窃菊-第1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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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因为清楚我才一再叮嘱你们不可泄露半句,可你们可曾当我是柳月山庄的主人?”楚天魂怒掷茶杯,引起一阵利耳的碎裂声。
所有人的肩头都为之一缩,像是惧怕他的怒气。
“天魂,你说得太严重了,楚家就剩你一个血脉……”理所当然是唯一的主人。
话未竟,冷然的男音截去她的下文。
“若我非仅剩的血脉就可以拱手让人了吗?只要有人能打理庄务,谁来当一庄之主都无所渭。”他的地位建立在“楚”的姓氏上。
“你在怪我揽权是不是?无视你的存在。”沈玉娘的脸上有一丝难堪和激愤。
她为这个家付出那么多,到头来还要受小辈指责,她情何以堪。
冷眸一抬,他淡漠的说道:“姨娘可否先去休息,处理下人的事由我决定即可。”
“可是这些事向来由我打理,我不认为他们有犯什么重大过失。”一个人有手有脚,她要走,有谁拦得住。
而且她还像贼一样半夜开溜,叫人防不胜防。
“没犯重大过失?”原来这就是她的看法。“姨娘大概搞错了一件事,是代理不是打理,意思是我不在庄里才代为处理庄务,管束仆佣的日常一切。一个庄院只能有一个主人,你说是你还是我呢?要不要我直接将庄主之位让给你,省得这些下人不晓得该听谁的指示。”
“你……你真像你父亲。”无情。
心口一痛的沈玉娘难忍悲伤,他当着众人的面反驳她所处的地位,无异是给了她一巴掌,毫不念旧情让她明白她做得再好也只是暂代之职,无权插手庄中的重大事务。
她可以容忍丈夫的冷落,为报恩而选择当个生育的工具,但是这些年虚掷的光阴和为他们所做的已经够多了,实在不该再受此羞辱。
人总是自以为可以忍受加诸于身上的磨难,时机一到便潇洒地放开手中的权力,可是当真正面临那一刻到来时,她才发现自己竟也自私得可笑。
那是一种失落和空虚,如同再一次遭夫君的遗弃,认为满手盈握却是水中月,掌心一摊开什么也没有。
“我会当作是一句赞语。”楚天魂没深思她此句的含意,身一转走向双手发颤的丫鬟。“你要自己招供,还是我送你入快活林伺候?”
一听到快活林三个字,名为小霜的丫鬟当场吓得双腿发软,扑通一声地往前一跌成跪姿,脸上失去血色直打颤。
后山是禁地人尽皆知,除了迷路的人和外来客不慎踏人外,人庄超过一年的仆佣都晓得快活林去不得,那是属于死的地界,因此不想死的活人少接近为妙。
“不……不是我说的、不是我说的,二少爷的吩咐奴婢莫敢不从……我……我真的没说。”向天借胆的事她想都不敢想。
“我听见快活林野兽的怒吼声,你想该拿谁去喂呢?”他没有耐性跟她耗。
小霜的骇意明显可见,冷抽了口气赶紧开口,“奴婢知道是谁说的,二少爷别拿我去喂野兽。”
“说。”
“是……是……”她眼神飘来飘去极度不安,多次看向神情倨傲的杜月红。
原本打算离去免得继续受辱的沈玉娘,一见她飘忽的眼神落在侄女身上,心头微惊的欲走还留,连忙打断她欲说出的真相。
“事情都已经发生了还追究什么?就算庄里的人不说,你也堵不住庄外众口。”
“姨娘,如果你还想要我的尊重,请别介入这件事,我会很感激。”念在她过往的辛劳,他不愿恶言相向。
“你……你当真尊敬我就不要再查了,这么多年来我对你虽没有生育之恩,起码也分担了教养责任,你一定要为一个外人弄得庄里鸟烟瘴气,人人自危才甘心吗?”
她的心变小了,多年累积的不甘一夕爆发,她不知道自己在争什么,只是不想从此被人遗忘,回到以前得看人脸色的小妾生活。
虽然她很想做出公正的判断,但突如其来的变化太叫她措手不及,还没调整好交棒的心情先蒙受莫大的压力,她心里的苦也很沉重。
“外人?”他眼神转冷的一睇。“你说我认定的妻子是个外人?持有羊脂自玉的主人叫做外人?未来的当家主母是外人?那你算什么?他们又算什么?
“难道我姓楚的柳月山庄要换主人了?改姓沈好不好?还是姓杜呢?你忘了楚家家训只有元配夫人的名字才能入宗祠,你连祭拜祖礼的资格都没有,凭什么口口声声说未来的楚家主母是外人!”
左一句外人,右一句外人地将他心爱女子排除在外,听得刺耳的楚天魂终于忍不住发怒,疾声厉言的点出既存的事实。
楚家的人向来专情,鲜少有人娶妻又纳妾享有齐人之福,因此从第一位楚氏先祖开始便立下家训,非元配夫人不得人宗祠,妾室之名不可誊于族谱。
也就是说只有正室才为宗亲所接受,小妾侍寝之类的妇人是不能留名在宗谱上,甚至死后也无法人宗祠受后人祭祠,大都置于寺庙供奉。
惨一点的连名份都没有,一块小木牌上是一片空白,没名没姓成为无主孤魂,没人知道她是谁。
“你……你要娶她?!”她没想到这一点,还以为他只是一时兴起。
“见羊脂白玉如见当家主母,虚耗多年的你难道会不知情?”她是刻意忽视摆在眼前的事实,自欺欺人地模糊真相。
“我……”她错了吧!可是共处了二十多年的岁月却不如一个认识未久的姑娘,这点叫她无法不生怨。
沈玉娘的傲气不许她低头,明知在这件事上的处理有欠公允,为人长辈的面子就是扯不下,坚持己见地错到底,因为她已经一无所有了。
无夫、无子、无地位,她还剩下什么呢?
“也许我的言词过于严厉,让你难受了,但请体谅我心急如焚,口不择言,换成你心爱的人身陷险境,相信你会比我更着急。”
将心比心。这一番话说进她心坎里,缄默的沈玉娘为他近乎抱歉的言语平息了怒意,经历过丧子之痛的她知道何谓椎心刺骨,仿佛被硬生生的割去一块心头肉。
她不管了,由着他去,她已经管不用羽翼渐丰的大鹏鸟,他要高飞、他要展翅,不再是躺在床上起不了身的惨白少年。
这时,吓得手脚发冷的丫鬟小霜怕自己成为快活林野兽的食物,吞吞吐吐了老半天,为了自身的安危只好出卖伺候多年的小姐。
“……菊姑娘一直问我都不敢说,等着我提洗脸水的月红小姐等得不耐烦,就说……就说……”
“说什么?”
“她说想死就去快活林,它就位于柳月山庄的后山。”一口气说完,她心里还是担心得很,怕受责罚。
一个是二少爷,一个是表小姐,两人都是她的主人,她谁也得罪不起。
“杜月红,你有什么话要解释?”他会给她一次机会,算是回报姨娘对楚家的恩义。
“是我说的又如何,脚长在她身上我能要她不要去吗?既然我已经警告她快活林的危险性,她还执意要去与我何干?”
不知事态严重的杜月红一副事不关己的模样,言语冷淡不复先前的敞做娇态,生性的高傲是改变不了,她仍当自己是一位娇贵的大小姐,养尊处优的地位不会有所动摇。
“是吗?你真是太让我佩服了。”愚勇。“姨娘,一个月内安排她嫁人,不管嫁猪、嫁狗、嫁乞丐,一个月后我柳月山庄没有杜月红这个人。”
“什么?!”他要赶她走?!
震惊不已的姑侄睁大错愕的眼,表情木然的以为自己听错了,儿女婚事怎能仓卒行事,一个月内哪能找到什么好人家。
但转身离开的楚天魂充耳不闻杜月红尖嚷着说她死也不嫁,她才是柳月山庄的当家主母,他不能赶她走,她不嫁。
“西凤,东西准备齐丁吗?”
一向乐天的苗女西凤一反常态地露出忧色,眉头都打了结,“准备好了,可是二少爷真要去快活林吗?”
“准备好就出发,多担搁一刻菊儿就多一分危险。”他没回答她的问话,举步向外走去。
“二少爷的身子骨承受得起吗?”她很烦恼该救的人没救着,得先抬他回来。
“西凤,你不去吗?”如果怕的话他不会勉强。
“去,二少爷休想丢下我,我早就想一探快活林的虚实……”啊!说溜嘴了。
西凤笑着捂着嘴,快步的跟在楚天魂左侧,和右侧背着干粮、净水、火把等物品的游龙齐肩并进,不让他们有机会甩开她。
以前她当然不敢一个人乱闯,怕死在荒山无人掩埋,现在有人壮胆同行,她哪有可能不去。
快活林,我来了!她在心里高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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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不透光,夜无星辰。
古木参天穿透云层,枝叶错杂交缠成一天幕,重重复重重的遮盖天与地的融合,树的顶端是一片灼灼烈日,叶的覆盖下暗沉无光。
虽然是日正当中、烈阳正炽,可一棵棵人抱的巨木却散发一股阴森之气,寒意透人、冰彻入骨,呼出的气息几乎凝化成冰。
暗石潜伏,磷光四起,仿佛鬼影幢幢附着每一棵树,死有不甘的躲在暗处窥伺,不知如何成佛的游离不去,徘徊在人间最阴寒之地。
快活林,活人不快活,三更阎王催,不留人到天明。
远处传来兽吼声,鸟雀绝迹,只有蛇盘粗干蜘蛛结网,满地的烂叶堆积已腐,发出一种足以致命的恶臭瘴气。
在这几乎看不见一尺以外的昏暗林间,两根照明的火把咱咱作响,燃烧出三个人的影子在地上拖行,其中一人的脚步较为沉重。
“二少爷,你还走得动吗?要不要让木头背你?”听他的喘息声越来越急促,西风实在很担心。
“不用了,我还承受得住。”慢慢走不碍事,这林子的地形他最清楚。
其实他刚能下床时,父亲曾带他来过一次,以传承的方式将快活林的格局彻底讲解一番,以防有恶人强行人林破坏祖先刻意保护的林地。
人有一失必有一得,虽然他的筋骨不是练武奇才,但一目十行、过目不忘的能力却鲜少人能及,爹只要说过一遍他便牢记在心。
以前他不懂为什么要走三退一,行五让二,直到年岁渐长接触了奇门遁甲之术,他才恍然明白是怎么一回事。
而入林的方式只有历代庄主能得知,以父传子代代相传,直到传到他为止,至今已有一十八代,除了他和父亲以外,没人知道如何进入而不被困住。
“二少爷就别硬撑了,这里只有我和木头两个人,没人会嘲笑你中看不中用、虚有其表、泥糊的软骨……”
“西凤……”不该说的她不都全说了,还需要旁人奚落吗?
“干么,你这块木头除了力气大、会使剑外,我实在看不出你还有什么用处。”
她嫌弃的一哼,以火把照出他诡异的脸。
“闭嘴。”吵。
“你敢叫我闭嘴,一天说不到十句话的冷面鬼该往城隍庙报到,免得你投胎转世的机会都慢人一步。”因为人家都说完了,他一句话还含在嘴里。
“西凤,你肩上有只虫。”这是他要说的话。
“什么,有虫?!”尖叫一声,她花容失色的僵直着身子不敢动。
苗人以养蛊居多,什么毒蝎、娱蚣,蜥蜴、毒蚊她都不放在眼里,甚至与鼠同屋她都不露惊色,唯独怕软趴趴的虫蠕。
而虫又是五毒之一,因此她是少数不养蛊害人的苗女,顶多捉几只蝎子、毒蚊来玩玩,一面对无足的虫她反而束手无策。
“我看错了,是一片枯叶。”光线微暗,他无法看得仔细。
“你……你这个木头人居然戏弄我!你……你……”气得说不出话来的西风拍掉身上的叶子,怒气腾腾的瞪向火光下的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