闽怎样想,秋千是不知道也知道不了的。但是,鲁闽不回家,这事儿肯定就不对头了。
鲁闽不回来看秋千,但是秋千可以去看鲁闽。到了星期天,秋千领着海鸥去了铸造厂。海鸥一听说是去看鲁闽,很是开心。鲁闽正在车间里劳作呢。传达室的人把翻砂车间指给秋千,秋千就决定亲自到车间里去找鲁闽,顺便看看鲁闽的工作环境。推开那两扇又高又重的黑铁门,秋千立马被眼前的景象惊住了。车间里是清一色的男人,所有的男人并非如秋千想象的那样,穿着劳动布的厚工装,而是一律的大裤衩白背心,在黑色的背景之下挥汗如雨。熔化了的铁水,被他们灌进一个个不同形状的模具里,并在那儿成型、冷却。
大铁门打开的缝隙,透进白花花的亮光,把秋千和海鸥的身影映得银光四射,格外耀眼。当即有人发现了她们。因为这儿,很少有女人进来。那人喊道,喂,你们找谁?海鸥扬声问道,董鲁闽在不在?立马,呼唤董鲁闽的声音参差不齐地响起来。鲁闽一怔,再想不到秋千和海鸥会来。他与师傅低语了一声,就甩脱帆布手套,胡乱将工装套上,大踏步向门口走来。
哥。海鸥欢快地叫了一声,不管不顾地抱住了鲁闽的一只胳膊。和旁人一样,鲁闽也只穿了大裤衩和白背心。那白背心因为出汗,因为闷热,因为穿得太久,已经密密麻麻破了许多的洞眼,或长或圆的煞是扎眼。海鸥一下子就心疼了,想抚摸一下,又不敢造次。
鲁闽将秋千和海鸥引进了自己的宿舍。宿舍很是寒酸,除了三张床、三套长桌方凳和各人的箱子、脸盆架之外,别无长物。鲁闽找了半天,只好拿自己的搪瓷缸子,给秋千倒了一杯水。鲁闽的床上只铺了草席和褥子,一床薄薄的军被叠得四四方方。那还是当年董亦剑转业时,随身带着的惟一一床军被。
鲁闽打了一盆冷水,在门背后洗涮了一番,这才又露出本色来。身上的学生气已经褪尽了,代之而来的,是胳臂上鼓凸着的肌肉,和脸上稳重早熟的神情。当初鲁闽报到的时候,因为是作为孤儿留城的。秋千留了小心眼儿,就没有跟着。是鲁闽自己背着铺盖卷儿来的。鲁闽被分到翻砂车间,秋千不是不晓得。想当年秋千也上过大炼钢铁的工地。翻砂工再脏再累,总是在车间里头,风吹不着,雨淋不着的。秋千就从没再往深里想过。今儿个,是秋千亲眼看见了。如果不是鲁闽迎过来,叫她“妈”,单从那满是尘灰,只露出眼白的脸上,秋千都认不出自己从小带大的儿子了。
秋千当即做了决定,她要帮助儿子,脱离那个恶劣的环境。她没有把自己的决定告诉鲁闽。吃过鲁闽从食堂里打来的简单午餐,秋千只说要到市里去一趟。鲁闽端出兄长的架式,把一本劳动竞赛获得的笔记本递给海鸥,又往海鸥兜里塞了五元钱,然后就送她们出厂门。路过那片迎门的墙,鲁闽指着巨幅的毛主席像,说是他画的,有点得意,还有点不好意思。海鸥羡慕地瞪大眼睛,看看画像,再看看鲁闽,由衷地佩服道,哥,你真行。秋千只是点头不语,心说,我儿如此多才多艺,成天与铁块砂子和模具为伍,绝对可惜了。
秋千马不停蹄去了市林业局,找林天杰。她有一百分的把握,林天杰一定会帮助她,帮助鲁闽。秋千在传达室里给林天杰打了个内线电话,林天杰很快就下楼来了。林天杰正在主持会议。秋千长话短说,把鲁闽的状况大略告知了他。林天杰当即点了头,要秋千放心地回家,等他的信儿。
林天杰没有失信。一个月之后,鲁闽离开了翻砂车间,出任厂团总支书记兼工会干事,调进了机关。这一次变动来得很突然。鲁闽在又惊又喜之余,想了许久,才隐约明白了秋千要到市里去一趟的缘由。鲁闽很争气,把团的工作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