带我去阿尔泰(全本)-第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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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静说你要我给这些不知烦恼的家伙增添烦恼吗?不,我不会那么做。
她们这些家伙倒是挺好玩的,万喜良说。
安静说,她们的人生目标其实很简单,一是嫁人,二是做爱,追求了这么久,也没有实现,只好把顺序颠倒过来,从容易的入手。所以,跟人做爱就成了她们的日修课。
安静现在又多了一个新的治疗项目,抽积水。一到那天,她就像一只沉默的羔羊一样,皱着个眉,不说话。
他猜,抽积水的过程一定是一个十分痛苦的过程,所以,她都不让他在场,假如他不肯走的话,她甚至会歇斯底里地冲他吼到滚出去。当然,事后她又会跟他道歉。
后来才知道,她每次驱逐他出境的原因,不是因为痛苦,主要是因为羞涩,她不想让他看到自己盘起的发髻散开的样子,更不想让他看到自己没有外包装的躯体……
抽完腹水之后,她就会恬静安宁一阵子。
万喜良却开始失眠了,吃药也不管用,大部分时间里他都是疲惫懒散,目光呆滞,终于有一天,他撑不住了,昏迷了过去。
医生忙活了好一阵子,才让他醒过来。
他醒了,医生就算完成任务了,迅速撤离,回办公室抽烟去了。一直埋伏在门外的安静趁虚而入。
你是怎么搞的?她嗔怪道。
我不是故意的,他解释说。一脸的忧心忡忡。
这一次昏迷,是不是吓的?她问道。
他没回答,也许是拒绝回答。
如果你害怕,不妨说出来,她的口气有点诱供的味道。
他依然沉默,他觉得他有权保持沉默。
害怕就是害怕,有什么好回避的,他越不说,她就越想一探究竟。
他的眼眶红了。
你能告诉我你怕什么吗,怕疼,还是怕死?她以为他害怕,又不愿向她承认害怕,这是不坦率的表现,在安静词典里,不坦率是个最差劲的贬义词。
安静曾经介绍一个男同事给她的女伴,那个女伴长得很古典,上床做仰卧起坐的熟练程度却很现代,本来,也算不了什么,这年头就这样,可她非要装处女,这让安静非常看不惯,所以,在她女伴跟对方介绍自己不善交际,跟男孩子很少来往的时候,安静当场戳穿她,说如果不算虎子的话。她女伴赶紧说她跟虎子只是有过短暂的接触。安静说跟虎子是挺短暂的,不过跟武迪交往得久一点。她女伴又声明跟武迪来往的久是久,但是属于淡如水的关系。安静说对,我可以证明,关系深的是谭健,他们同居了一年多。最后,把她女伴气坏了,杀她的心都有——安静就是这样一个人。
谁要跟她装孙子,她就非得把你折磨成真孙子不可。现在,她就是如此这般的来对付他的,软硬兼施,威逼利诱,终于万喜良抗不住了,大声说不错,我是害怕,可是我是害怕你,总是要抽腹水会使你一天比一天虚弱下去,到那时,我怎么办?
安静一下子愣了,仿佛当头挨了一棒。
两行泪顺着他的脸颊流下来。
对不起,她打了自己一巴掌,用舌尖轻轻添去他的泪,十分感动地说对不起,我真该打。
这么一来,倒叫他有点不好意思了,他刚才的表现简直就是娘娘腔的缩微版男人,他有意调侃了一句,我真傻,都是你逼的,差一点把我逼成老年痴呆症了。
安静把他的手指含在嘴里,就像含一支棒棒糖。她说我不介意,我真的不介意,其实,她骨子里非常介意,介意得无法用言语表达。
从此,她对他更加心存感激了,总想找机会报答他一下,比如她见他之前化妆得比过去精心,充分调动粉饼、唇膏和眼影,让他在视觉上有赏心悦目之感;再比如她穿上平日不敢穿的那件世界上最短的裙子,配上性感的吊带小背心,脚蹬一双镶银边的皮凉鞋,以取悦于他。昨天晚上,她甚至把自己打扮成一个舞娘,嘴里叼着一支玫瑰,大跳热舞,要不是护士突然闯进来,还指不定出别的什么洋相呢。护士是来给万喜良送安眠药的。
万喜良失眠的毛病略有好转,但仍属于非正常状态,只在每天的后半夜才能睡上一会儿。
安静挖空心思想帮他一把。
为此,她甚至找到心理门诊去咨询,得到的治疗方案是心情愉悦加上适量运动。于是,她不知从什么地方弄来一本笑话集,在他做俯卧撑的时候给他念,常常能让他笑得岔了气,瘫在地板上爬不起来。当然,要挑最有趣的段子念,效果不错,有时他会烦,她就鼓励他,让他把做俯卧撑想象成模拟性做爱,那样就有斗志了,把万喜良气得够戗,说我这小身板,他妈的跟谁做爱呀。她飞一个媚眼给他,说当然是你爱的,也是爱你的美眉喽。
坚持就是胜利,这话没错,没几天,万喜良的睡眠质量就有了大幅度的提高,有一次,俯卧撑还没做完,就睡着了,甚至还打起鼾来,他打鼾像唱歌,四二拍,进行曲速度。
安静兴奋得快要疯掉了。
就是在她买到那条他最喜爱的紫罗兰色连衣裙时也没这么兴奋过。
那一晚她就守在他身边。他倒是想将他抱道到床上去来着,只是抱不动,弄不好,还会把他吵醒。
一觉醒来,已经是午后时分了。他们本来就属于时间比较模糊的那一群人,以前他每天都是被住所附近的一所小学做广播体操的声音吵醒,而吵醒她的则总是早晨路过的清洁队的洒水车,那些洒水车的标志乐是《我爱北京天安门》。
住进医院以后,简直就完全忘了世界上还有一种叫时间的东西,这东西在这地方跟阑尾炎差不多,毫无存在价值。
安静问他睡眠质量如何。万喜良伸伸懒腰,说累死了,一点力气都没有了。安静说怎么可能,我看你睡得蛮香的。万喜良说我一直做梦,梦见自己背着个超大旅行包攀登喜马拉雅山,爬了整整一宿,也没爬到顶峰。安静吐了吐舌头,说对不起,是我爬在你身上睡着了,那个超大旅行包就是我。
万喜良笑了,欠起身子说我该起床了,一会儿主任就来查房了。安静说你可以免去起床这一程序,用不着那么费事了。万喜良问为什么。安静说床闲着呢,我们昨晚是躺在地板上睡的。
他们赶紧打扫战场。万喜良嘴里一个劲唠叨着,我们就像一对偷情的狗男女,真他妈的糟糕。安静拉开窗帘,说这还不算最糟糕的,最糟糕的是我曾经在浴盆里洗着半截澡就睡着了,转天起来,我浑身浮肿得像个瓢虫,所有熟悉我的人看见我的那副惨状全都晕过去了。
万喜良一边穿衣服一边模仿着《列宁在十月》里的电影台词说“小姐们都晕过去了。”他喜欢这部电影,几乎可以背出里面所有台词,甚至还有过一副上个世纪七十年代的电影海报,可惜找不到了。
病人们挤在一个卫生间里洗漱了一下,就各自回到自己的房间,盖上被单躺好,静静地等着主任来查房。这是医院里最日常的一道风景。
可是,等了整整一个世纪,主任也没出现。
万喜良只好到办公室去查主任的房。
李萍说主任不在,查完房就去忙别的事去了。万喜良惊讶地说主任已经查过房了,我怎么没见他?李萍诡异地笑起来,说你没见过他,他可见过你了,见到你跟安静睡在一起。
万喜良傻了,脸孔仿佛石化了一般,喃喃地说我们什么都没做,只是聊天,聊着聊着就睡着了。李萍眨巴眨巴眼睛,谁也没说你们做什么了,干嘛反应这么强烈呀。万喜良还想解释,张了张嘴,却什么话也没说出来。
李萍咯咯笑个不停,可能她觉得他的那种饱受屈辱的眼神太戏剧化了。万喜良说不行,我得去找主任,跟他解释清楚。李萍说主任不在,处理一起盗窃案去了。万喜良知道,有一些贼专门偷病人的东西,他就碰见过,提溜着一个水果篮,挨屋进,屋里有人就说他是看病人的,不巧走错门了,屋里没人就可以趁机下手。不知道这一次又轮到谁倒霉了。
只好回病房。在走廊里,所有的病友碰见他都用异样的眼光看他,有的病人还过来拍拍他的肩膀说他艳福不浅什么的。
他就百般解释,跟祥林嫂似的絮絮叨叨,可是谁都不信他,谁都不信!他们的表情好像是在说别狡辩了,既然已经被捉奸在床,还有什么好说的。
万喜良郁闷地走进安静的屋里,垂头丧气地靠着门站着,脸色惨白。赶紧问他怎么了,他无奈地把一切都告诉了她。
安静听完之后,撇撇嘴说这也算个事,你的心胸太狭窄了。我还以为天塌了,地陷了呢。
万喜良说人言可畏呀,你忘了阮玲玉是怎么死的了?安静戳了他脑门一下,说你真是个窝囊废,走,我们走。万喜良问她干嘛去。安静调皮地做了个鬼脸,说示威去。
安静就挽着他的胳膊招摇过市,哪儿人多,奔哪去,还不时地含情脉脉地望他一眼,脸上洋溢着爱意,跟病友聊上几句的时候,她更是当着他们的面,亲热地替他抻抻衣襟或是抚平蓬起来的头发什么的,一副贤惠妻子的架势。
很快,就没人再对他们指手划脚了,显然,他们已经习惯了,并接受了这个事实,假如碰见只有万喜良一个人出来进去的时候,他们还会关切地问一句,喂,跟你相好的那个小伙伴干嘛去了。这让他对安静多了一些敬畏,他认为自身不具备却仰慕已久的一切品质都聚焦在她身上——聪慧、率直、乐观。一般来说,男人都喜欢崇拜他们的女人,而他则不然,他更愿意去崇拜他喜欢的女人。崇拜女人的感觉真好。他迷恋这种感觉。
他曾把这种感觉告诉安静,安静说为什么你这么晚才认识我,我二十岁的时候你干吗去了?
万喜良故意作憨厚地说那时侯,我正在长春道上开一家古旧书店。安静惋惜地说要是我们在患病以前认识就好了。万喜良说那样的话,我们的孩子现在就可以到处跑了。安静抬手要给他一下子,和他四目相对时,见他眼中满是酸楚,泪水就不争气地流下来。
进入六月的第一个星期天,科里死了三个人。
第一个叫乔峰,比万喜良还小一岁。他长相一般,怎么看都和英俊潇洒沾不上边,偏偏给自己起个网号叫白兰度青年版。病之前,他最大的理想就是睡上一百个女人,然后,再结婚,所以,他把自己打扮成摇滚歌手的模样,整天呆在酒吧里,就泡妞。没想到,还没完成指标的五分之一,他的身体就垮了,躺到了医院里。他的理想一下子成了泡影,给他的打击很大,刚住院的那段时间,他常常无端地发脾气,暴跳如雷,看谁都不顺眼,逮什么砸什么,病房里的玻璃无一幸免,护士们背后都叫他疯子。
到末了,折腾够了,也就没力气再折腾了。他从家里搬来一台电脑,天天上网聊天,专跟寂寞的女人嚼舌头,玩网恋,人家提出约见,他也答应,而且准去,去了,却不露面,躲在阴暗的角落里,用X射线一般的眼光把那个女人看个够,然后,走开。从此就再也不理她了,接着寻找下一个目标。他就是这样从中得到一丝乐趣,有乐趣总比没乐趣强。网上有人叫他是少奶杀手,他也不在乎,还没事偷着乐。这些经历都是他亲口告诉万喜良的,不然,万喜良怎么会知道?其实,这时候的他已经是枯瘦如柴了,刮三四级风都可能把他吹个跟头。
病情恶化以后,他连上网都做不来了,因为,坐也坐不住了,只能躺着,一边输液,一边吸氧,既便是这样,他也闲不住,拿起电话,随便乱拨,如果是个男人接,就撂了,如果是个女人接,就骚扰两句,虽然说不上两句,他已是上气不接下气了,但却依然春意无限,对方要是骂他,他似乎就来劲了。听说,他咽气半个钟头以前,还拨过电话……
死的第二个是运副局长,病友们都叫他“孕妇”。这个人一辈子谨小慎微,谨小慎微也是他得以爬上局长交椅的车票,是他的全部家当。他不抽烟,不喝酒,不敢正眼看漂亮女人,一言一行都要顾忌到别人的反应,尤其是正局长的反应。
正局长跟他恰恰相反,抽烟喝酒不算,还有好几个小蜜,公文包里总装着避孕套。他老是盼着正局长有一天一个跟头栽下去,再也爬不起来了,那么接班的就该是他了。
一个人整天迈得是台步,说得是台词,一招一式都很拿着个架子会很累的,所以每天回到家里,浑身就跟散了架似的,瘫在沙发上,自己都爬不起来,所能做的就是打开电视,不停地换台。老婆跟他亲热,他也只能敷衍一下,很少全情投入,他要分出一部分精力来琢磨,在过去的一天里,哪件事,哪句话,哪一个表情是否都妥当,会不会跟人留下坏印象。
他只有在看足球的时候,才能找到流露真情实感的机会,也是他最好的发泄时间。他每周看一场足球,是自己掏钱买票的那种。在那里,没人认识他,他可以笑,可以哭,可以跳着脚骂大街。
当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