斑马缘-第1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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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妳太过份了!」眉娜毫不考虑,断然拒绝她,「我知道妳喜欢蝴蝶。」
薇薇不再赌气,亲亲小马的鼻子,把一片胡萝卜塞到牠口中。
眉娜正准备带着薇薇离开马房时,门非勒少校朝着她们走过来。
他是个中年人,担任已故公爵的总管,已经在堡里住了好几年。
自从他从伦敦办完事回到堡里,眉娜觉得事事顺心,处境大为改善,仆人显得更为股勤。她确信,他是公爵的得力助手,没有人能递补他的缺。
「午安,温妮小姐。」门非勒少校摘下帽子,向她打声招呼。
「午安,少校,我们骑得好过瘾,今天玩得真开心。」
「请你帮我准备一匹马,阿贝。」门非勒少校吩咐阿贝。
「马上来,先生。」阿贝答道,「您要赶很远的路?」
「不,只到牧场的尽头。爵爷吩咐我去驱逐吉普赛人。」
「驱逐吉普赛人?」眉娜惊呼,「为什么呢?」
「您不可以把他们赶走!」薇薇大叫,丢下蝴蝶,快跑到门非勒少校跟前。「他们有一匹可爱的小斑马,我要牠。」
「爵爷不希望吉普赛人在牧场上搭营。」门非勒少校回眉娜说明。
「他们已经来了好几年,先生,」老阿贝提醒,「他们从不惹事生非。等摘果子季节一到,他们就会到伊文斯罕的。」
「我也知道,阿贝,」门非勒少校回答他,「但是,我是奉命行事。」
正说着,马僮牵了一匹装好鞍座的马来到面前,他一脚跨上去。
「您不能把小斑马赶走!」薇薇尖声大叫。
门非勒少校仅仅对她笑笑,然后向眉娜挥挥帽子,快速奔驰而去。
「为什么公爵不喜欢吉普赛人?」走回城堡的路上,凯婷纳闷地问眉娜。
「我也不晓得,」眉娜答道,「妳记不记得,以前在科瓦时,常常看到吉普赛人。」
「记得,妈咪常常向他们买些挂钉。」凯婷说,「他们住在五颜六色的篷车里,我也想住住看。」
「妳住惯这里的大房间后,会觉得篷车又拥挤又拘束。」眉娜笑着对她说。
「住在篷车里,夏天时一定很有趣。」凯婷说,「冬天一定很冷,不然的话,他们就不用烧营火取暖了。」
薇薇一路保持沉默不说半句话。眉娜认为她在想着那匹小斑马,所以一反常态。
本来,薇薇如果对某些东西感兴趣时,会喋喋不休地谈论它,使听的人疲乏不堪。
回到二楼的房里,午茶摆在客厅。眉娜发现点心的式样和份量比刚抵城堡时丰盛得多,觉得满心高兴又满足。
厨房里那位大师傅和孩子们混熟后,逐渐喜欢他们。每次午茶总为他们准备各式各样的蛋糕和麦饼、奶油,还不忘从果园里摘些水果给他们。
眉娜看看时钟,才知道为时已晚。自己光顾着骑马,忘记看时间,多玩了一阵子。沙达应该放学回家了。
门非勒少校刚回城堡,公爵即刻和他讨论沙达的教育问题,然后通知眉娜,沙达于本周一开始入本地的学校就读。
刚入学的头两天,沙达放学回家后并没说些什么。直到昨天,眉娜才发现他出奇的沈静,一向活泼好动的精神不见了。
眉娜认为,或许他一下子和那么多男孩相处很不习惯,自然需要一段日子才能适应。
她原想建议公爵送沙达进入类似爱顿或海浴等的住宿学校就读。后来思及就学于日间学校可能是最基本的过程,而且自己乱出意见也是不智之举,不如等沙达正式入学后,观察一段日子再作决定。
凯婷和薇薇用完午茶,沙达仍然不见踪影。
她们玩了一会儿玩具,薇薇显出疲困之态,眉娜即刻使唤服侍他们的女仆玫瑰,送薇薇上床睡觉。
「凯婷,要不要我说故事呢?」眉娜问道。
凯婷很热切地翻开那本眉娜帮她讲的,也是自己最喜欢的探险故事书。
两个人一起坐在沙发上说故事。眉娜还念不到半页,耳边传来开门声。
她猜一定是沙达回来,带着笑容转过头去迎接他,没想到被眼前的景象吓得大叫。
沙达一颠一跛,蹒跚地走进房里。外衣撕裂了,衬衫的领口被扯开。脸上的模样更是骇人,一个眼睛青肿,鼻子和破裂的嘴唇不断地渗出血来。
「沙达!怎么回事?」看到他这副狼狈的样子,眉娜惊惶地跑向前、张开双手迎接他。
沙达立刻无力地倾跌在她怀中。眉娜扶着他躺到沙发上,从茶几上拿杯牛奶喂他。
沙达勉强啜了几口后,忍受不住张嘴时的疼痛,推开牛奶,沉沉闭上眼睛。
她帮他脱下鞋子,鞋面满是泥巴及抓痕。让他舒适地躺下后,再找条毛巾沾点温水,轻轻擦拭他红肿的眼睛及渗血的嘴唇。
等他歇息一会儿,精神稍微恢复后,眉娜心平气和地问他:
「告诉我,亲爱的,到底发生什么事?」
眉娜匆匆地跑下前楼梯,急急穿过大厅。
她不向侍从打听公爵的行踪,因为她很清楚,傍晚时分,公爵一定习惯地坐在蓝厅里阅读下午送到的日报。
眉娜沉着脸,眼露凶光,紧闭双唇。了解她的人都清楚她那匈牙利式的脾气就像那团火红的头发一样火爆。
她气冲冲地走进蓝厅,公爵不在里面。她踌躇地思考着,要到那里才能找到他。这时,耳边传来说话声。原来蓝厅里有一道门和隔壁的书斋相通,声音透过这道半掩的门传过来。
眉娜走到这扇门前,正想推开时,听到门非勒少校说:
「如果您控诉这本内容有失公正的小说的作者,爵爷,您也会受到实质上的大损害──我想,最少不下于五千英磅。」
「你说的不错,门非勒。」公爵答,「从没看过这么无礼、这么恶毒的攻击!」
公爵犹豫一下,接着说:
「我想知道作者是谁?只有姓没有名字,使人猜不出『他』的性别。」
「爵爷,我想女人不致于这么尖酸恶毒吧。」
「谁晓得,」公爵说,「不过,就有一些女人到必要时,手段的阴狠并不亚于任何男人。」
「爵爷说的这点,我倒得注意。」门非勒少校答道,「我现在应该采取什么步骤呢?」
门里一片寂静,眉娜继续摒息聆听。
对于他们讨论的事,她十分清楚。
昨天她接到罗森先生转来一封出版商写给她的信。
出版商通知她,接到她决定撤销小说原稿的信前,小说早已付梓并分送至各书商处销售,所以他们无法遵照她的意见,采取任何补救方法。信上写道:
「女士,我们抱憾的请您接受这个事实,并静候佳音。我们认为这本书会很畅销,事实上,依目前的销路来看,一个月后,此书必将再版。附上二十英磅支票乙张,是第一版的酬劳,希望您满意。」
信上所说的消息使她恼怒不安。
「事情既然发生了,我也无能为力。」她自我安慰说,「我希望它卖不出去,更没有人把书拿给公爵看。」
以前她没见过公爵,报复的心理趋使她用讥讽的笔调来描述公爵,而且初抵城堡时所受的不平等待遇,更使她认为自己书中所叙述的情节,所暗藏的攻讦完全正确。
日子一天天过去,公爵种种出乎意料的作法,使她无法一直强烈的厌恶他。公爵让她遛马,还为小孩子买小马,依照她的需求安排食宿问题,这些表现使眉娜不得不改变自己对他的观感。
但她仍然认为他异常专制,总是以一种轻鄙、不屑的眼光盯着她看,时时准备挑她的错。
然而自从定居城堡,观察他一段日子后,她不得不老实的承认,公爵并不像她所想象的那种恶徒,就连一半都不到。
她一遍一遍地阅读那封信,无可奈何地走到窗前,往外眺望美丽的水池。扪心自问,寄居城堡是否不智之举。
「他一定不会看那种书的。」她一再向自己保证。
这句话就像一篇声明书,不时地重现脑海。
现在,她听到公爵和门非勒少校的对话,证明她的想法错误。
公爵不但看过她的小说,而且从他的话里不难了解他的态度。
「已经有三个人特地送这本荒谬的书给我看,」她在门外静听公爵慢慢道来,「其中两位是我的亲戚,看到家族的荣誉被人视如粪土,万分愤慨。另一位是朋友,他建议我拷问作者及出版家。」
「我认为您应该采取行动,爵爷。」
「但是你想想看,门非勒,从另一方面来看,如果把这个小案件闹进法院里,反而是替这个可恶的作者宣传,使得人尽皆知,岂不是遂了他的心愿。」
「我认为不能让这件事不了了之,应采取适当的抗议。」门非勒少校说。
「我清楚厉害关系,不会不管的,」公爵回答,「我已经作了决定。」
「爵爷,是什么决定?」
「你立刻启程到伦敦,把已出版的书全部买下。先接收出版商的存货,再到各书商处收购未卖出的存书,全部带回堡里。」
「爵爷,您要怎么处置这些书?」
「用火一把烧掉!」公爵答道,「只有这样,才能彻底清除污言秽语!」
「收购书本要花去一笔可观的金钱。」
「这倒没关系。」公爵答道,「最重要的,要和出版商说清楚,如果他们再出版,我会立刻控诉他们,使他们倾家荡产。」
公爵坚决而强硬的口气,眉娜可是耳熟能详。
忽然,门那头响起脚步声,她禁不住神经紧张。瞬间,公爵从半掩的门走进蓝厅,发现她楞楞地站在门边。
「妳想见我吗?温妮小姐!」
「是的,爵爷。」
他关上背后的门,做个手势走向沙发。
「妳要不要坐着说话?」
「不!」
公爵扬起眉毛,对她的态度大感不解。于是,他也不坐下,面对着她站着。
「好吧,有什么话妳说。」他问道。
「沙达刚从学校里回来。我希望爵爷去看看他现在的样子。」
公爵嘲讽地一笑。
「怎么啦,我猜是不是和别人打架了?不要太自寻烦恼,每一个男孩都会打架的。我相信过一段日子,他会了解自己的体力,妳就不必多操心了。」
看他若无其事的样子,眉娜真是怒火中烧,吸了一口气,说:
「他勉强走回家,一进门立刻跌在我怀里。他一只眼睛不能看东西,我想肋骨也可能被打伤了。」
「沙达逐渐长大,他必须为自己的成长而战。」公爵漠不关心地说。
「我同意他为护卫自己而战,」眉娜尖锐地说,「不该为你而战。」
「妳这是什么意思?」
「沙达是因为你这个人和你的行为,被别人陷害打击。」
她的态度火爆而无礼,但她一点都不在乎。
公爵的漠不关心本是小事,但他对沙达的成长抱着这种漠然的态度,使她无法忍受。
沙达本来不愿意说出原因,经她加以安慰,好言相劝,他才说出事情的始末。
公爵一副轻松的神态,不晓得沙达为他所受的委屈,她真忍不下这口气,想不顾一切发泄出来。
「妳的意思是,沙达为了维护我的名誉,必须和别人打架吗?」公爵仍不改调侃的调调儿。
眉娜一直克制自己,但这句话就像导火线似的,她忍无可忍,两眼冒火,满腔怒言一个字一个字的从颤抖的双唇迸出来。
「沙达被三个比他高壮的男孩殴打。因为这三个孩子的父亲恨你,所以叫唆儿子殴打他以泄愤。」
「恨我?」公爵问道。
「你很惊讶,对不对?」眉娜反唇相讥:「你必须知道,有许多、许多人憎恨你,但是没有理由要沙达像待罪羔羊一样被人谋害为你赎罪。」
「我不了解妳在说些什么。」公爵仍然莫名其妙。
「那么你一定记得,有个佃农你认为他耕作不力,收成不好,便把他解雇并驱逐出领地外那回事吧?他的儿子就是攻击沙达的原凶之一。」
从公爵的表情,她知道他记得那个佃农。
「另一个是镇上马鞍匠的儿子,」她继续说,「你认为他手艺低劣,拒绝付帐。第三个是屠夫的儿子。你谴责他斤两不够,索价太高。」
眉娜停下来换一口气,再说:
「沙达的创伤可以痊愈,但是我想明白你送他到这种学校就读的目的,是不是利用他来打击你已过世的弟弟?」
公爵脸上的肌肉因愤怒而扭曲,眉娜继续咆哮:
「我请求你送沙达入学,是希望他过团体生活,学习合群的精神以获取可贵的友谊。难道你认为那些没教养的孩子是你侄儿,你后嗣的好友伴吗?如果这样的话,你为什么不邀请那些父子到城堡里做贵宾。」
眉娜一连串质问声有如铃声般尖锐。
好不容易她住了口,屋内一片死寂,这是一种火爆的沈静,公爵和她僵直地挺立着,彼此怒目而视。
眉娜咬牙切齿,双手紧握,等待公爵对她的攻诘提出答辩。却见他走出了蓝厅。
「我去看看沙达。」说着,穿过大厅,慢吞吞地走上楼梯。
眉娜气得全身发抖,一时无法跟在他后面上楼。
「我真高兴我写了那本小说!」她自言自语地说,「更高兴这本书达到侮辱他的目的,并使他震惊!或许现在他看完全书后,会明白自己就像尤勒斯特公爵一样可恶──其实比他更坏!」
几分钟后,心神稍微恢复平静,才勉强自己走出蓝厅,登上楼梯。慢慢地朝着西厢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