浮生梦-黄泉之卷-第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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黄泉大笑:“我冷静得很,如果不冷静,我怎么能熬过这十六年?”
“……所以你那么恨他?……”元烈恻然垂首,低低地道。
“当然,我跳下悬崖时,就发誓,即使下黄泉,化厉鬼,也绝不放过他。那是他欠我的,谁也别想阻拦我。”黄泉声音渐低,却托起元烈下颌,手指捏着颈上微微跳动的血管,沿曲线比画。
“你现在,还想为你兄长求情吗?”
元烈眼里盛满悲伤、困惑与茫然:“你真会杀我兄长?其实,其实他应该还是牵挂着你的啊……”否则,又为什么十多年来常常哼唱着那一首曲子?
像听到世间最荒谬的笑话,黄泉冷笑俾倪:“他牵挂我?哼,如果你喜欢一个人,会逼他从悬崖绝壁跳下去么?”一直在元烈颈中游移的手蓦然一顿,手背青筋凸现。
“绝不会!”
根本没有发觉黄泉杀机暗起,元烈大叫,将他抱得更牢:“怎么可能?我宁可自己跳下去,也不想看到你在我面前受一点点伤。我喜欢你啊……”
手倏忽僵住,望着一脸紧张的元烈,黄泉百感交加。
为何元烈偏偏是东丹天极的弟弟?如果不是……
没能再想下去,因为元烈突然拉起他,跳下岩石就朝后山奔去。
不停脚地一路冲进石林,在真人般高的泥像前止步,泥偶的五官尚是一片模糊,但宽衣长发,似极了黄泉。指着泥人,元烈激动地道:“我原来想做好了才带你来看的,可我实在忍不住了。黄泉,我真的是很在乎你的,我如今知道是我兄长骗了你,你才会变得这样不信任别人,可是不论伏离跟我兄长有什么过节,我认识的就是你,我最喜欢的也就是你,黄泉……”
“只要你喜欢的东西,我一定都会设法为你做到的,我只想你开心。黄泉,你相信我啊!”仿佛一下子把从前积蓄的所有情绪都爆发出来,元烈不管三七廿一地就吻上了黄泉艳色唇瓣,用完全不同以往的激烈咬噬着。
“我最喜欢你,黄泉,黄泉……”
喃喃念着,久久吻着,嘴里尝到黄泉甜美的气息,却始终夹杂一缕苦涩,眼泪的味道……
徐徐对上一直默不做声的人,方发现那双含媚微翘的眼眸竟噙着水雾。
元烈整个人呆住,只怔怔看着又一滴水珠在黄泉睫毛上凝结,最终超出承载,慢慢地,滑过面庞。
“……黄,黄泉?……”终于反应过来黄泉在哭,元烈顿时慌了手脚,刚要伸手擦去他的眼泪,陡然想起自己手掌满是老茧又缩了回来,举起袖子一边擦,一边小声道:“是我又说错话了吗?你有什么不高兴就对我出气好了,不要哭,不要哭……”
眼泪,这种本以为永远也不会再在自己身上出现的东西不受控制地沾湿了元烈衣袖。黄泉深深垂下眼帘,一把将元烈拖进怀里。
“你发誓,今后都不会背叛我。”
明明已决定从此不再相信任何人,可此刻,还是想听元烈说出相守一生的誓言。手指插进元烈黑发,下巴紧紧贴住他额头摩挲。
“说你今生今世都绝不会离开我,元烈。”
“我绝对不会离开你的,就算是死,我都要陪着你。”元烈的声音在黄泉胸口响起,嗡嗡地直击心房。一抬头,凝望黄泉双目,元烈微笑着拭去他眼角泪痕。
“不单止今生今世,下辈子、下下辈子,只要你喜欢,我也一定会跟你在一起,不会再让你寂寞的。”
黄泉没有再说话,只在元烈唇上印落一吻,一个轻轻的,却是黄泉自两人相识以来首次不带戏侮嘲弄的真正的亲吻。
也首次发现,原来元烈略厚的唇出奇的温热柔软又干净……
远远地,水千山站在石林外,比任何时候都要凶悍的眼神狠盯元烈背影,散发重重怨气。
瞪视良久,水千山一声清咳,惊醒兀自相拥的两人,面无表情地低头道:“主人,探子回报,沈日暖纠集了一大帮江湖客已到山脚,请问主人有何示下?”
黄泉轻轻放开元烈,一扬眉,似喜还怒:“来得倒真快……那东丹天极呢?”元烈心中担忧,也不禁竖起了耳朵,却听水千山道:“那一行人中并不见东丹天极。”
“怎么可能?”黄泉冷笑:“以他性情,知道我还在人世,说什么也要斩草除根,呵,说不定他早乔装改扮混在了人堆里。”磨了磨牙,日夜切齿痛恨的人即将出现面前,他手心都热得似要烧起来,迈开大步就朝石林外走去。
“黄泉,等等我—;—;”元烈大叫着追了上去,水千山双手一张,拦在他面前。
元烈皱眉,自信真要动手,定能闯过,但瞧水千山纤细模样,只怕经不住他两拳。正在犹豫,水千山又冷又狠的眼睛将他从头看到脚,所经之处,元烈只觉像被毒液浇过,恨不得把被他看过的地方剜下来。
这个水千山,有时竟比黄泉更令他害怕……
好整以暇地欣赏够元烈浑身的不自在,水千山才恨恨收回目光,嫉火更盛:这其貌不扬的男子怎配得主人喜爱?更何况还是主人最憎恶之人的弟弟?
吸了口气,讪笑道:“你跟去也没有用,我服侍主人多年,他的脾气我最清楚不过。主人对东丹天极恨之入骨,难道真会因为你就饶过他么?”
这正是元烈心头始终放不下的一块大石,他全身微微一颤,虽然掩饰得极好,却逃不过水千山双眼。
“其实你自己也知道劝不了主人的罢。”水千山抿着嘴,笑容恶毒:“你也不是蠢人,怎么就看不出主人是在戏耍你?”
元烈脸色一白:“你别胡说,黄泉他,他刚才还要我发誓不离开他的。”
水千山哈哈大笑:“那又算得了什么?黄泉路哪个属下不是发誓效忠主人,永不背叛的?”如期见到元烈表情越来越难看,他得意地一转眼:“爱之深,恨之切,主人从来真正在意的只有东丹天极一人,你与主人相识不到一月,就能令他放下十几年的牵挂吗?就算主人真肯留下你,最多也不过是想在你身上找到一点东丹天极的影子罢了。”讥笑两声,慢悠悠地走了。
毫不留情的话语如千钧重锤,砸得元烈头晕目眩,眼看水千山大摇大摆的背影渐远,却连愤怒的力气也没有,捂着脸,混乱一片。
水千山所说的,也是他一直隐藏在心底最深处的恐惧。连他自己都不敢去追根究底,怕破坏了黄泉好不容易才为他展露的那一丝温柔……
不知站了多久,石林间冷风穿梭,拂体生寒。他回头仰望泥人,黄泉那没有五官的空白的脸正漠然对着他。激灵灵一个冷战,元烈抱紧了双臂。
“黄泉,黄泉,我在你心里,究竟算是什么?”
低低自言自语着,听到自己的声音在空洞冰冷的空气里飘荡,没有人响应。元烈拖着骤然疲惫的身躯,慢慢穿过石林。一阵喧闹随风吹近,依稀夹着沈日暖的大嗓门,他勉强打起精神,加快了步伐—;—;
空旷平坦的崖顶,黄泉衣袂飘飞,正傲视对面剑拔弩张的一群人马,脸上充满不屑:“你们啰;嗦什么?叫东丹天极滚出来。”目光在众人身上一一掠过,却见不到一个与东丹天极身材相似之人,不由暴躁起来。水千山低垂着头,远远站在大石边,似对眼前一切视若无睹。
沈日暖怒道:“我大哥呢,你把他怎么样了?”突然瞥见走近的元烈,喜出望外:“喂,你没事吧,我大哥他现在人在哪里?”
元烈苦笑一下,还没说话,黄泉已没了耐心,厉声道:“东丹狗贼!快给我滚出来!”双眸一展,凌厉森寒。沈日暖这边原本乱哄哄嘈杂嚣天,被他一瞪,一时鸦雀无声。
沈日暖也是一窒,到底念兄心切,不怕死地瞪了回去:“东丹盟主早被你派去的杀手所害,连他身怀六甲的夫人都不放过,你还在这里惺惺作态,装神弄鬼—;—;”
“什么?!”
黄泉与元烈不约而同地惊叫,两人脸色齐齐惨变。
元烈一个箭步冲上前,牢牢抓住沈日暖肩膀:“你,你说清楚,我兄长和嫂嫂怎么了?”
肩骨都快被抓碎,沈日暖痛得龇牙咧嘴,一指黄泉:“那就要问他了。我几经周折找到你兄长住处,令兄正闭关修炼,尚差数日才能出关。令嫂便留我盘桓,我趁那几日持了盟主令箭广邀江湖朋友助拳,在你兄长出关那天带大伙赶了回去,谁知,谁知……”
他眼里蓦然流露畏惧,声音也不自觉地颤抖,仿佛想到了什么极为恐怖的东西,反手紧抓元烈:“谁知却在练功室内见到令兄尸身,头颅被割了去,连,连—;—;”面一青,当日那股呕吐的感觉直泛胃间,再也说不下去。
全身赤裸浸泡在血泊中的无头男尸浮肿得吓人,下身更被割掉了性器……
强忍肠胃的剧烈不适,他喘着气道:“令嫂也遭毒手,开膛破肚,那,那个胎儿都,都已经有了形状,唔……”
“唔啊……”人群里忽然有人抢在他之前吐了起来。沈日暖忍了又忍,终于哇的吐在了元烈衣上。元烈却半点未觉,只扭头望向黄泉。
黄泉震骇却更胜元烈十倍,面上肌肉轻轻抽搐,猛地大吼:“你撒谎,撒谎!我几时叫人去杀他了?我还没好好地折磨他,怎会杀他?我怎么会杀他?”喊到最后一句,已连嗓子也哑了。
沈日暖擦净嘴角污秽,恶狠狠盯着黄泉:“家父与你无怨无仇,还不是被你逼死?你这心狠手辣的妖人有什么做不出的?”取下上山以来就一直背着的一个布包,解开层层包裹:“你自己看清楚。”
最后一层布打开,元烈凄厉大叫:“哥哥—;—;—;—;”
布包里赫然是一枚人头,即使敷着厚厚石灰,仍掩盖不了淡淡血腥。男人的眼,至死不暝。
“这是后来在墙角找到的,还有这张塞在他嘴里的纸笺。”沈日暖拈起头颅边的一纸薄笺,冲黄泉一扬:“这难道不是你写的吗?”
似曾相识的雪白的纸,墨黑肃杀的字,却溅着数点已变褐色的血迹。
—;—;绝情无恨处 送君赴黄泉 日落西山 鸡犬不留
直直望着这几个字,黄泉只喃喃道:“不是我写的,我怎么会杀你?……”高挑的身影摇了摇,已疾如鬼魅掠近沈日暖,在他惊觉之前便捧走了人头,滑回原地。紧紧举高人头,眼波全无昔日的妩媚灵动,瞬息不眨地注视着。
是东丹天极!即使相隔十六年,他仍然记得他脸上每一条肌理,每一个毛孔……
东丹天极死了……
一点骇人的空虚自心房开始,如纸上墨迹般徐徐扩散开来……渗进血管里,骨髓里。周身冷得像结了冰,连目光都亦冻僵。
“……你怎能就这样死了呢?你还没有再见到我,还不知道我就是伏离啊……天极……”
黄泉对着手中的人头轻轻地诉说着。这个完全脱离他掌控的意外彻底扰乱了他一切心智,支持了他十六年的支架仿佛在刹那间崩溃。
“谁允许你死的,啊,天极?!你欠我的还没有还给我,居然想这样逃过我吗?我绝不答应!”
奋力一抛,人头飞落悬崖。黄泉凄绝地放声大笑,冲入人群,衣袖飞扬间,哀号不绝,血光四溅。
“我不许你逃!绝不允许!!!”
手底“喀嚓”又拧断了一人颈椎,颅腔泉涌的鲜血映红了黄泉眼眸,也蒙蔽了残余的一点理性。一舔指上沾染的血迹,黄泉痴笑着环顾四周惊恐欲绝的人:“东丹天极,你今天逃不掉的。”
“他疯了,这人已经疯了!”
慌乱的人群中有人歇斯底里地叫了起来,但下一瞬间,声音已被黄泉扼在喉咙里。黄泉微翘眼眸染上重重暴戾,狂吼:“谁说我疯了?东丹天极,你给我出来!出来!”
手一拗,生生扭断了那人脖子:“出来啊—;—;”
他衣发染血,宛如浴血修罗,余人心胆俱寒,脚下都情不自禁后退。沈日暖大急,振臂高呼:“大家不要乱了阵脚,一齐出手杀了这奸贼才能保住性命!”众人一想不错,壮着胆慢慢包抄上去。
石屋里的黑衣人早已聚集一旁,见众人意欲围攻,刚要冲上前相助黄泉,却被水千山阻住。
“扰了主人杀敌的乐趣,你们担当得起么?”水千山倚着大石,凝望黄泉背影,眼里闪动浓浓忧怜,轻轻道:“就让他尽情发泄吧,今后他便不会再为个死人伤心痛苦了……”长长叹息一声,不再言语。
人群越逼越近,黄泉神情也益发疯狂,哈哈笑道:“你们想送死,就一并来吧。”
元烈业已魂不守舍,但见黄泉如此失常,心惊之余更是神伤,跃近黄泉,将他抱得紧紧的:“你醒醒啊,我兄长已经死了,东丹天极已经死,啊—;—;”
一记耳光毫无预兆劈脸扇上,他踉跄退开,捧着高高肿起的脸颊,心头震骇简直难以笔墨形容。
“……你,你打我?……”
黄泉回头,沾血长发在空中甩开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