非凤来仪(上下)-第1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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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那一刻,宣慕松开了他紧绷的身体。
在那一刻,我清楚的看到那个高傲的君王眼里闪过狠绝和阴冷,还有疼痛。
在那一刻,宣慕对我露出他在这个正厅里的第一个笑容,笑容很虚弱,也很灿烂,他的头上全是虚汗,让我心里又是揪了一揪。
在那一刻,我感觉到皇帝的手在明黄的龙袍下紧握成拳头。
在那一刻,我看到穆仪公主看着皇帝,她脸上闪现的剧痛神色。
我的目光定格在穆仪公主垂着眼帘的平淡玉容。然后,从她刻意掩饰的脸上,我明白了这个可怜的女子那一颗与我一样伤痕累累的心。
穆仪喜欢,不,是爱着皇上。
我将视线凝注在已经收拾好一切表情的君王脸上,他正从容的看着我,嘴角的微笑似乎想起了什么有趣的回忆。
穆仪,这个可怜的女子,一个高贵的公主,竟然也不过是他用来对我欲擒故纵的一颗棋子罢了。牺牲一个女子的幸福,他连眼睛都不眨一下。
这个人!
这个人到底要伤害几个爱着他的人才肯罢休!
这个人到底要怎么伤害爱着他的人才肯罢休!
第二十六章
我觉得以前的自己是个傻子,将自己的心给了这个人,明明知道在我的面前他会将我唯一的最珍贵的东西践踏成碎片,明明知道他高傲得不会将他的心给我,明明知道一个江山社稷的距离,是即使将我的身体和灵魂化成粉末,扬飞在风中,也不可能填充的遥远。
但我还是作着这样的一个梦。若说那幸福的十一年前是一个梦,那么在梦醒后,我依然执拗地作了另一个梦,从一个梦到另一个梦,悠远而绵长了二十四年。
但我还是幸福的,对比起穆仪公主。
因为这个高傲的帝王没有利用我去束缚一个别的什么人。即使被伤害,即使被嫌弃,至少没有被利用。
被利用,是最残酷的对待。
所以,在帝王带着穆仪离开的那个时候,我毫不意外地接收到了穆仪公主哀怨而含恨的眼神。
是我毁了她作为一个女人的幸福,毁了她一整个世界的人——她爱的人将她嫁给别人,而宣慕这个她未来的夫君,却全心全意的爱着我,她在哪里也得不到她想要的任何一丁点幸福。
所以,在她那样带刀夹剑的眼睛里,我死上千万次也不为过。
我承认皇帝这招可谓绝妙。他清楚宣慕对我的爱能延续到天荒地老,能延续到海枯石烂,所以无论嫁任何一个女人来都不可能得到宣慕一点点的爱意,都是徒劳。
所以,他派了爱他的女人来。
穆仪是外族的公主,自小如男孩般养育,在草原的马上意气飞扬,傲如翔鹰。这样一个女人,她可以忍受自己爱的人不爱自己,但绝对不能忍受自己爱的人利用自己去得到另一个人。
所以,必要之时,我知道穆仪一定宁愿与我玉石俱焚也不受这般屈辱活在这里。
所以,我也明白,皇帝宁愿要借穆仪之手毁了我,也不容许我背叛他。
我已经疲倦了,那个十一年前爱着我的太子殿下到底是不是从来不曾存在于这里?
送走了穆仪与帝王,我没等宣慕转身便沉默地回到了念寒阁的亭子里。
想起皇帝的百般用心,我只觉得心冷,冷得我浑身颤抖。
而每当我寒冷彻骨的时候,总也会有那人温暖我。
宣慕如往常一样从后面伸手来圈住我。他将头搁在我的肩上,轻微地呼吸着,像个劫后余生的孩子,浑身上下都透露出惊悸未平的恐惧。
我当然知道他怕什么。自从我来了之后,宣慕有太多太多害怕的东西。
他怕我离开,重新回到皇帝身边。
他怕我用尽一生也无法爱上他,哪怕一点点。
他怕皇帝哪一天终于用他无法抵抗的手段将我带走。
他怕现在好不容易得来的平静重新回归水深火热,即使现在这种平静不过是表面而已。
宣慕渴望宁静,这种渴望是如此深刻,即使是一戳就碎的宁静他也要尽力的维持着。
我黯然,幽幽地长叹。
我是个不祥的人,只能把不幸带给他,他却依然把我当成幸运……
我知道的,在宣慕心里,我只要给他一个轻吻,甚至只是主动给他一个拥抱,他都觉得自己是全世间最幸福的人。
“少寒……”他低低而疲倦地喊了我一声,像受伤的小兽在虚弱地低吟。
“我没事……”我握握他的手,安慰道:“上次不过因为事出突然,我没有防范才被那个人的出现而逼得几乎发疯……我这几天一直知道他肯定会再出现在我面前,所以没事……”
“不是这个……”他更深地将神情埋在我的肩上。
“放心……少寒,我不会娶穆仪公主的……”宣慕发誓似的说着。
“……圣旨下来了么?”
“……”
不答话就是圣旨已经下来了吧。
我再次幽幽叹口气,仰头靠在他身上,“你娶吧……我知道你娶了穆仪公主后一切都不会改变的……如果不娶,你和穆仪公主都饴笑于天下之人的……”
“不要!”宣慕闻言,攫住我的双肩转过我的身体,让我和他直视,让我看清楚他坚定的眼眸。
这个单纯的孩子,明明在政局上长袖善舞的一个男人,为什么现在会这么单纯呢?难道真应了那句话:关心则乱?
我看出宣慕并没有知道穆仪爱的是皇上。应该说,除了皇上,便只有我看出来了穆仪的心。因为那曾经是我的心。
我自然也看出了穆仪倔强的眼里的杀意。但我不会告诉宣慕,这会更坚定他的抗旨之心。
我已经将他折磨成这样了,难道还要他饴笑于他人么?
即使我让自己陷入一个杀局中我也不会这样做,这是我能为宣慕做的一点小的可怜的事了。
“少寒,我不是皇帝!我不会娶个女人来让你受委屈的!”他一字一顿道。
我噗嗤一声失笑道:“你怕什么?我又不会吃醋,我还没爱上你呢。”
本来这句话是用作安慰宣慕和调节一下紧张的气氛的,但话一出口,我立刻意识到失言了。
全身的骨头都在我一出口那一刹那冻结。我说了什么!我怎么可以这样说!我有什么资格这样说!
“啊……不……”看着他如遭雷劈的剧痛表情,我心里揪成一团几乎窒息,我在这么伤害他后,我竟然不知道要怎么才能安慰他,我甚至不敢碰他,我怕我碰触宣慕的指尖会化成尖刀,让他脆弱的灵魂灰飞烟灭。
我怔怔地看着被痛苦瓦解的宣慕,我只觉得自己为这个男人心痛难当,但却不知道能做些什么。
好半晌后,几乎我以为就此在疼痛中度过了一千年,宣慕竟然再次伸手揽住我。
失而复得的温暖。
我明白个中的珍贵,于是反手紧紧抱住他,比他抱我还要紧,我想让这个脆弱的人知道,我想让这个脆弱的人明白,我不是有意要这么说的!
两人像是在冰天雪地中取暖一样拥抱了好久,宣慕才坚定地掷下一句话:
“少寒,我们离开这个京城!到一个平静的地方,到一个连皇帝也找不到的地方,到一个没有阴谋和斗争的地方,我们两人一起生活好不好?”
我端详他的眉目不过片刻时间,我已经确定宣慕是说真的。
这是个诱人的计划,我觉得放纵自己的欲望从四肢百骸中狂涌而出,我几乎都要忘记了自己千辛万苦的逃出宫为的就是宁静二字。
脑海中闪过穆仪带着杀意的眼,我闭上眼睛,沉吟半晌,终于点点头:
“好。”
子夜的皇宫依然灯火通明,才刚刚歇下的君王好不容易稳下呼吸浅浅入睡,却不过那么一刻便惊醒。
惊醒,是因为他梦到了那个纤细的人影。
梦里的君王想捉住他,他却化成了袅袅青烟离开。他在梦里,再次感受到作为一个帝王,他也有无力并无奈的时候。
虚汗淋漓,明黄的袍子上全是濡湿的印迹。紧紧撮住拳头,他皱眉,轻轻吟一句梦萦魂绕的人的名字:“少寒……”
梦里是十一年前,那个时候他们都还幸福,他喊他寒儿,他看着他笑靥如花,一切如梦似诗,作为一个太子的童年,他的快乐几乎全是来自那个叫凤少寒的人。
想起这些,他唇角难得的抿出一抹温柔的微笑。
正在这时,门被轻轻推开了,魏敏走了进来。君王收拾了笑容,回复威严的神情。
魏敏躬身道:“陛下可有不适?”
君王没有答话,径直起来拿起折叠整齐的龙袍,魏敏见状立刻上前服侍。
不过一刻,君王又是那个傲视群雄,不可一世的王者了。
魏敏点着了灯,随着皇帝而出。
惊醒,出外,这一切,都不是首次发生的事情了,所以魏敏知道,君王要去哪里。
在每个夜里惊醒,在每个夜里去看看那个在心中藏得很深的人,即使那个人已经熟睡,即使那个人现在并不在宫中。
在小阁楼前,君王首次驻足,并没有踏入。
魏敏不敢多言,只能站在一旁伺候着,看着这小阁楼,他想起了什么而沉思着。
侧头看到魏敏的沉思,君王忽然发话:“魏敏……你是不是在疑惑朕为什么要将穆仪嫁给宣慕?”
“回皇上,奴才不敢质疑……却……”
“呵……也许朕是……”皇上的话就此截住,后面的话没有说出来,他身为上位者的身份不允许他说出那句话。
君王挥手,几乎不能被人察觉地叹了口气,遣下魏敏在这里独守,自己终于踏入了阁楼。
阁楼中有两个聋哑的婢女,她惊慌的跪拜后点着了灯,识趣地离开。
君王在没有人的阁楼房间里颓然坐下,轻轻抚摸着枕头,沉默良久,终是说出了那句没被魏敏听到的话。
“也许,朕……是真害怕少寒爱上宣慕……”嘴边有一抹凄然的微笑:
“在那样的伤害了你之后,朕已经不知道要如何去弥补,所以……只能继续的伤害吧……”
这个对所有一切都掌握在手中的王者,这个对所有灭顶之灾都处之泰然的王者,这个对所有的变数都处理得游刃有余的王者,独独不明白要如何挽回自己的错误,高傲的一颗心,让他只能继续对那个人的伤害。
每次都想将他重新搂抱回怀中好好的温存,可是过于清醒的理智让他看到一个昏君的没落,过于高傲的心让他不懂得要如何道歉——他的帝王教育中没有人教会他如何道歉,如何用温柔和真心挽回自己的爱情。
所以,他只能用自己的方法去挽回他的感情,去挽回那个人,而他的方法,让他的爱情逐渐远离他。
让爱他的人心死。
Talk about 宣慕
写《非凤》之前,我纯粹只是想写一个深情的男人。想写一个男人为另一个男人散尽侍妾,想写一个男人即使遍体鳞伤也不愿意放手(55,我都写过了这两幕,为什么我还得继续填这个坑啊~)。
于是诞生了宣慕,这个可怜人很不幸的成为我笔下的小攻。我笔下的小攻多是深情,比如那个常常被丞相儿子的不解风情气死的七王爷,比如那个自小被哥哥搓圆压扁的傻弟弟,而宣慕更为个中翘楚。
也许有人会问为什么他不放弃少寒。不知道有没有人看过《雷雨》(废话,被人踢飞~)。《雷雨》里头的周仆园就怀念了初恋情人三十年。当然,宣慕不能和周仆园这个恶人相比。但他在那十一年中怀念的心情是一样的,甚至更浓烈。
少寒是安暖的时候就有点吊儿郎当的感觉,因为安暖是少寒塑造出来的快乐人格,所以,那个时候的安暖和宣慕是最能和睦相处的。
而在宣慕认出安暖就是少寒后,少寒就回复了冷淡的个性。对于宣慕来说,这样的少寒就像是那种在墙头插着许多碎玻璃(防盗用,反正我们广州比较古老的小巷子里的院子围墙是这样的~挺歹毒的,汗~)的墙,他很想爬过墙去接近墙里头的少寒,但难免被插在墙头的碎玻璃伤得鲜血淋漓。
但那十一年给他的思念实在太深,宣慕太明白失去是什么滋味,所谓只有失去才明白珍贵。十一年前,他还没失去的时候,少寒却不是属于他的,身和心都是。为一个无论有没有死都不可能为他所拥有的人而绝望了十一年,这种痛苦,让他得知少寒还在生,而且是个男子时,这几乎成为了奇迹——他生命中的奇迹,这自然淡化了少寒的性别所带来的尴尬,没有人,会放弃奇迹。
最初宣慕得知安暖就是少寒时所发的怒,其实都是针对安暖这个人而非少寒。但很快,他立刻发现,安暖就是少寒,少寒就是安暖,无论是安暖还是少寒还是十一年前的那个少寒,内在都是一样的,那里面都是很本质的东西,所以他不同于执着某些外在东西的皇帝,他接受了少寒。而那十一年强烈的后悔、思念、爱恋,十一年后强烈的爱意、怜惜这些感情糅合在一起,成为他即使遍体鳞伤也不愿放手的力量。
这个就是宣慕不肯放弃少寒的谜了~
反正一言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