扶桑花录-第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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什么?!我勃然大怒,掷书而起。
他说什么?你叫他来,当面说给我听!
建国吓了一跳,大概没想到我反应这么激烈,十分后悔,急忙安抚我:他胡说八道,谁去信他,这小子一向喜欢乱吹牛。
我怒气填膺,握着双拳,不说话。
建国站起来拿胳膊挡着我,又想按我的肩头,又不敢,急得红了脸,说:你别这样冲动,本来没人信,你一找他理论,反而说的人多了。
我看着他急切的眼睛,他是对的,而且他关心我。
我觉得疲累,叹口气,重新坐下来。
建国松了口气,随即懊悔地道歉:我不该和你说这些。
不,不是你的错。我制止他,感到四肢百骸透出乏力和孤凄来:别说这个了。
你别多想了,他苦恼地用手抓着头:你回去休息一下?
你别理我了,我努力撑给他一个笑容:我没事,我要去播音室了。
他不安并且内疚地走了。
我坐在原地想,是谁知道我和江之间的事?王耀?他怎么知道的,他说了些什么?
想得头都痛起来,我可以不在乎别人怎么说,可是,江会怎么样?还有传得多了,老师那里会怎么样?
四顾茫然,不由得凄惶。
这一次,我甚至不知道那暗里的对手是谁。
而令我最觉恐惧的是,我不知道有多少人在背地里传闻,也许在学校的绿荫树里,我已经是那样一个不堪的人了么?
我是那么爱惜自己,可是阮玲玉那么爱自己,她还是说:人言可畏。
虽然是九月,我觉得寒气逼人。
第十七节
自幼是个胆小的人,敏感但是温和。不懂怎么争意气,受了委屈,总是先羞怯,慢慢才会愤怒起来,所以常常错过了回应的时机,只得在肚里闷闷地懊恼。
但是世事无绝对,我也并不能完全了解自己。
直到今日,仍然不明白那天傍晚我怎么会那样地激怒并大胆起来。
这种突如其来的意气此后在我的生活中出现过不少次,每一次都在我的意料之外,并且每一次都给我带来难以估量的影响。
所以后来我看星座,看到双子座的特性里是有双重性格的,不由舒了口气,觉得找到了点理论上的安慰,不再那么怀疑自己了。
那是下午最后一节自修,是最容易走神分心蠢蠢欲动的时间。
我耐着性子和三角函数奋战,在这一点上我是很好的,班主任倪大伟总是称赞我:天美的自习效率最高。
但是王耀又坐到我身后来,和爱玉窃窃地嘻笑。
我尽量如同往常一样充耳不闻,我不可以被他发现受到一丝的影响,他会更得意猖狂起来。
他们说笑得越来越大声,已经有别的同学不满地侧目。
我继续无动于衷。
他们互相争夺起笔记本来作乐。
王耀夺了爱玉的本子,在我身后低声嘲笑她的字体。
爱玉佯怒,抓起另一本照他的头扔过来,王耀缩了头,嗤笑着伸手挡隔。那本子便伴着密集的沙沙声飞旋到我的桌上,将我的习题簿扫落在地。
爱玉轻轻哟了一声,笑着猫起腰来,说:对不起啊——
我突然浑身微微战抖起来。
我煞白了脸,站起来回过身看牢他们。
那样子一定很可怕,所以他们俩的脸色忽然僵在那里。
我听见自己清脆响亮的声音,一个字一个字,清清楚楚:要打情骂俏,请你们出去做。
一个班的人鸦雀无声地看着我。谁都没反应过来。这句话实在太大声。
我收拾起自己的书本,抱在怀里,冷冷地出门去,谁也没看,甚至江。
我能感觉到背后烧灼一样的目光。
从脊骨逼到前心,火炙一般的毒辣。
慢慢跌到播音室的椅子里;心跳得要从喉咙口出来一般;浑身仿佛被抽掉力气。
我把放音键按下去;然后伏到桌子上;尝试调匀呼吸。
听到李诩君幽怨地在唱:但是这样的我有一点点落寞一点点执著;这才是真实的我——,眼圈就热了起来。
可是还算得幸运的,至少我能有这样的地方躲避,即使全世界都鄙弃我,我还能抚慰自己。
我没有去吃晚饭,在歌声里昏沉沉坐了两个小时。
直到听到敲门声。
在那一刻的敲门声显得有些突兀和诡异,我有少许的警觉。
犹豫了一下,觉得自己多疑,还是站起来开门。
一个人飞快地闪进来,向后一靠,把门关上了,就定定地看我,王耀。
我刹时有点反应不过来,楞楞地看他。
他的表情很怪异,似怒非怒,太阳穴青筋隐隐,略低着头,双眼从下望上睁得圆圆的盯住我,一言不发。
那样的眼神使我恐惧起来。
你来做什么?我往后退了一步。
他惊醒一样地晃了晃头,露出愤懑的神气,拿眼睛斜我:你装什么呢?
我的惊恐被愤怒淹没,我拿手撑住桌子,厌恶地看他:没事你请出去,这是播音室。
这话让他退却了一下,但他很快似乎被更大的恼怒给控制了,反而逼到我身前来,说:你和江做什么了?到什么程度了?
我骇然看他,几乎说不出话。
他忽然伸手纂住我的手腕,用力把我拖到身前去,然后再问:你和他在一起多久了?
我激怒地叫他:你放手!极力要摆脱他的掌握,但是他把我的手扭到背后去,钻心的痛,我不能自抑地叫:疼!——
然后泪水就不由分说地下来。
在伧惶中我感到他的手松了一下,急忙用力挣开来。退到屋角去。
他似乎有点犹疑,跟过来伸手拉我,说:弄疼你了?——
我眼角余光瞟到身侧墙边靠了一根长长棍子一样的东西,立刻抄起来,不假思索朝他挥过去。
他痛呼了一声,急步退后,巨大的震荡使我脱手,那东西砸到墙上,发出膨的一声巨响,然后断成碎片,空气里弥漫着灰尘和奇异的怪味。
那是一根换下来的日光灯管。
王耀忽然拉开门迅速逃了出去,一边惊恐地叫:汞蒸气!
第十八节
后来我想,其实真的没什么大不了,苞蕾时节的种种,到如今只觉出憨稚的可笑。
即使是王耀,也只是个在自恋和自卑里痛苦挣扎的蚕蛹少年。
不过必须承认,有些天性,在很早就已经可以表现得淋漓尽致,比如胆怯和懦弱。
令王耀害怕无比的汞蒸气,是藏于日光灯管内的一种介质,吸入人体后,因其无法消解,是有害的。但是,那样低的浓度和概率,居然也吓得他跑那么快,实在颇出人意料。
我当然记得化学老师是怎么说的,而我对于汞蒸气的恐惧和厌恶,较之对王耀可要小得多。
而随之而来的伤害,证明我的态度是合理的。
我把碎片扫到门口,抬起头,看到阳台上逆光里的人影。看她的姿势,断不是刚刚来到的。
我还有些惊魂未定,下意识地希望获得安慰。所以我叫她:夏敏,你在这里?
她换了个姿势,向我看一眼,似乎决定该不该说话。然后她轻轻一甩辫子,走了。
她的脸色阴沉沉的,眼神捉摸不定,约略有点愤怒,还有鄙夷。
我呆呆地看她的背影在夕阳里去远。
我知道一定会发生什么,也许,就是明天。
第二天,我接到班主任的谈心邀请。这是我入校以来的第一次。
倪大伟在他的座位上看我,很烦恼的样子,他一向喜欢我,显然不忍心推翻这么久以来的惯性。
卓天美,最近,我听到一些反映,并且我也有些这种感觉——你是不是有些分心啊?他字斟句酌。
我抬眼看他,不出声。他叹了口气:现在是最关键的时候,我知道你很聪明,但你要学会权衡利弊,要把全部精力和心思移到学习上来。
他看着我:你知不知道?不要想太多了。
我仍然不作声,他无奈,但是眼神是温和怜惜的:我一向欣赏你,我知道你是一点即透的女孩子。
然后他拍拍我的肩:回去看书吧。
我站起来,他又叫住:你的那些杂务,就不要做了,我跟学校说一声,高三了,不要分心。
什么是羞辱?在胸口刺一个红字是什么感觉?我终于知道了。
我埋头在习题堆里,恍惚地想:人为什么要活着呢?
可惜不论答案是什么,我都必须这样继续活下去。而且还要若无其事,面不改色。不然,只是更增羞辱。
直到傍晚教室安静下来,我才有力气留意周围。
江一直在那里,眉尖微蹙,但仍然安静地坐在那里。我忽然软弱,将身子伏到桌上去,避免泪水下来,真的不能在此时此地。
双颊就慢慢热起来,火烫一般,指尖却是冰凉。
而渐渐从骨子里透出隐隐的钝痛,象有远远的声音纠缠着过来,紧一下,松一下,紧一下,我用尽浑身的力量也抓不住它。
我觉得心慌气促憋闷,站起来支撑着回宿舍。
睡一觉阿美,我对自己说:撑一下,睡一觉,一切都会好的。
踉踉跄跄爬上床,裹到被子里去,就开始发抖,软弱得抓不住被角。
然后慢慢热度上来,呼出的气息烧灼到自己的皮肤。
发烧了——多会挑时候!我在迷迷糊糊里最后一次嘲笑自己。
我被急促的呼唤和摇晃从恍惚中拖出来。看到的竟然是爱玉的眼睛,一时以为在做梦。
但是事实确凿,她惊讶地把手放在我的额上,说:这么烫!你在发烧?
我无力地看她,我的意识已经开始不由自己控制。
她在原地走了两步,自言自语:要去医院啊。然后过来拉我:我送你去医院,你能起得来吗?
我粗重地喘息着,她于是安慰我:你别急,我去找人一起来。然后飞快地离开。
这种情形是怪异的,我的自尊,羞耻感和感激之情在胸口翻腾不定,在某一刻,几乎使我忘记了病痛。
几分钟后,我被爱玉的那一帮死党扶出来送上车,而她们正是不久前还似乎恨不能咒我死去的同一帮人。
这一场病来势凶猛,整整挂了四天的水,才慢慢缓过来。
这期间,除了闻讯赶来的父母亲以外,我见到的最多的人,是慧和爱玉。慧是一有空就过来,而爱玉,真是太奇怪,她几乎是旷了所有的自习来陪我。
我由开始的不安转成严重的过意不去,但是爱玉用她那标志性的笑容阻止我说什么。
我从未想到在这种情况下开始和她做朋友。
甚至我觉得以往自己是太疑神疑鬼了,也许爱玉一开始就并不是针对我?
我由此惭愧自己的小气,热切地希望有补过的机会。所以用比对慧还热情的态度回应她。
但是慧不喜欢她,慧在爱玉不在的时候对我说:她心计太深了。
我很宽容地笑,那又怎么样?我并不在意她有没有心计的,只要好好做朋友罢了。
由于我自己的简单,我不大能想象到旁人有多么复杂。
所以我并不知道,慧是对的。
第十九节
一个人对着电脑苍白的脸,常常有困顿的感觉。
我总是以为,一个人要为自己的言行向他人作出解释,是件很无味的事情。而现在,回忆往昔似乎也是无味的。因为生活毕竟不是小说,当时为之生为之死的,在成熟了的眼睛里看来,实在轻描淡写。
可是每个人都是这样过来的,毫无必要地惊心动魄着,一步步走向淡漠,直至宠辱不惊。
蔚蓝的天空下,不仅只存在天真纯洁,我们迟早都这么发现。
到我可以坐在病床上啃苹果的时候,班委会来看我了。
夏敏殷勤得过份,倒底不够老辣,无意中露出愧疚来。我自然想得到是她在倪大伟那里说的话。
但是我很客气地让她,也不觉得怨恚。忽然之间,我的心境开始疏朗起来。计较那么多又怎么样呢?在夜里望着雪白的天花板我那样想:最后还不都要死的么?从此消失,在这个恒无的宇宙里,一点痕迹都不剩下。
江站在人堆里看着我,还是羞涩的,一句普通的慰问话都不会说,倒是旁边的建国,大嗓门哇啦哇啦讲了一车子的话。
我很担心我看上去太憔悴,幸而江的眼神还是爱慕的。
出院不久就准备预考了。
我仍然会觉得虚弱,并且更形沉默了。
好在王耀一直躲着我,尽可能地不照面,爱玉却和我亲切起来,甚至经常买了很多零食来找我。
我猜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