奇数此岸,偶数彼岸-第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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校长已经喝过了白河的黑油黑水,估计这辈子也不想再尝第二口。上级如此,学校的老师们更是胆战心惊,不求进取,但求苟且偷生足矣。学生们于是开始在课堂上纵情狂欢,在喤喤噪音之下,雷声似乎都对自己的嗓门失去了信心。教室屋顶的老旧瓦片倒是欢快的很,每天都咚恰恰咚恰恰地蹦跶着。
驺慕宜完完全全地一统学校,学校门口红漆剥落“镇中学”的招牌上面,加上了一个壮丽的大匾,上面是驺慕宜饱蘸白河水泼墨写下的“季风会”三个歪歪斜斜的大字。那天一群学生吵吵嚷嚷地把匾挂上去后,还顺便在“镇中学”的那块牌子上每人撒上一泡尿。
权威既倒,蠢笨如猪的驺慕宜又无领导才能,只能靠着威慑才柔服四方。我和金便成了他的参谋,毋宁说我和金倒像一校之长更为贴切。头脑愚蠢的学生(这里绝大部分的人都是如此)都真心诚意的追随了我们,敢怒不敢言的学生被我一个个识破,然后抓起来严刑拷打,给练武的会员们当活靶子用。狂热支配着这个学校,这个镇子,这个世界,有时候甚至连我都觉得自己被这种热瘟感染了。
但是相对于驺慕宜在前面做出头鸟,我在幕后乘着清凉,有心情了就出点主意,也倒不错,何况我也有我的目的。
唯一令我难以释怀的是,那个叫做屠芙的粗俗女人居然大胆地跟我示爱起来。每当想到这个的时候,我倒真想一头扎进白河河底,彻底喝上几大口水,把胃里的反感呕个干净。
其实那天放学回家,看到自己的摩托车筐里面放着一把鱼腥草的时候,我就恶心的差点吐掉。金是绝对不把用这种臭草来表达爱意的,况且我们现在也不至于用这种方式表达。我机警地环顾四周,在阒静无人的空旷操场上终于想到了一个让我反胃的名字。我当时就被鱼腥草和那个名字熏坏——焦躁,慌乱,不知所措,好像全世界的暴雨都劈头盖脸向我砸来一样。恰好这时候头上缠满白纱布的大象从我身边路过,还温馨地跟我打招呼(我是学校里唯一不打他的男生),这个笨蛋,至今不知道他头上的伤口其实是我亲手做的狼牙棒打出来的。
“小昼,怎么了,很烦的样子?”
我心底忽然升上来一股无名之火,立刻就想冲上去,扯下大象头上的纱布,把他的伤口再一条条血淋淋地揭开,然后像驺慕宜那样用脚碾踩,跳起来践踏,我甚至迫不及待地想冲上去了!
我的拳头捏的嘎嘎作响,全身的肌肉都整装待发,大脑的思维被一阵热浪所吞没,强大的爆发力把我一下子抛到了他的面前。
“大象!——你的伤还好吧……”
“还好还好,谢谢你,小昼。”他唯一露出的眼睛满含热泪地说。
看着他离去的身影,我忽然感觉到自己的力气被一下子用光——我竭尽所能控制住了自己,面对这个世界的庞大热浪,我忽然感觉到自己的渺小了……
我需要文明世界的东西来维持自己的冷静,我知道在这里我最渴望的是什么。也许,这个镇子上所有的人也都应该变一变了……
镇上庞大的林木资源,是我最惊诧的一件事情,这里长着几乎各个气温带的树种——白桦、雪松、梧桐、杉木、榕树、棕榈,不一而足。然而最令我中意的,是木本的梧桐,草本的芭蕉树。我喜欢它阔大的叶片,喜欢砍下一片巨大的芭蕉叶,放在松软闷热的土地上,然后躺在上面,体会一下叶面瞬间的凉爽。我似乎早已忘却了自我放逐到这个世界的原因和意义,但是我不甘心失去自己的本质属性。若论金属,我还是要做一片坚硬锋利,能切削万物的刀片,而不是红彤彤流动着,连自己形状都不能确定的铁水。而这个炎炎的世界,每时每刻都在烘烤和销熔着我的意志,我要么屈服,变成驺家人那样的蠢货,要么就得不断寻找能让自己淬冷的冰水。
金不知道什么时候偷偷地站在了我的面前,看着躺在芭蕉叶上,神情恍惚的我,咯咯笑着说驺慕宜他们又去打架了,她自己被光明正大地派来这里找我,还调皮地问我想不想她。
我仰望着,只看到了她身后连绵堆积的乌云。
金从上衣里面偷偷取出一个洁白干净的布包,递给我说:“这个,送给你的。”
我毫无兴致地接过来,布包里面那种熟悉的质感让我一下子明白了这是什么。
我跳起来,发疯似的扯烂包装的精致丝绸,然后轻轻把那纸质的、饱含文字的书籍捧在手中,一遍又一遍地摩挲着。
“藏得严严实实地带出来的。”
“为什么不藏在机车里面?”
“怕被发现,再说,想重温一下小时候偷偷摸摸带书的那种感觉。”
“体会到了?”
“嗯,那时候爱上了书,现在爱上了你。”她躺在我身边,搂住我说。
我的手紧紧攥住那本书,犹豫半天,才小心翼翼地把它放到芭蕉叶上,然后张开双臂不情愿地回抱她。
“小昼,那本书是我藏胸衣里面偷偷带出来给你的。”
“猜到了。”
“会珍惜它么?”
“当然——不,相对于你来说,它永远是第二位的。”
“小昼,你爱我么?”
“爱。”
“怎样的爱?”
“全世界上动物植物都死光了,冰天雪地的只剩下我们两个抱着取暖。”
她把像小船一样的嘴唇靠过来,我随便亲了一口。
“小昼,植物不要死好不好,我喜欢植物。”
“那好,留下一棵你最喜欢的树。”我有点心烦意乱,手开始痒痒了,又摸到书那边去……
她忽然一把抓住我的手,我吓了一跳,她却调皮地笑了,然后把书拿起来,放到我鼻子前面晃晃说:“闻到什么味道了?”
我闭上眼睛深吸一口气,喃喃道:“以前从没有想过,书香会这么清爽。”
她银铃般地笑声点亮闷热的树林:“呆子,那上面有我的身上的气味呢!——想不想看一眼。”
“想。”我腾地坐起来,伸手去抓书。
“你从来就是这样傻么?”她眼睛眯成一道可爱的弯,笑着看我。
我恍然大悟,这种尴尬都让老练的我无所适从。
“记不记得那时候,你总是藏在人后面,偷偷看我?”
“唔唔……”我点着头,含糊地应答着——那时候我根本不在这里,这种事情我怎么知道?
“特别可爱,羞答答的,不时地装出扫视宇宙的样子,然后这样可以理所应当地把我放进你的视野里。和我目光相对的时候,总是胆小地回避掉,然后急急忙忙地钻到人群中去,在一个不起眼的角落,继续偷偷看我,是不是?”
我如她所期待那样点点头。
“有时候没有人的时候,我也想对你说句话呢,但是怕你的心承受不了呵呵。”她刮刮我的鼻子,带着母性的光辉对我说。
“金,你会唱歌么?”我没有理会她的柔情,忽然想起来什么,问道。
“唱歌?镇子上好久没有听说有人会唱歌了。”
“你见过有歌谱的书么?在你家的工厂里?”
“好像有,你识谱?”
我点点头:“我昨天晚上,忽然忘记怎么唱歌了,我不想失去声音。”
金把头靠在我的肩上:“放心,你要的东西,我都会给你找到的。”
那天我看到月亮在密植的树林中升起来,圆满无瑕的月亮,带着象牙色的光晕,从芭蕉树下依云而出。清亮的光辉溶化着林中的一切——高树,野草,从天上垂下来的氤氲云霭,在月光中被一一肢解,析散,变成吉光片羽一样,哗哗地飘堕下来。我沐浴在这有毒的月光当中,在某一刹那,居然忘记了该如何呼吸……
十一、
地铁列车呼啸着冲出隧道,幽晦橙黄的灯光被远远甩到了后面黑暗、无限狭长的空间内,身边的世界瞬间被阳光点亮,车厢中的灯也随之熄灭。我隔着冰凉的车窗,看见一大块乌云从湛蓝的天空中朝着太阳缓缓飘去,像地外生物来袭击人类的巨型战队。
塞着耳机的那只耳朵里面,依旧回响着从黑色MP3中恢复过来的那首让我心情澎湃的歌:“Walking back to you/回到你身旁Is the hardest thing that I can do/是我能为你做的最艰难的事件That I can do for you/我能为你做的事件For you…为你
I’ll be your plastic toy…我愿做你的塑料玩具……”
我的心在不停地跳动着,而大脑中的潜意识,如同卫星定位仪一样,不断地提供给我数据,不断的指示着我应该前往的那个方向,在那里我似乎听到某种神秘的声音在呼唤着我,招引着我……
另一个耳机被咖啡女孩放在自己耳中,她习惯性地皱起眉头说道:“结束部分重复歌词的次数太多了吧?不过这首歌听久了,还觉得是有点味道呢——哈哈,你刚才把我朋友都吓坏了,他连数据复原的第二笔钱都忘记要了,真给我节约成本,靠,你真酷!——嗳,怎么不说话呢?又傻掉了?喂喂,骂句听听,无聊死了!”
“他妈的,心跳的厉害。”我瞄了她一眼说,这骂声来全车厢的人藐视的目光,她却毫不在乎,玩世不恭地扬起头,一副谁也看不起的样子,还得意洋洋地吹起口哨来。
我低下头去,继续仔细聆听歌声:
“Eating up the scum/咀嚼这残渣Is the hardest thing for me to do…是对我来说最艰难的事件……”
她突然在车厢内焦躁不安地踢动着双腿,还不时把头部像拨浪鼓一样转来转去,蓬松的黑发旋起,洗发香波的气息在车厢里悠然荡漾。
“烦死了!忽然之间这样心烦意乱!喂,你确定吸引你过去的地方,不是地狱入口什么的?”
“我根本不知道,它只是在叫我……”
“靠!我真懒得陪你去了,我的心现在比舞池的灯光还乱,感觉这次去凶多吉少似的。”
“八十万……”我提醒她。
“呸呸!刺激我是吧?勾引我是吧?人为财死,鸟为食亡的道理我懂,我不去,你也不许去——真怀疑那边是不是陷阱!”
“花的六百多块钱打水漂了……”
“啊啊,你这个坏人!——好吧,刀山火海也去看看,说不定是宝藏在等着我也未可知,不过看你的落魄样子,我都怀疑给你投资是不是正确呢……”
我们俩走出地铁,发现刚才看到的那块乌云还在头上,而且云层越来越厚,太阳的光辉已经开始逐渐被水蒸气的集合淹没了。
她抬头望望天空,嘟哝道:“还是有什么不祥的感觉,头上顶着块黑云——一会儿我不会挨雷劈吧?我生平没有做过太坏的事情啊,除了有时候调戏你或者对你凶巴巴的,难道你是上神转世……”
“你不是胆子挺大的么?”我感觉自己的心跳逐渐放缓,而头脑中的潜意识却更加清晰起来,指引的方向也愈加具体,我明白,离它——近了。
“胆子大?是啊,我胆子从小就大,喂,我不是害怕,是心慌好啦!——你知道我的担子是怎么练出来的么?小时候爸妈只疼弟弟,很早就把我打发到偏房去住。那房子前面悬着几根电线,一到晚上就被风吹得呜呜地凄惨地呻吟,就是那种让人听了毛骨悚然的呻吟。上学时候看恐怖电影,听见这种声音女生都抱作一团,只有我感觉全无,听惯了嘛。光有听觉刺激还不够,屋子长年累月没有人气了,那叫一个阴冷。老鼠在里面大大小小的废旧家具已经安顿好了家宅,我的到来对它们来说反而像非法移民似的。当晚就有只硕大无比的老鼠爬到我的脸上来,那种毛茸茸的效果,想起来就是一身鸡皮疙瘩。就这样和老鼠啊、潮湿啊、怪声啊什么的斗争到了中学,终于能够寄宿了。一开始寄宿的时候,寝室里面其他女生都想家想的掉眼泪,只有我,心里那个高兴,终于不用跟老鼠同住了,虽然宿舍里面有一个女生磨牙磨得山响……”
“你爸妈不喜欢你?”
“谈不上喜欢不喜欢吧,忽视,知道么?就是意识里面根本没有你这个人的存在。比如说吃饭的时候,忽然一抬头看到你,就说哎呀,忘记给你拿筷子了,自己去拿吧之类的。总之给我的感觉就是不爽,就是不酷。虽然吃穿住行,我几乎所有提出来的要求,父母都能没有二话的满足。但是只要你不自己想,不自己提出,没有人会记得说今天天冷,你应该添件衣服的话。呶,悲惨吧,从小就要像老妇女,婆婆妈妈的,每天提这个说那个,哇,真厌恶那个时候,靠!”
“现在呢?”
“现在?反正家里不管,我也懒得跟他们住在一起或者是重归那间老鼠窝,自己租了房,挣钱啊,玩啊,随心所欲……”
“偶尔还能给我投资一下。”我在逗她。
她捶着自己的心口哈哈大笑了起来,稍顷忽然大叫一声:“我的心跳加速了!靠,多少年不加速了,好神奇——你的呢?”
“我的平静下来了。”我摸摸自己胸口,说。
“看来我们一点共通的东西都没有啊……”
乌云终于移动到了步行赶路的我们头顶正上方,太阳的光芒彻底迷失,一道闪电撕裂天球,轰隆隆的雷声随之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