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妇谱-第20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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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咦,呶,”经过多年耐心的、手把手的教授,癫女早就学会了如何即快速、又省力地搓玉米了,可是今天,癫女似乎故意与栓柱过不去,用玉米棒将铁锥拨到一边,继续赌气地狠搓起来。
“别搓了,歇歇吧,”栓柱夺下癫女手中的玉米棒,见癫女不肯,继续赌气,栓柱拽过萝筐:
“去,把这筐玉米芯送到院子里去,留着烧火!”
癫女依然满肚子怨气,眼角则不时地瞟视着儿子小宝,男孩子是永远也不甘寂寞的,小宝冲疯癫妈妈发了一通火,屁股便再也坐不住炕沿了,手里握着奶奶给的烙饼,一边咀嚼着,一边推开房门,又淘气去了,癫女见状,终于放下搓至一半的玉米棒,顺手拎起盛满玉米芯的萝筐,悄悄走出屋去,癫女并没有将玉米芯倾倒在仓房里,而是傻乎乎地拎着,跟在小宝的身后,怔怔地走向屯口:
“哎哟,”屯口的大榆树下又沸腾起来了:
“小宝,你傻妈来喽!”
“你,”小宝转过身来,看见癫妈妈,仿佛看见了仇人,气得红头胀脸,认为癫妈妈给自己丢人了:
“回去,回家去,你不在家里搓玉米,跑到这里来干什么?回去,快点滚回去!”
“儿,儿,”癫女丝毫也没有“滚”回家去的欲念,依然傻乎乎地拎着萝筐,步步紧跟着小宝,小宝气急败坏地拣起一枚小石子,冲着癫妈妈便甩了过去:
“你少在这里丢人吧,快滚吧!”
啪,小石子不偏不倚,恰好到处地击打在癫女的嘴角,癫女哎哟惊叫一声,手掌哗啦松开了萝筐,紧紧地捂住嘴巴,小宝也胆怯了,撒腿便跑,其它的小孩子也跟着凑热闹,撒欢般地狂奔起来,而癫女则忘记了疼痛,也与众孩童比赛般地奔跑起来,流淌着鲜血的嘴巴依然吱吱唔唔地呼喊着:
“儿,儿,咦咦,呀呀,”
“疯子抓人喽,快跑啊,”
看见癫女不顾一切地扑向众孩童,大家一哄而散,小宝知道闯了祸,虽然人人都不把癫妈妈放在眼里,可是爸爸还是比较在乎癫妈妈的,小宝依依稀稀地想起,屯子里的男女们,只敢在背地里讲癫妈妈的种种笑话,而表面上,又是另外的一套,尤其在爸爸面前,还假惺惺地夸赞癫妈妈呢:
“她真能干啊,好生培养,将来是个好劳力!”
“不要追我了,我,不打你了!”在癫妈妈的追赶下,小宝终于气馁了,上气不接下气地向癫妈妈妥协了:
“以后,我再也不骂你了,也不赶你走了,你愿意跟着我,就跟着我吧!”
“儿,儿,”见小宝停止了奔跑,癫女展开双臂,一头扑向宝贝儿子,小宝极不情愿地蜷缩在疯癫妈妈的怀抱里,唯恐癫妈妈狠狠地教训自己一顿:
“我错了,你打我一顿吧,不过,千万不要跟爸爸说,说我把你嘴唇给打坏了!”
“儿,儿,”癫女搂住小宝,连嘴角的血渍也来不及抹一把,便捧着宝贝儿子的面庞,忘情地啃咬起来:
“儿,儿,”
多少年来,癫女第一次亲吻了儿子;多少年来,癫女第一次与儿子这般亲密地接触了;多少年来,多少年来,癫女多少年来的愿望,今天,在屯外的小树林里终于实现了,手捧着儿子沾着自己血渍的面庞,癫女幸福地笑了。
不知癫女的幸福能否长久,且听下回分解!
谱肆——《癫妇》第五回
第五回小宝读书遭人戏弄,癫娘盛怒大闹学堂
谁家狗崽子,敢侮我儿郎。
癫女纵声吼,疯娘闹学堂。
看见癫女搂住小宝,真诚地亲吻起来,孩子们无不停下脚步,也不吵了,也不嚷了,也不闹了,仨一群,俩一堆,或是聚在树下,或是站在墙角,悄声地嘀咕着,神秘地指手划脚着:
“嘿嘿,疯子也知道爱孩子啊!”
“那是当然,虎毒还不食仔呢!”
平日里经常拿别人取乐,而此时自己成了观赏对象,小宝既难为情,又忐忑不安地、很是勉强地依在癫妈妈的怀里,癫妈妈则紧紧地搂着宝贝儿子,又是亲脸蛋,又是抚面庞,一颗激动的心咚咚地狂搏着,一双昏沌的眼珠鼓突突地盯着儿子,就差没蹦出眼眶之外了。小宝不敢面对癫妈妈火辣辣的目光,小手轻抹着癫妈妈沾在自己腮上的血渍,喃喃地说道:
“妈,我错了,以后,我玩的时候,再也不撵你走了!”小宝认为,接受癫妈妈,并邀请癫妈妈加入到孩子群中,是送给癫妈妈最好的和解礼物:
“妈,以后我们玩的时候,也算你一个!”
“咦咦,呀呀,”
癫妈妈闻言,灰蒙蒙的、沾挂着玉米穗的面庞果然泛起了感激之色,同时,把儿子搂得更紧了,小宝明显地感受到癫妈妈那颗咚咚乱跳的心,强烈地冲击着自己的身体,小宝手搭着癫妈妈的掌心,一股暖流从癫妈妈的掌心流淌进小宝的身体里,从癫妈妈的目光中;从癫妈妈咦呀声中;从癫妈妈热烈狂搏的心室中,小宝渐渐到体会到:妈妈并不癫,也不傻,只是脑筋不太够用,嘴巴无法表达而已,并且,顶重要、顶重要的一点是:癫妈妈很爱我,甚至比奶奶还要爱我!奶奶爱我,是将家族的未来,寄托在我的身上,而妈妈爱我,则是毫无所求的,是发自内心的,是最最纯真的。
蚂蚁屯的孩子成熟的都早,小宝年龄虽小,对人情世故的分析便如此的透彻了,通常情形下,奶奶总是将这句话放在嘴边:
“我的大孙子啊,一定错不了,将来准能念上大书,当上大官,一来给咱们蚂蚁屯争光,二来给奶奶脸上添彩!”
而半哑巴的癫妈妈,一挨看见小宝,除了咦呀一番之外,便一步不离地跟在儿子身后,左看啊,右摸啊!用奶奶的话说:像根尾巴似的,想甩也甩不开!
“喂,癫子,”看见癫媳妇痴呆呆地盯着小宝、意迷迷地抚摸着孙子,潘婆婆不禁醋意上涌:
“你不回家搓玉米去,总跟在孩子身后做什么,想什么魂?想当孩子王啊!”
“咦咦,呀呀,”
在婆婆的驱赶下,癫媳妇很不情愿地回到茅草屋里埋头劳作去了,不过,一旦有了机会,癫女便溜之乎也,操着双手,目光呆滞在尾随在小宝的身后,默默无言地观察着小宝的一举一动:
“咦咦,呀呀,”
如果癫女发现屯中哪个孩子对小宝有不友好的、甚至是过激的行为,癫女便立刻尖声厉气地咦呀起来,同时,奋不顾身地冲上前去,以确保儿子不受伤害。此时,癫女看见屯中一个名号叫做菜包子的小家伙莫名其妙地踢了小宝一脚,癫女大怒,发疯般地冲了地去。菜包子见状,撒腿便跑,边跑边回头挑衅道:
“嘿嘿,你撵不上,气死你!”
“咦咦,呀呀,”
癫女并没有兴致去追赶淘气包,而是蹲下身来,很是心痛地抚摸着儿子刚刚被菜包子踢过的腿:
“咦咦,呀呀,”
“没事的,”小宝毫不在乎:
“菜包子这是跟我闹着玩呢!妈妈,你放心吧,没人会欺侮我的,”
话未说完,小宝活像一头小牛犊,扬起双腿,蹬蹬蹬地冲进孩子群,癫女依然蹲在地上,看见孩子们为了抢一只皮球,跑得满身臭汗,甚至连大黄狗也参与其中,嗷嗷地抢起了皮球。眼前这一切令癫女颇为不解,尤其看见小宝好不容易抢到了皮球,结果一次又一次地被菜包子夺了过去,癫女咦咦呀呀地发起了无名火:好啊,小兔崽子,刚才你踢我儿子那一脚,咱们的帐还没算清呢,此时,你又来抢我儿子的皮球,看老娘如何收拾你:
“咦咦,呀呀,”
只见癫女纵身跃起,咦咦呀呀地冲向菜包子,望着癫女怒不可遏的、仿佛母老虎下山的架势,菜包子胆怯了,扔下皮球,在癫女的咦呀声中,再度逃窜,不过,这一次逃跑,菜包子再也不敢挑衅了。
“妈妈,”看见癫女嗷嗷狂吼地拣起了皮球,小宝不耐烦地嚷嚷道:
“人家玩得好好的,你又来捣什么乱啊!”
“咦咦,呀呀,”
听了儿子的话,癫妈妈抱着皮球,怔怔地望着小宝,又茫然了。而菜包子已经逃到大榆树上去了,骑在树杆上,一边摘榆树钱吃,一边嘻皮笑脸地冲树下的癫女母子道:
“嘿嘿,上来啊!”高高在上的菜包子又挑衅了:
“有能耐的,上树来捉我啊,嘿嘿,”
“哦,吃榆树钱喽,”看见菜包子骑在大榆树上吃得如此香甜,孩子们再也没有闲心抢皮球了,摩拳擦掌,各展神通,你争我抢地往大榆树上攀爬:
“笨蛋,既然爬不上去,就给好人让开地方!”
小宝也不甘人后地抱住树杆,怎奈年龄尚幼,手脚稚嫩又短小,一次次的攀爬均以失败告终,只好眼巴巴地坐在草地上,瞅着伙伴们大吃大嚼,馋得口涎横流。
“咦咦,呀呀,”小宝的一举一动,怎能逃过疯癫妈妈的眼睛呢?看见宝贝儿子爬不到树上去,揪到不榆树钱吃,馋得口水直流,疯癫妈妈怎能袖手旁观呢?只见癫妈妈扔掉皮球,冲着孩子们咦咦呀呀地嚷嚷起来,孩子们哗地一哄而散,没有谁敢与癫女争执。
“咦咦,呀呀,”
但见癫女双手攀住粗壮的树杆,双腿紧拢,身子猛一发力,像个跳马猴子般地,蹭蹭蹭地便窜到大榆树上去了。看得孩子们先是愕然,末了,发出由衷的欢呼:
“好厉害的爬树能手啊,”
“我的天啊,”树上的菜包子见状,吓得丢掉榆树钱,飞身跳下树去:
“让疯子抓住,可不是闹着玩的,听爷爷说,疯子打死人不偿命啊!”
癫女干正经的活计一样也拿不下来,爬树绝对是个行家里手,这完全是在流浪里无意之中学会的,为了获得食物,为了找到理想的取暖地方,癫女不得不攀爬高墙,而今天,这套攀爬的技艺终于派上了用场,能够给儿子爬树搞吃的,癫女感到万分荣幸,你看,癫妈妈骑在树杆上,专挑最绿的、叶片最密实的榆树枝往下拽,癫妈妈一旦看准了目标,便展开双臂,左右开弓,叭叭叭地一口气揪下十余条榆树枝,然后双腿再次拢住树杆,身子往下一滑,哧溜一声回到了地面,在孩子们第二次的欢呼声中,癫女一脸骄傲地将绿莹莹的榆树枝送到宝贝儿子的手中:
“儿,儿,咦咦,呀呀,儿,”
小宝很是感激地接过癫妈妈递过来的榆树枝,一边往嘴里塞着甜滋滋的榆树钱,一边以感谢的目光望着癫妈妈,癫妈妈别提有多兴奋了,兴奋得简直心花怒放了,甚至也不顾有许多孩子在身旁,又忘乎所以地手舞足蹈起来。有路过的乡邻见状,不禁惊呼起来:
“大事不好,癫子大概是又犯病了!”
正在地里干农活的栓柱闻言,放下锄头便往屯子里跑,远远地便看见癫女搂着粗大的树杆正吭哧吭哧地往上攀爬呢,而树下的孩子们则拍手雀跃着:
“上啊,上啊,快上啊!”
癫女活像一个争强好胜的小孩子,在孩子们的怂恿下,空前灵巧地爬上大榆树,此时,栓柱已经跑到树下,仰着面庞,一边用衣角擦汗,一边上气不接下气地吼道:
“癫子,下来,你给我下来,在这里耍什么猴,看回家妈妈不狠狠地抽你!”
“咦咦,呀呀,”听见栓柱的喊声,癫女抓着树枝,冲栓柱咦呀着,意思大概是:小宝喜欢吃榆树钱,他太小了,不会爬树,我帮他摘一些,这有什么不可以啊?为了小宝,妈妈再怎么抽我,教训我,我也愿意,为了小宝,我就是从大榆树上掉下来摔死,也值啊!
几番攀爬,可怜的大榆树便被癫女蹂躏得面目全非了,癫女拽着树枝环视一番,再也没有可以食用的榆树钱了,为了儿子,为了小宝,癫女置危险于不顾,决定继续向上攀爬,当然,爬得越高,危险越大,不过,癫女心中只有儿子,只有小宝,根本没把危险放在眼里。
“别爬了,太危险了,”栓柱在树下催促着:
“快下来啊!”
“咦咦,呀呀,”癫女越爬越高,终于发现了新大陆,伸出手掌,叭叭叭地揪拽起来,然后一股脑地往树下抛掷,很快,臂力所及的榆树钱再一次被癫女一扫而光,当她欲继续往上攀爬时,突然感觉身子飘忽起来,往下一看,登时吓傻了眼:
“咦咦,呀呀,”
“哎哟,不好喽,”孩子们惊呼起来:
“癫女爬得太高了,又踩断了好几条树枝,已经没有退路喽!”
“快,”栓柱急得团团转,情急之下,冲小宝吼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