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周主母(全) 书瑾-第10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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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医工长得矮小,鼻子尖尖,嘴上方下方都留了胡须,年纪是有的,又弓着背。阿牛阿才两兄弟都不敢怠慢于他。他嫌雪路脚滑不好走,阿牛便一路背着他直到进了家门。阿才阿牛等人都尊称他为:“常大人。”
任氏拿了个碗倒了杯水端到常医工面前:“大人,喝水。”
常医工看碗洗得干净,抬抬眼皮,见任氏一张脸白白净净的,便端过碗喝了一口。里氏旁看着,暗地里哼一声。阿鱼因他们的动作,多看任氏两眼,见其长相端庄秀丽,姿色远胜于里氏。旁人谁看,都觉得任氏这样的美人嫁给汉子阿牛是鲜花插在牛粪上。
任氏接回常医工喝完水的碗,毕恭毕敬地退下,仪态也是一样不凡的,让人不禁疑其出生。
常医工翻翻病人的眼皮,似乎在仔细查看病人情况,一双骨碌碌转的小眼珠子却是明显瞧向了任氏的方向。阿鱼招招手,要小鸠过来。孩子跑过来坐下后,刚好将任氏的身影给挡住了。常医工不满地瞪了孩子一眼,接着举起拳头咳嗽两声,道:“病人大限已至,各位还是先行病人后事吧。”
听医工这么一说,阿才阿牛与任氏都哭了出来。两兄弟嚎啕大哭。里氏只好抓了点衣末,跟着拭拭眼角。
常医工收起医具,走到门口,示意阿牛过来背他回去。阿牛一边哭,一边喊着“阿媪,等吾归来”,一步三回头。阿鱼在这时候站了起来,哎一声,喊:“兄长,等等。”
众人皆诧异,望向她。
阿牛吞一口泪水,抹抹泪花,问:“阿鱼,有何事?”
阿鱼望向里氏,笑了笑,说:“阿姊,我终是记起了,我学过医理。”
啊?!里氏两只眼皮直跳了起来,口缩得圆圆的,却发不出半点声音。
“此——”阿牛见里氏这般状态,只好又望向阿才求问。
幸好阿才这会儿倒是比妻子机灵了,立马对阿鱼说:“请阿妹救我阿媪。”边是请求,他边向阿鱼磕了个响头。见比自己聪明的弟弟这么做,阿牛急忙也跟着对阿鱼磕响头。
阿鱼没扶他们起身,只招呼任氏和里氏过来帮自己。三个女人齐齐帮病人侧身。紧接阿鱼手握拳头,在病人背后由下到上一遍遍捶打。众人见她捶打的动作既轻又重,只觉妙不可言,因此便又信了她几分话。阿鱼细心地帮老人捶了有十几遍的背后,病人忽地张开了口:“噗——”呕出了一堆黏糊糊的青色液体。
任氏急忙用布接住,询问病人:“阿媪,阿媪,可好?”
然赖氏吐出液体后,呼吸急促,四肢颤抖。众人皆惧,惊慌不已。唯独阿鱼处惊不乱,指挥人端火至病人脚底,以热水捂其脚底中位,又摩挲病人上肢并按其位。这么处理了大概有半个时辰之后,病人睁开的眼睛这回明亮清澈,也能口舌清晰地喊两兄弟:“阿才,阿牛——”
“阿媪——”两兄弟见母亲起死回生,不由喜极而泣,齐齐抓着母亲的手喊。
阿鱼拿袖子擦掉额头的热汗,要大家先别急,嘱咐道:“喂病人米水。”
“米谷——”说到米,任氏摆出为难的表情,将装谷物的陶瓮抱了过来。大家一看瓮底是空的,阿才想起了之前任氏说的话:为了给母亲看病,医工要求阿牛一家捐出过冬谷物。
那常医工,却已是见到赖氏清醒的时候马上跑了。他自称不灵光的双腿,这会儿变得健步如飞,直奔大门外蹿去。耿直的阿牛哪能就此放过他,跳起来追着他,跑出门外大声怒骂:“你是要我活埋阿媪是不?!我要活埋了你!”说着,因见是追不上常医工了,脱掉了两只革履掷了过去。
家家户户打开门窗看这等热闹。小孩子见到一只革履砸中了常老头的头,都拍手哈哈大笑起来。常医工倒是不敢回头,举袖遮着脸,在大人小孩的笑声里一路跑出了【里】外。
任氏和阿才为人做事较为慎重,担心将事情给闹大了,一同赶紧把阿牛拉回了家。
里氏在这阵子功夫里,却是一直呆在屋内观看阿鱼。
阿鱼一面帮病人按摩肢体,注意到里氏一动不动的,便擦擦额头的汗,笑问:“阿姊,可是有何事要问我?”
里氏摇摇头,又死盯着她:“阿鱼,你是记起自己为何人了?”
“阿姊为何如此问?”阿鱼眨巴眼睛,好像被里氏的问题弄糊涂了。
里氏无话可说。
夜晚,一家人用阿才带来的谷物给病人喂了热羹。病人情况好转,两兄弟与任氏当下心安了不少,对于阿鱼更是万分感激。阿才见妻子一边去了,瞅了个空子,把阿鱼叫过来。
“兄长有何事找我?”阿鱼对待阿才,与里氏一样的亲切。
阿才一脸的歉意深重,道:“阿鱼。此是汝携带之物——”说完,他从衣服里将私藏的匕首献了出来。原来,在里氏搜刮阿鱼身上衣物之前,阿才比里氏先在阿鱼的身边发现了这把匕首。只因男子自来比妇人喜爱刀器,所以,他不会把它交给里氏卖给他人。
阿鱼接过匕首,先是仔细地观看外面的刀鞘,见其浮纹精美,顶端镶有明玉。她再把刀锋拔出刀鞘,白花花的剑光刺痛了阿才的双眼。
说这阿才从拿了这把匕首,却是见它太过名贵似有灵气,从不敢拔出它来看究竟的。今见阿鱼使其出鞘,那刀锋闪亮的白光好比夜晚滑过的流星,美丽得惊人。他心中突生畏惧,禁不住两膝盖哆嗦,喃道:“此,此是何人之物?”
如果他早先自己拔了出来看,那么,肯定知道匕首上刻了主人的字。但是,现在只有阿鱼看见了匕首上的刻字。对于这个字,阿鱼也只是瞄了一眼,便把匕首插回了刀鞘里,道:“兄长,既然此物兄长称是我之物,我想便是。”
“汝可是记起了往事?”阿才小心翼翼的,毕竟自己的妻子里氏偷拿了她许多东西。
“兄长。”阿鱼像是能看出他的担心,不在意地笑着说,“若阿姊拿我之物去卖,且也不要责怪阿姊。”
“哎?”阿才被她的话吓到了。这不仅表示她早知道里氏偷了她东西,还默许了里氏将她的东西变卖。这是正常人的反应吗?
阿鱼拿手指头贴住自己唇,要阿才小声一点:“阿姊与阿兄救我一命。区区物品,可能抵得上我命?阿姊拿物去卖换取家人谷粮,合理合情。因此,我有二事求阿兄。”
“何事?”阿才问。
“一是,今日与阿兄之言请勿告诉阿姊。”
“此事我答应。”阿才也不想告诉里氏,免得里氏瞎想出馊主意。阿鱼是自己母亲的救命恩人,做人不能太缺德了。
阿鱼又道:“二是,兄长阿牛可是无子?”
这个问题?阿才疑惑地点下了头:“是。”
阿鱼无再问话,示意阿才先回屋。阿才不知她是何意,满肚子疑惑先走了。
二日,赖氏已能坐起。然当天,里胥不知从何处听来了消息,来到阿牛家对阿牛说:“阿牛,之前汝阿媪病重,吾让汝等在家服侍老人。今病人大有起色,汝等需与他人一同出工。”
阿牛一再恳求,希望其允许让自己妻子任氏留在家中继续照顾老人,但里胥坚决不同意。阿牛与任氏又是凄然起来。
阿才与里氏看得开,不以为能逃得过,安于顺命。阿才并劝导阿牛,道:“我让邻人照顾阿媪与小鸠。吾等出工,早日返回便可。”
“如何早日返回?”阿牛脑筋永远不比弟弟,生气地问。
阿才真不知兄长为何为此事生气,他们一家本来就是庶人,逃不过贵族的使唤。他问兄长:“阿兄,若吾等与监工大人交好,必是能早日返回。阿兄可是担心何事?”
阿牛看看任氏,然后低下头,一拳砸到地上,黑着脸闷了一肚子话走开了。
阿鱼见到,表现出一脸的糊涂问里氏:“阿姊,可知阿兄为何生气?”
里氏在私底下笑得相当开心,道:“人过美,也不过招惹是非而已。阿妹,你与我此等长相倒是福气。”
阿鱼摸摸自己披满风尘的脸蛋,跟着里氏笑了笑。至于这任氏,美貌是一回事,总是全身时时刻刻打扮得干净整齐,却又是另一回事了。
佰零贰计数
被贵族召唤的妇女们工作的作坊,设于采邑的【筑】内,离郊外的【里】相当之远。一早,里胥在【里】口点出工的人数。阿鱼出门时,刚好见阿牛悄悄地带着任氏往屋子后方走去。几乎没有犹豫的,阿鱼提脚跟上他们两人。在见到他们两人是要往里胥相反的方向出逃时,她加快两步,一个用力拽住了任氏的只手。
“啊?”任氏低叫,迷惑的眼神望着自己被阿鱼捉住的那只手,却是没有挣开。
阿牛转身见到,猛地一缩肩膀,面上满是诧异:“阿鱼,你怎会在此?”
“阿兄,汝等无法逃出里胥之手。”阿鱼边温和地这么说,边向他们两人无害地笑笑。阿牛不好伸手打笑脸人,只好故作怒气地恐吓:“阿鱼,吾等何事与汝无关。汝离开便是。”“不能。”阿鱼缓慢地摇摇头,“吾不能见死不救。”
“阿鱼,你——”阿牛见她始终不松开任氏的手,无奈之下推了她一把。
阿鱼往后退了半步,仍紧抓任氏的手。任氏被她这一拽,反倒是离开了阿牛身边,站到了她边上。阿鱼趁此良机,与任氏站近了说话:“阿嫂,请听我一言。如今,能保全你性命之人,唯有我。”
“你——”任氏惊疑不定的,慢慢地在阿鱼的脸上端详,“你何来如此说法?”
“因我能与大人说话。”阿鱼道。
“你认得贵族?”这回不止任氏吃惊,阿牛也讶异地出了声。
阿鱼像是被他们的话吓到,又感到好笑的样子,摇摇头:“吾不认得,但不是无法。”阿牛听她这一解释,立马拉起任氏另一只手要走。然阿鱼更快地打开了他的手,并道:“阿兄,汝帮不到她。她非你能娶之人!汝此举,不过是将汝等推进了火炕!”
“啊!”任氏没等阿牛反应过来,举起了两只手捂住脸,十只指头哆嗦着,“汝,怎能得知?”
“我想,不止我一人。医工、里胥应也是多少知情了。”阿鱼此话是对着倔强的阿牛说的,“阿兄,汝带未出嫁贵女,能逃得了几时?”
因此,阿牛愤怒的拳头面对阿鱼沉稳的问话没能砸下去,逐渐意识到了后果惊恐不安,最后的泄气令他双手抱住了脑袋。
任氏为此惶恐,泪泣道:“吾等该如何是好?”
远远的,传来里胥的人挨家挨户清理人数的喊声,阿牛与任氏两人面色青白浑身发抖。阿鱼在寒冷的天中呼吸,看着自己呼出的气体变成了团白雾,好像心境也变得平静了下来。她由是对阿牛点头,牵拉起任氏的手。阿牛无法阻止她带任氏走的,因里胥的人已是发现他们三人。阿鱼站到任氏前面,对里胥的人笑道:“大人。”
“汝等为何在此逗留?!”对方气势汹汹,威吓惯了。躲在阿鱼背后的任氏紧紧咬住唇,也不知是不是被吓的。
阿鱼上前两步,与对方擦身而过时把东西在对方手心里塞了塞,并再次笑道:“有劳大人了。”
里胥的人掂掂手心,对她们仍目不斜视的,骂道:“快走!”
她们两人便顺势急急忙忙往前越过去。任氏跟在阿鱼后面,小声问道:“为何?”好像不明白阿鱼为何贿赂人。
阿鱼定住脚,回头在她垂低的颈脖上说了一句:“汝可知汝之清高,可是害人害己?”任氏抬起头,讶异的目光在阿鱼冰凉的眼珠里似乎找到了什么。因此她一个瑟缩,将脸蛋垂下,嫩白的肤色染上的那层排红,好比艳丽的霞光照人。阿鱼见前后无人,弯腰在地上抓了把泥。伸手,把手上的泥巴往任氏的脸上涂抹。任氏自是十分惊慌地逃躲,然而,或许是想到了阿鱼刚刚的话,她躲了一下便转成顺从了。在见到任氏满脸印上了脏污,阿鱼又故意把她的头发弄得乱七八糟的,才罢手。
她们两人此等打扮后,来到要出工的妇人们中间,就是里胥一时也无法认出阿鱼身后的邋遢女人会是任氏。
“阿牛妻子?”里胥过于诧异的时候,差点从点数的牛车上跌了下来。
“大人。是我阿嫂。”阿鱼代替沉默的任氏笑着答。
里胥嗅到了她们两人身上有一股难闻的骚味,立马捏紧鼻子向她们挥手:走!
她们顺从地快步越过他身边,登上载满妇人出工的牛车。
里氏坐在妇人们中间,在看见她们上车时立起对阿鱼招手。
阿鱼领着任氏走过去,顺次挨着里氏坐下。里氏探头瞧了眼低头的任氏,忽地眉笑颜开:“哎呀,此是变天了,阿嫂此状是挨雨淋,还是不幸跌了一跤,不知我大伯是否心疼?”
“是要变天了。”任氏羞愧地不答话,阿鱼自然要代替她答。
里氏听了这话明显不高兴,凑近了阿鱼耳边责备:“汝不是要听从吾言?”
阿鱼衔着嘴角的笑,答:“阿姊神通广大,吾一定听从阿姊之言。阿嫂与吾同