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天-第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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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妈说的,妈说:‘国栋白天上课,晚上去工作,将来若儿过去了,真不知道会冷寂得怎样哩!’”
我的心又被刺了一下。
“妈怎么这样说!”我不悦。
“妈当然是关心你,才会这样说呷。”妹妹道。
是的,而且妈说得一点也不错,她是对的。
那边的生活,我能够习惯吗?我将努力,但是我对自己,忽然之间,也缺乏了信心。
而且国栋说得很明白,我们去了以后,不一定会回来,即使回来,也是度假性质,是奢侈品。
我何必要到那边去吃苦呢?我相信我爱国栋。
(我爱他吗?)
我低头不响。
“姊姊,你今天怎么了?说话没声没气的。”
妈进来,看我们一眼,摇了摇头。
“婉儿,别吵若儿,她要走了,当然心情不好。”
妹妹拿起了我的手。“可怜的姊姊。”她说。
我说不出话来。
我是要走了,奇怪的是,以前我对“走”是兴奋的,也有许多女朋友羡慕我,我也觉得骄傲。
今天不同了,今天我觉得什么都不好。
我简直不想去了,国栋可以来吗?他应该可以这么做。
这问题以前我们商量过,只是他觉得在那边机会比较好,在混熟了的地方究竟便宜点。
他并且抱歉用了那个“混”字。
我了解国栋吗?我只是觉得他可靠,他是一个理想丈夫。
(真的理想吗?在他正式成为丈夫之前,谁也不晓得。)
我想得太多了。
再缜密的事,想多了也会不妥的。
我要停止想,我要做的事,是等这几天过去,然后爬上飞机,去见国栋。
我有了一种前所未有的感觉:空虚。
我握紧了妹妹的手。
“姊姊你的手是冰冷的,出汗了吗?”她问。
妹妹问得大多了,这孩子,有时候让我烦躁。
“你没有事做吗?”我问她,“功课呢?”
“姊,你糊涂了,我还有什么功课。”
我才忽然醒悟——
呀,她今年暑假已经毕业了,我要去嫁人了。
可好象昨天(不是昨天吗?)我才为了一个并不太可爱的洋娃娃与她吵过架。
天,时间过得是这么快,区区几天,终于会来到,我要去见国栋了。电话铃刺耳的响了起来,我吓了一跳。
妹妹奔过去听,准是她的电话,她现在的电话真多。
我正在房里,点着箱子,一共是八只。
有两只小点的随身带,其余的,这两天该寄出了。
国栋每天一封信,甚至是两封信,写得很短。
但是那信,是紧张的信,是催我的信。
我叹了口气,人几乎要倒下来了。
妹妹忽然推门进来,“姊,有人要找你讲话!”
“谁?”
“电话。”
“不是你的电话吗?”我起来掠了掠头发。
“沈仲明。”
我又吓了一跳,“不,我不听,不关我事。”
“姊,你怎么了?”妹妹惊异得不得了。
“没什么,你说我没空好了,你去与他多谈谈。”
“可是我们已经谈完了,他要与你说话呀。”
“我有什么话要与他说的?没有,一句也没有。”
“姊——”
“你去与他谈好了。”我打断她的话。
妹妹耸耸肩,瞪着漆黑的眼睛去了。
我又坐下来。沈仲明应该与婉儿玩。
我?我老了,要出嫁的女子都算老了。
沈仲明昨天所讲的话,是玩笑吧?我希望是。
婉儿的活泼,与他的俏皮,该是一对。
我拿起笔,写信给国栋,然后再睡一觉。
写些什么好呢?
妈又进来了。
“若儿,今天你还没出过房门,早点都凉了。”
我笑笑,“是吗?”
“当然是了,看你那傻样子!”妈说。
我不出声。
“还有七天而已,一个星期,很快就过去了,你干吗心里七上八下的?”妈问我。
“妈,我舍不得你们。”我懊恼的说。
“啊哟,到现在才讲这些话!”妈笑。
“我离开了这里,谁陪我买衣料,谁烧菜给我吃?谁看我生病?谁——”
“国栋呀!”
“他那么忙,又那么粗心。”我不悦。
“他不算粗心了,你看你们爸——再说,爸妈总有一天离开你们的。”
“不!”我嚷起来。
妈抬起头,“若儿,你怎么了?”她问。
“妈,我不准你说那种话,不准!”我几乎神经质的嚷。
“好好,不说,不说。”
我哭了。
“喂,傻孩子,你没事吧,要哭早就该哭了。”
妈反而笑了,我也只好笑出来,带着眼泪。
“咦,”妈问,“婉儿在与谁打电话?”
“男孩子。”
“哪一个?我见过没有?”妈间我。
“见过,就是昨天下午来的那一个。”我说。
“啊,那个,锗是不错,只是相貌削薄一点,”
“早吗?”
“妈不喜欢太瘦的孩子。年轻人瘦,一定是玩得太厉害,要不就是想得大多。”她说。
“妈,我瘦吗?”
“这几天瘦了。”她摸摸我的脸。
婉儿进来,一眼看见,马上笑出来。
“哟,姊姊,嗲死了人!”她掩着嘴。
我也只好笑。
妈说:“若儿,出来吃点心,嗯?”
“知道了。”我说。
妈站起来,走出房间。
婉儿坐在一只箱子上,双腿晃来晃去。
“他一会儿来。”
“谁?”
“沈仲明。”
“你怎么可以把他叫来?”我吃惊的问。
“为什么不可以——?”
“这——”
“他说他要来。我顶喜欢他的。姊姊,这个男朋友,你倒没介绍错。”她很开心的说。
我心中有点释然。如果是婉儿的男朋友,那倒没有什么关系,我看得出,他是不错的一个男孩子。
但是如果把事情缠到我头上来,就一点必要都没有了,而且我不会原谅自己。像我这个年纪,是不该做错事情的。
“好,你叫他来吧。”我终于那么说了一句话。
“他已经答应了。”婉儿高兴得一跳一跳的。
我笑,点点头,那也好,婉儿有个男朋友了。
“姊,你们昨天好玩吗?”她又问了。
“好,不错,”我撒谎,“他说很喜欢你。”
“啊?”
婉儿欢愉之情,形之于色,我实在不忍多说。
“他说几时来?”我装作不在意的问她。
“一会儿。”
我想我不打算换衣服了,也不再梳头,让婉儿一个人漂亮,还不够。
“姊,你说穿什么衣裳好?”她问。
“你长得那么漂亮,什么衣裳都行啦!”
“笑我!”
她使劲的推我一下,我险些坐不稳。
于是我也笑,妈经过看见,问:“两个人,疯啦。”
爸说:“就让她多疯疯吧。”爸也笑了。
爸拿起外套说:“我去老李那里下棋子。”
李先生就住在我们家楼上,是位老先生。
妈说:“好好,去吧。”她自己也回房去了。
这时候门铃响了,婉儿紧张的看我一眼。
“是他?”
“开了门不是晓得了。”我告诉她。
“对。”
她跳出去开门,我听见她打招呼的声音。
的确是那个叫沈仲明的男孩子,不会错。
他们在客厅坐下,我在房间里一个人坐。我又听见妈在与他打招呼,但是我还是没出去。
我是不会出去的了,昨天——唉,我真不该。
我第一次见,便知道他与婉儿是一对了。
但是昨天我居然又跟他出去,我算什么?
十天五
五
昨天的事不用提了,今天以后,我不可再犯错误。
于是他们与他们说,我管我在房间里坐。
我很想出去看看他,看他手上是否戴着那忖手套。
我又想去瞧瞧他今天穿什么衣服。
他的衣服老是浅蓝色的,我见过两次,两次都是浅蓝。
不过我得忍住。
我从来没有这么想见过一个人,我真的想见他。
看看不是罪名,不过我还忍着忍着。
妹妹探头出来,“姊,干吗不出来啊?”
我说:“我在看看漏了什么,没有空。”
“出来嘛。”
“你陪客人好了。”我头也不抬的说。
“客人间起你。”妹妹还赖在门口不走。
“告诉他我没空,”我说,“真的没空。”
“你怪得很,尤其是最近这几天。”妹妹说。
我放下了手中的纸张。七天,还有一星期。
妹妹出去,没再回来,我静静到房外张望。
但是在我房门,看不见沙发,他却坐在沙发上。
我又坐下来。
没多久,妹妹进来了。
“客人走啦!你不出来送客?”她嚷着。
我想送客是礼貌,于是我站了起来。
我出去,穿着我的牛仔裤,汗衫,像只鬼。
“走啦?不多坐一会儿?”我的口气,虚伪得像那些少奶奶。
他转身,浓眉与闪亮的眼睛使我猛地一怔。
“是的。”
“请婉儿出去?”我问他。
“明天,你与婉儿。”他指着,手上戴着手套。
“我与她?为什么不只是她呢?”我奇怪的说。
他笑笑。
“姊,去吧,好不好?大家出去玩玩,你都快要走了,有什么不好呢?”她央求我。
我呆呆的。
“我去拿件衣裳,仲明说与我兜十五分钟的风。”
她跳着进房去了。
他降低了声音,“我是来看你的。”他说。
“唔?”
“来看你,我。”
“不是来看婉儿?她等着你来,她喜欢你。”
“你不喜欢我?”他问,声音更是低了。
“当然不是不喜欢。”我的眼光避开了他的。
“为什么不出来见我?”他间得非常紧。
“没空,我就要走的,得理东西。”我说。
“这是对客人的方法吗?你今天很好看。”
“好看的是婉儿。”
“是你。”
我呆住了。
“你不可以这样说。”我说,“你任性得像个小孩子。”
他笑,“你不相信我?你不相信感情?”
“我当然相信,我相信慢慢培养出来的感情。”我说:“正常长久的感情。”
“那种感情是有条件的,不算数,真正的爱情不是那样的。”
“歪理。”
他笑笑,“你慢慢会相信我的。”他说。
“婉儿出来了。”我说。
婉儿朝我笑笑,我也朝她笑笑,不出声。
“你们早点回来。”我说,“不要玩得太久。”
“你呢?”沈仲明说。
“我不去了。”
“喂喂,说好的,你怎么可以不去?”婉儿嚷。
“傻蛋,你们两个去岂不是更好。”我说。
“说好的。”
沈仲明,这孩子还是不出声,只是笑眯眯的看着我。
“你们去吧。”我说。
“不要这样。”婉儿说,“姊,你从来不是这样的。”
“啊。”我说,“今天我要做事,很多的事。”
婉儿耸耸肩,问沈仲明,“怎么办?”
“随她吧。”
我笑笑,“谢谢你,”我说。
“下次见你。”沈仲明伸出手来。
我只好与他握了一握,他用力很大。
他们去了,我晓得我是会寂寞的。
我想到这三年来,我一直是寂寞的。
我对国栋,见面的时间很少。他在那么远的地方,大部分的时间只是靠通讯。
暑假,他有时候回来,有时候不。为了省飞机票。三年当中回来过一次,住了两个半月。
那大概是我最开心的两个半月了。
如果要追究我怎么认得国栋,那是很久以前的事了。
我在一个朋友家里见到他的,他是朋友同学的哥哥。
然后……就像很多故事一样,我们谈了恋爱。
半年之后,他说他要去继续攻读。
那是一个好主意,他年纪很轻,男孩子总得多念点书。
上次暑假回来,他向我求婚,奇怪的是,我答应了,我爸妈也答应了。
他给人一种可靠的感觉,我承认,他对我好,与他在一起,我不会吃苦,爸妈也晓得。
我想感情是慢慢增加的,慢慢培养的。
我从来没有遇见过狂热的感情,从来没有。
国栋不是可以激起女性心中那一朵火的男性。
我伏在桌子上,面孔贴着臂膀。
但是人人都说,一个人一生至少要真正谈一次恋爱,像婉儿对沈仲明,看到他的时候,整张脸会得发亮,那种喜悦,逼人而来。
国栋从来不便我这样。
已经要结婚了,还想这些。
母亲进房来,在我身后直唠叨。
“……那边天气到底如何,国栋有没有提过?该带哪一种衣服?”
我没有回答,取过一盒纸巾,擤擤鼻子。
“你干什么?”妈趋过来看我。
“没什么。”我别过头去。
“哭了?”妈问。
“妈,我不想去了!”我一手抱住她。
“什么?”
“我不要去了,你叫国栋回来好不好?”
“傻孩子,怎么会忽然这样的?你别冲动,听妈好好的讲,飞机票都买好了,怎么能不去?”
我不出声。
“去了不喜欢,你可以回来的。”妈安慰说。
“不去。”
“飞机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